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狻猊得意洋洋地甩著尾巴,腦袋上騎著一只五毒獸。
「勇氣,接下來該帶你去哪里好呢?不知這里的空間界限在哪兒,真麻煩啊。」
勇氣「唔唔」點頭。
「上古大妖俱已湮滅……?」狻猊一字一句地念著,忽然很古怪地一笑,「我不相信。自我醒來,所到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古怪,想來總有一天能找到大妖的蹤跡。」
勇氣飛到它眼前,指手劃腳一通說話。
「咦?你的意思是,你來的地方似乎有些蹤跡?」
勇氣連連點頭。
「好吧,等這里的界限打開,我便去你的世界。」狻猊許諾道。
接下來它也無事可做,便東逛逛西玩玩,一會兒在宋境,一會兒去金國,白日在草原上打滾,夜晚在沙漠中入眠,如此大半年倏忽而過,狻猊有一日低頭一望,只見底下青峰奇秀,山林如妝,夕陽下靜美到極處。狻猊飛得略低了一些,忽然听到風中傳來什麼聲音,它好奇地前行幾步,繞過一片樟樹,只見兩人倒在地上,頭蓋骨被人擊碎,顯然已是不能活了。
狻猊看了看他們身上,顯然也不是什麼江湖人,一身極破舊的短衣長褲,褲腳綁起,大概是附近的窮苦人家出來打柴的。剛剛死亡的人類身上那股猶帶熱氣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狻猊舌忝了舌忝嘴唇,月復中生出一股久違的饑餓之感。
「兄台,你可尋到王重陽了麼?」
不遠處有人開口問道,聲音極清越。
狻猊回頭,只見一人站在樹梢上,青衣直綴,身姿隨搖曳的枝條而動,輕功顯然很是高妙。他臉上猶帶笑意,手中握了一枝樟樹果子,風華竟比當日慶元府南門外更勝。只是看到狻猊頭頂那的簪子,眼角不由得一抽。
狻猊嗅出他身上血腥味,詫異道︰「這兩人是你殺的?」
黃藥師坦然道︰「嗯。」
「為何?」
黃藥師揚眉道︰「兩個小人,殺便殺了,又有什麼好問的。許他們賣了我的頭顱,便不許我先取他們狗頭不成?」
狻猊疑惑。它覺得此地太古怪了,雖然沒有鬼怪存在,但人類中頗有不少如面前這少年一般,戾氣太盛,對殺人之事滿不在乎。
它注視了那少年半晌,說道︰「你這樣直白地告訴我,難道不怕我害你?」
黃藥師面無表情道︰「我看見你從天上飛下來了。」
「……」
「你還問過我妖怪之事。」
「……」
「你肯定不是人。」
……狻猊無言以對。
黃藥師縱身一躍,翩然落到它身前,興致勃勃地問道︰「你是從哪里來的?莫非是海外仙山?你們那處很多仙人妖怪麼?又為何到中土來?」
狻猊面無表情道︰「我們那處滿地妖怪,養了不少人類,每逢月圓便開葷。」
黃藥師︰「……」
風中忽然傳來陣陣狗吠聲,還有人高聲喝罵。黃藥師神色一凝,足尖輕點,躍到先前的樹梢上。只見山下長串火把迤邐而來,暮色之下,火光之中,那些人身上衙役裝束、身前惡犬都清晰可見。
他唇角一勾,譏誚道︰「不愧是狗皇帝養的好狗!」
狻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黃藥師靜立片刻,自樟樹枝條上摘了一把圓籽,信手一彈,山道上一株可二人合抱的老樹轟然倒下,恰恰擋在衙役們面前。惡犬狂吠起來,一記破空之聲,一只黑狗立斃。
黃藥師扶著樹干,對狻猊微微一笑︰「我月復中饑餓,想去吃些東西,兄台要同行麼?」
狻猊眼楮一亮︰「同去。」
黃藥師掠向林中更深處,狻猊回頭看了看山道,在地上跺了跺腳。狂吠的惡狗們立即噤聲,趴在地上顫抖不止,衙役們的火把瞬間全滅,黑暗之中只听見驚慌恐怖之聲。狻猊笑了一聲,在空中縱躍幾下,追著黃藥師背影而去。
黃藥師帶著狻猊到了山間一茅屋。茅屋小小兩間,一間屋頂已經倒塌過半,另一間廚房倒還完好,只是屋中蛛網密結,灰塵遍布,顯然是久無人居住。
黃藥師進入屋內,皺了皺眉頭,四處打量了一會兒,說道︰「看來住不得了。幸而灶台上還有些東西可用。」
他拂袖揮開蛛網,找出一口鐵鍋,提到屋外溪水上洗淨。又自溪水中捉出幾條形如柳葉三寸長的小魚,也未去鱗破開,直接放入鍋內。
狻猊蹲在屋頂上,興致勃勃地觀察著他。
黃藥師瞥了它一眼,去到山林里帶回來兩只野雞,一捧白女敕新鮮的蘑菇,一把碧綠的野菜,而後壘灶生火,野菜蘑菇入魚湯,野雞細細拔毛洗淨,以樹枝串起來,架在另外的火堆之上。
狻猊從屋頂上跳下,蹲到野雞旁邊等待著,視線專注無比。
黃藥師緩緩轉動著野雞,漫不經心道︰「野雞滋味也就那樣,可惜不見野鹿。」
狻猊詫異道︰「你做飯很熟練麼,祖上干什麼的?廚子?」
黃藥師冷漠道︰「一群老頑固爾。」
狻猊不知道這位已經被趕出家門了,而且在偶遇狻猊之後的大半年時間里頗做了不少事情。譬如說,他壓根沒去考試,反而把專用來教化書生的慶元府明倫堂給拆了。然後跑到臨安,將大字報在皇宮、宰相和兵部尚書衙門口各貼了一份,上書洋洋灑灑數千字,詳細闡述了聖人孔子如何狗屁、朝廷執政如何狗才、事北方金國如何狗腿以及揮師北上恢復故土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皇帝官家和一眾官員們氣得要死,派出大批人馬晝夜捕捉。這位仁兄優哉游哉晃到衢州,依樣在南遷的孔廟里又貼了一份大字報,衢州官員也急了,這可是在皇上那兒掛上號的人物啊!于是連衙役都放著城里的事情不做,遠赴山里搜捕。
這就是今晚人聲犬吠的真相。
不久魚湯清香已經飄了出來,野雞也烤出一層金黃色,聞起來誘人無比。狻猊食指大動,眼神更加興奮。黃藥師默默看了它一眼,突然眼神一凝——狻猊頭上那簪子在動!
簪子越動越劇烈,不一會兒自己從狻猊頭上飛了出來,化作一只抱著笛子的藍色小獸,貼在烤雞上,滿臉向往之色。
黃藥師︰「……」
狻猊無語道︰「臥槽勇氣你飛去干什麼?那玩意你不能吃!」
「唔?」
勇氣在烤雞和狻猊之間來來回回看了幾眼,很堅定地靠著烤雞不動了。
黃藥師啞然失笑,俯身溫和地對勇氣說道︰「還沒烤好,須得再轉轉,先放開吧。」
勇氣放開烤雞,飛到黃藥師面前,眨著綠豆眼打量著他。
黃藥師的目光移到它抱著的笛子上,伸出白皙手指︰「借我看看可否?」
勇氣點頭,把笛子遞給他。
黃藥師的指尖在笛子上輕輕拂過,仔細研究了一下,說道︰「倭人的笛子,似乎是近代的制法……雖不知音色如何,不過,看這精美工藝,應當是不錯的。」
他抬頭誠懇地問道︰「兄台是從東瀛而來?」
黃藥師問這句話,倒並沒有別的意思。自唐而宋,日本國僻居一島,同中土的親近程度雖不如大理等屬國,但其仰慕化,事宋極誠,且其撮爾小國,也沒那個資本起什麼異心。他問出這句話,單純只是驚訝東瀛居然出產妖怪而已。
狻猊搖了搖頭,為免一再被問起這種問題,它索性變回了原形,威風凜凜蹲坐在地上看著黃藥師,眼中意思很明白︰你自己看。
黃藥師不愧是文化程度比較高的人,他不過一怔,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就笑道︰「龍有九子,其一狻猊形貌如獅,莫非你是狻猊?」
狻猊很儼然地點頭,然後在黃藥師糾結的目光下湊到烤雞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