說起王重陽這人,我們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他是個純粹的、月兌離了低級趣味的事業型男人,徹底工作狂一個。
工作狂王重陽早年是個民間志士,糾集了一批民間武裝專心致力于反金大業。可惜金人凶猛,自己大宋朝廷這邊又太過拖後腿,王重陽等人敗了。在死光了最後一個部下之後,王重陽灰心喪氣,把自己關在當初特地建造的軍事倉庫里,自稱活死人。此時,一個與他相殺甚久的死敵林朝英姑娘翩然而降,以最毒辣的言語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憤然拍門而出,林朝英哈哈大笑︰「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了。」
王重陽頓悟,心結一解,也便看開,又一心干事業去了。
誰料這林朝英姑娘如同大多數傳統女性一樣,只想嫁一個優秀程度不遜于自己的男人。然而她起點太高,武功之強悍已經到了能被王重陽當成對手的地步,容貌更如神仙能著詩,武能論劍,書法出色,刺繡精美,見識更加不凡,指點江山只在談笑間。能與她般配,又能令她欽佩仰慕的,一時只有王重陽。她也深知王重陽是個事業型男人,于是她以王重陽的事業為事業,毫不藏拙地展現自己的才華,試圖讓王重陽明白自己是個賢內助。
王重陽覺得壓力很大。
有個出色的美人喜歡自己固然很好,但那位美人處處爭鋒,智計手腕毫不遜色,這就叫人苦惱了。談戀愛又不是上戰場,搞得這麼殺氣騰騰做什麼?
他只能裝傻,拖著。
拖到林姑娘不耐煩了,與他打了一賭。那個著名的賭注在幾十年後被丘處機講給了郭靖听,仿佛是重陽宮壓箱底的秘密一樣,其實這時候已經屬于等級較高的江湖人之間流傳的大八卦了。畢竟林姑娘打賭時條件過于寬松,使得快要到手的夫婿逃月兌羅網跑去出家這事情還是很令她的傾慕者們嘆惋的。最起碼黃藥師在雲南到浙江這一路上听到這個八卦,心里都不由得想︰既然打賭了,就叫他娶你便是,何必給人機會當道士?
大概林姑娘也沒料到男人會為了事業心做到這個程度吧。
且說王重陽出家一年多,已經逐漸走出了被逼婚的陰影,大開山門,廣收門徒,自他而下,一個師弟,幾個弟子,若干小道士,各個精神振奮,預備在江湖上好好干上一番事業。這一日,王重陽正與周伯通在室內打坐,狻猊從天上飛來了。它選了一處屋子的背面著陸,然後開始到處抓著小道士問︰「這里有一個叫王重陽的人麼?」
小道士警覺道︰「你是誰?」
全真教這會兒作為武林中一個門派,是並不開放參觀的。狻猊貿貿然前來,一身樸實無華的勞動人民裝束,擱在統一著裝的小道士們中實在扎眼。
狻猊說︰「我想找他問點兒妖怪的事情。」
小道士哭笑不得,委婉道︰「我們真人向來是不管這些的,大叔你要是家中有些邪祟,不妨另請高明。」
狻猊大怒︰「你們不是道士嗎?道士不管妖怪的事情還能管什麼?」
這話太能拉仇恨了,小道士漲紅了臉,認定自己遇到了一個完全不能理解自己門派偉大作用的愚民,他漲紅了臉道︰「小者行俠仗義,大者殺金賊,復河山!」
一句話擲地有聲,豎起耳朵注意這方向的王重陽心中喝彩,正待出門,卻听見狻猊不屑道︰「不務正業!」
臥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不知好歹的愚民!我們全真派是為了誰嘔心瀝血撬金人的牆角啊?不就是為了你們這些人嗎?
小道士狂暴了。王重陽心下不悅,卻不如身邊周伯通動作快。他三步兩步趕了上來,沖到狻猊面前喝道︰「你這漢子怎麼這麼不曉事?來,跟我打一架,輸了你就跪地磕頭把剛剛的話收回去!」
王重陽皺眉。這畢竟是在全真派的地盤,周伯通這做派,只怕會叫人說仗勢欺人。
狻猊迷惑地看了邀戰的周伯通一眼。這人話說得凌厲,卻叉著腰站在那里,一手指地,姿勢之幼稚與眼中的殺氣完全成正比。被其氣勢感染,它也不由得躍躍欲試,在地上動了動手腳,只覺得人類的身體用著很不方便。
于是它說︰「待會兒,等我變回原形。」
彈指功夫,一只大獅子出現在全真派一眾憤青道士面前,頭頂上還有只藍色小獸抱著笛子飛著。
「……」
「妖、妖怪啊啊啊啊——!!!!」世界觀被狠狠挑戰了一把的小道士們四散奔逃。
周伯通眼楮「唰」地 亮,叉腰大笑道︰「好!能跟妖怪打一架,死了也情願!來吧!」也不管禮節規矩,當先向它身上躍去。
狻猊條件反射地一爪子拍去,周伯通的身體狠狠地倒飛向屋角。王重陽再也忍耐不住,腳尖在屋牆上幾點,如一只矯健的大雁一般掠到周伯通身後將它托住,緩緩落地。
此人氣勢又與周伯通不同,狻猊冷眼打量,見他一身藍色道袍,三四十歲年紀,身材高大,器宇軒昂,堪稱偉丈夫。
「你是王重陽?」
「正是。」王重陽行了一禮,臉色凝重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吾名狻猊,听聞你對妖怪之事頗有研究,故來尋你。」狻猊端著架子道。
這是誰造的謠!
王重陽嘴角抽了抽,無奈道︰「在下才疏學淺……」
狻猊沒讓他謙虛完。
「我不管這些,只問你一句話,你這世界中可有妖怪存在?」
王重陽嚴肅道︰「有生以來從未听過。」又深思道︰「前輩名為狻猊,莫非是傳說中的神獸狻猊?」
狻猊眨了眨眼,不解道︰「傳說中的神獸?」
「是。傳說龍生九子,其五為狻猊。其形似獅,喜煙好坐,故立于香爐蓋上。」王重陽微笑著恭維道︰「確實與前輩形貌相符啊。」
他徒弟匆匆進入大殿之內抱出個香爐給師父作證。狻猊一看果然,自己照片掛在香爐上呢。
「臥槽老子什麼時候喜煙好坐?!這是誰造的謠!!」狻猊暴走了。
王重陽等面面相覷。狻猊回頭怒視︰「誰造的謠?」
王重陽道︰「史籍記載。」
「……史籍……」狻猊冷靜了下來,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史籍可有提到上古大妖的去向?」
王重陽詫異道︰「並未,但應該都湮沒了吧?」
「為何?」
不知為何,王重陽感覺到一股殺氣。他穩住心神,鎮定回道︰「上古距今,五千年不止,即便有大妖到這時也壽終正寢了吧。」
狻猊沉默了。
最後,它對王重陽說道︰「小道士,我進來的時候听到你們在念什麼‘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你們知道天道是什麼?」
王重陽沉靜道︰「天道便是世間萬物的規則。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意思是天道會在規則中維持平衡,不令任何一方過于強大,打破世間規則。卻不知前輩是在天道內還是天道之外?」
狻猊嗤笑︰「小道士挺聰明。」它昂起頭,淡淡說道︰「你這個世界的規則束縛不住我,但我心中自有天道,也不會多管你們的閑事,這一點你無須試探。不過,天道公平,萬物在規則之中一樣卑賤。小道士,我也听人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金人是芻狗,宋人也是芻狗,若天意注定把你們這江山許給金人,你今日奔忙也沒什麼意義。」
王重陽臉色慘白。
「前輩,莫非已經看到我等的將來?」
狻猊憐憫地看著他。
王重陽靜立半晌,神色變幻,唯眼神悲愴無比。良久之後,他慘然笑道︰「罷了,即便真是如此結果,難道我現在就能收手不成?我是宋人,我是宋人……」
最後一聲漸至隱沒,但話中悲意許久不散。
狻猊無辜道︰「我並沒有說金人如何,你這是做什麼?」
王重陽僵住。
狻猊看了看天邊夕陽,淡定說道︰「不早了,我走了。」然後迅速飛起遠去。
它的身後,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陽爆發出了史上最強烈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