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魚兒詫異地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少年。他臉上充滿了一種似乎是期待的神情,令人捉模不透。但看起來,他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妹妹知道這個是什麼嗎?」太子有些孩子氣的眨了眨眼楮,魚兒在這個十四歲少年的臉上,看到一絲異樣的光彩。
「殿下,這個東西,我不能收。」魚兒仰起頭,從這個角度,太子的臉龐看起來輪廓分明。這是一個俊朗的少年,充滿朝氣。直到很多年後,魚兒仍能回憶起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面前這個身體里流淌著和她一樣血液的少年,正意氣風發的述說著他的理想。
只是理想太脆弱,就想冬日養在暖房里的花,雖然很美,但是只有窗口透進來一絲寒風,那花兒便會以極快的速度凋謝、枯萎。
「為什麼?」太子被魚兒的斷然拒絕弄得有些惱怒,他原以為這樣漂亮的玉簪,女孩子都應該很喜歡才對。
「這東西太貴重的,殿下應該贈予未來的太子妃才是。」魚兒不溫不火的答道。
「但是母後說,讓孤將這玉簪贈予對孤來說最為重要的女子。現在妹妹就是孤最重要的女子,有何受不得的?」太子抬高聲,道,「還有,讓你叫二哥,你怎麼還殿下殿下的叫,別扭!」
「可是,二哥,這……」魚兒真是忍不住想揉揉額頭,和叛逆期的小孩子果然沒有道理可講。這是給啟國未來皇後的東西,這會子拿給她這個即將要去穆國和親的帝姬,這算是個什麼事兒啊!這不是明擺著是害她麼?
「孤說送你了就是你的了,有什麼好可是來可是去的?」太子把盒子拿起來,往魚兒懷里一送,「說這是國寶又怎樣,孤說想給誰就給誰!」
「穆國人太過霸道,都已經讓姑姑嫁過去和親了,他們還嫌一位嫡出的帝姬不夠,硬把妹妹也要了去。此等暴徒,粗野之人,竟連我朝七歲小兒都不肯放過。妹妹,你且先委屈些日子。給孤十年,十年後,孤一定率兵掃平穆國都城,把妹妹接回來,令那穆賊對我朝俯首稱臣。等那時,孤再親手將這玉簪給妹妹戴上,給妹妹尋一門好親事!」
魚兒在一旁听著太子的慷慨陳詞,恨不得跳起來捂住他的嘴。
以穆國強娶啟國年幼的帝姬為借口,將來用于挑起戰爭,這的確是個極好的法子。對外,在啟國已經出了一位嫡出帝姬和親的情況下,穆國之前又非指名要一位不足十歲的嫡出帝姬做陪嫁,本來就有些過分。而對內,奪回當年被敵國強行要走的女子,這個理由十分能鼓動人心。但凡熱血男兒,誰願看自己的同胞姐妹被人搶走?只要今後太子把穆國強娶儷芷帝姬的事情一說,然後振臂高呼︰要把被敵國強娶的帝姬接回來!必能激起將士的士氣,當真是個良策。
就算是興帝,心里也未必沒有這個想法。
只是現在這個形勢,豈是容人如此說話的?不說穆國使團還在,兩國正在積極籌備和親之事。這話太子私下里同祝氏說也就罷了,他現在跑魚兒這里,就這麼大咧咧的說了出來。魚兒身邊可是時刻有熊小喵的人跟著,只怕不出兩個時辰,穆國使團就能知道他們兄妹倆今天的談話內容了。
太子到底是從小就被保護得太好了。他去年剛剛開始參加儀政,而之前蔡皇後還沒有產下八皇子,一個孩子又夭折了,對這個長子是格外的寶貝。根本舍不得他去外面歷練,生怕有什麼閃失。如今太子雖有些個謀略,但缺乏耐性,做事也太過沖動。
然話已至此,魚兒恐再推辭也無用,便干脆的把東西收下了,待晚間再做處理。
這里太子帶著祝氏剛走,蔡皇後那里就得了消息了。這鳳鸞殿到底是蔡皇後的地盤,就算太子來這魚兒說話時,刻意把人都遣了出去,可後來太子說那麼大聲,總也免不了被听牆角的人听去。
太子把碧玉簪送給魚兒的事,蔡皇後知道,許嬤嬤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不是蔡皇後告訴她的,而是魚兒悄悄拿著簪子去問她此物的出處。
雖然許嬤嬤也覺得太子此次太過任性妄為,怎可把宮中嫡傳之物送與要出嫁的妹妹添妝,可這又是皇後最為看重的兒子,她卻是不能多說什麼。至多,也就是個給皇後出出主意,看怎麼把簪子拿回來吧。
「娘娘,依奴婢看,今天那小丫頭來的時候,對這東西還是挺看重的。可是量她怎麼看重,她也不過是個孩子,興頭過去了就罷了。過些日子,拿別的東西給她換回來。既不傷他們兄妹的情分,又不至我們啟國寶物外流。」
往常許嬤嬤出完主意,蔡皇後總會說些什麼,或是同意,或是提出別的看法。可今天她卻依舊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樣子,對許嬤嬤的建議不置可否。
許嬤嬤還想再說兩句,卻听外頭通傳,原是儷芷帝姬求見。蔡皇後听說,便點點頭許了。
魚兒進門,先給蔡皇後行了禮,再把手里捧著的碧玉簪的盒子放到蔡皇後身側的桌子上。
蔡皇後假裝不知,拿起盒子打開看了看,問道︰「這簪子可有什麼不妥?」
「回母後話,這簪子並無不妥之處。」魚兒福了福回道,「只是兒臣看這玉簪成色極佳,絕非凡品,便拿著趁下午去請教了許嬤嬤,才知這碧玉簪乃是我啟國國寶,當為中宮所有。太子殿下親自來給兒臣送添妝,原是對兒臣的看重。但此物過于貴重,兒臣無福消受,且我啟國國寶也不宜當做陪嫁帶去穆國。」
「那你怎麼不與宏兒送回去,反倒是送到母後這里來了?」蔡皇後把盒子合起來,笑著問道。自從興帝將魚兒正式記到她名下,她便不在魚兒面前自稱本宮了。
「兒臣原是辭了的,可殿下執意不肯收回。兒臣恐再辭反倒傷了兄妹和氣,便想請母後暫時代太子殿下保管些時日,等殿下大婚迎娶太子妃之時再交還與他。想來那時殿下就算知道了兒臣將此物退還之事,應該也不大會再生兒臣的氣了。」
「你這孩子,年紀小小的,心眼兒這樣多。」蔡皇後並未推辭,一邊令許嬤嬤把碧玉簪收好,一邊又道,「這簪子雖是送回來了,可也不能虧了你。明兒把那套和田白玉做的首飾拿出來,就當是宏兒給你的添妝了。」
「那可是娘娘您當年的嫁妝呢,老爺當年得了那塊籽料,尋遍啟國工匠才做了那麼一套孤品。」許嬤嬤沒想到魚兒會自己主動把碧玉簪還回來,也有些驚訝于蔡皇後居然會用舍得用那套首飾去換。
「通共不過是這麼一個閨女,那些東西不給我們魚兒,難道還能便宜了那兩個小子去?」蔡皇後不再提碧玉簪的事,把話題扯開去,臉上也露出笑來。
「怪不得娘娘常說,閨女是貼心的小棉襖呢。」許嬤嬤忙在旁邊幫腔。
魚兒先是謝過,又提了另一事︰「兒臣明日去給皇祖母請安時,想順道再去拜見昭菁姑姑。上回兒臣病著時,姑姑雖為親自前來,但也派人送了補品,兒臣身為晚輩,理當前去拜謝。」
蔡皇後聞言,想了想,道,「理是這個理,只是你昭菁姑姑最近備嫁繁忙。你去了見一見便回來,莫要耽誤她的事兒。」
魚兒忙點頭應下。
第二日一早,魚兒先隨皇後至慈壽宮正殿,給林太後請安。
時候尚早,太後的慈壽宮外已經等了好幾位嬪妃。不過皇後還沒來,她們可不敢自個兒先進去了。
只是今天,氣氛似乎有點兒不對。蔡皇後帶著魚兒剛到,就見林太後身邊伺候的一個大宮女出來,在蔡皇後耳邊低語幾句。
蔡皇後神色微變,回頭看了魚兒一眼,便很快就恢復如常。隨即對其他幾位等著的宮人道︰「母後鳳體微恙,今日你們都不必進去請安了。」
眾人行禮稱是,紛紛四散退下,就算心里有些疑問,倒也沒人問出來。這宮中從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心太多反倒遭致禍事。
因蔡皇後並未叫魚兒回避,魚兒便只得跟著她進入殿內探視太後。
只見林太後還如往常一樣,穿著常服端坐于正殿之上,等著皇後領著各宮嬪妃和帝姬來給她請安。只是魚兒觀她的氣色,面色紅潤,並無虛弱之態,反倒是精神有點兒異常的亢奮。
隨著蔡皇後一起行了禮,起身,魚兒只安靜地站著不動。盡管一切都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可魚兒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林太後看著下首站著的兒媳和孫女,突然笑著沖魚兒招招手︰「哀家的乖孫女,快過來給皇祖母看看!」
這態度……實在是太過迥異了!雖說現在林太後對魚兒的態度已不似第一次見她時那麼橫眉冷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天這般親切慈愛的口氣,就算是當著眾人與沈雁說話時,也從未見林太後如此過。
魚兒抬頭,狀似猶豫地看了蔡皇後一眼,蔡皇後沖她點點頭,低聲道,「去吧。」
小心的走上前,魚兒在距離林太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來,不料她卻伸手將魚兒拉了過去,令她坐在自己身邊。魚兒只得側著身子,在太後旁邊坐了。
林太後一手圈著魚兒,一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撫摩著,「他們給哀家說你病好幾日,你現在看著倒真比前些日子瘦一些,還曬黑了。你悄悄的,老實和哀家說,是不是你父皇又派你出任務去了?」
魚兒身子一僵,她終于知道為何今天林太後身邊的大宮女要讓皇後阻止其他人進來了。林太後把她當成了那個人,而蔡皇後剛才執意要帶她進來,就是為了試試林太後是不是真的認不清人了?
「小丫頭,不肯說麼?就知道你嘴緊,你父皇沒選錯人,看來是趟要緊的差事,連哀家這里也要瞞著。」林太後繼續自言自語的說著,「你母妃這些日子倒是身子好些了,昨日還陪著哀家一起去御花園里賞荷花呢。說起來這荷花還是你父皇去江南的時候帶回來的呢,听說他在那里收了個女人,哼,不過是個長得好看些的軍妓罷了。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狐媚子,有孕了也不肯跟著回宮,非逼著皇帝給她建行宮別院。這等賤籍,就算孩子生下來也就是個野種,皇家是決計不會認的!」
林太後,她瘋了……
魚兒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可她的身子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你,你不是清芫!」林太後突然魔怔了般,猛地松開魚兒,一把將她從位子上推了下來,「騙子,你們都在騙哀家。清芫怎會做那等事?一定是你,是你!你們早就看林家不順眼了,想要害林家!你們害死了清芫,現在又要來害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