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宮 夜語

作者 ︰ 思君如故

胡為庸還當真是有一雙妙手,仿佛當真難不倒他似的,謝輕容要的香,不過三日,就送到了她寢殿中。

香是裝在樟木盒中,小小巧巧,謝輕容見綠袖雙手奉上,自己也不接,懶懶地歪著,托下巴道︰「你打開瞧瞧。」

綠袖正要打開,忽然听見外頭來報,說太後來了。

她忙將香放下,謝輕容嘆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母後來得也巧。」

說罷,款款地站了起來,幾名宮人立刻上前為她整理衣襟袖帶,然後出外去迎。

太後果然已到了門外,正欲落轎,卻不見蘇竹取,謝輕容上前親自扶了太後的手,笑問︰「勞動太後親臨,實在是兒臣不該,太後有什麼事兒,怎麼不叫人來傳我過去?怎麼也不見蘇郡主?」

太後也笑,反握住她的手,道︰「實在是在屋子里坐著好幾天,想著出來走走,這轉眼秋天了,雖說是秋高氣爽,看多了那四處黃葉荒涼,覺得心里倒不舒服,所以便往你這里來……竹取的腳才剛好些,叫人扶著她四處走走才好,便沒叫她跟著過來。」

兩人說著,已經到了中殿,謝輕容陪伴太後身邊坐下,只听太後又問︰「皇後最近做什麼呢?」

謝輕容略一臉紅︰「什麼都沒做……」

她這個皇後,其實真的太閑,如今不到祭天拜祀之時,又不得出宮,她每天安守本分得很,只怕渾身都要發霉。

文廷玉雖然夜里過來,似乎最近也國事操勞,時常留一會,又走了。

謝輕容原在宮中有個好名聲,她雖嬌貴,卻不刁蠻,任性也有七分可愛,雖自幼被眾人嬌寵,出身高貴,卻是不傲上,不凌下;眾人原還疑心皇後要失寵,可是文廷玉雖不在皇後這處,卻也不往別人那去,只道皇後專寵的日子,只怕還長。

太後與謝輕容又說了幾句,都是閑話,綠袖端了茶來,謝輕容親自奉上,太後一個抬頭,瞧見了旁邊宮女手上還奉著小巧精致的樟木盒。

她也不急著問,噙了一口茶,慢慢咽下,才問謝輕容︰「皇後又得了什麼趣味的玩意兒?也給哀家瞧瞧。」

謝輕容笑著道︰「什麼好玩意?太後,我這幾日睡得都輕,所以吩咐胡太醫制些安神香,剛剛送來,太後便過來了。」

她說得輕輕巧巧,太後心中卻難免不思索。

只听謝輕容又道︰「既然太後也有興致,不妨瞧瞧。」

說著,便令人把盒子奉上,她親自打開。

那樟木盒子雖然樸實,卻雕工精巧繁復,堪稱精品;謝輕容將盒蓋一開,霎時幽香撲鼻,攝人心神。

好一脈冷冽香氣,月兌去凡俗,只余清韻。

太後在一旁聞得,也覺得是心曠神怡,靈秀綿長,叫人歡喜。

「確實好香。」

謝輕容微笑頷首。

卻說蘇竹取的腳傷好了七七八八,太醫們都說要多運動,太後出門,她也趁便出外走走,正走到有些腳酸要去廊子上歇歇,忽見一拐角,戚從戎正朝這邊過來。

二人目光一撞上,蘇竹取當下露出害羞的神色,眼神一垂,側目看他方。

戚從戎心里一聲「哎喲喂」,想想當初在怡紅別苑,她當著自己的面兒也敢寬衣解帶,自己也敢目不斜視,如今扮這麼嬌羞的模樣,真叫人心里肚里都是一片泛酸——想吐!

一個武林販子,一個青樓名女,一個煙雨樓堂堂水君,裝成這樣……戚從戎輕輕一嘆。

伺候著的宮女也瞧見了,只是不知戚從戎的內心所想,以為著是那金風玉露相逢,端是妙事;于是各個偷笑著主動走得遠些︰早听說的是太後與皇上商議過蘇郡主的終身大事,舉目望這朝廷上,與蘇郡主最為般配的,可不就是戚將軍麼?倒別壞人家姻緣才好。

戚從戎終于一步一步走到了蘇竹取的面前,蘇竹取抬起頭,面紗掩去半張面,仍是艷麗不改;她輕搖羽扇,媚眼如絲,千纏百繞,見周遭無旁人,開口便是一句︰「戚將軍,還活著吶?」

「托福,托福,還活著。」戚從戎含笑回答。

人是活著,可是差點累掉一層皮。

宮里有人闖入,明里文廷玉不說,暗里卻有無數人在查,為首的那個季苓,就不是好相與的,雖則還不曾查到自己,但也有不少事要應付。

再者行動失利,皇後的病歷冊子全然不見,他連夜令樓中手下傳書而回,送回來的書信只得兩個字。

胡、鬧!

這兩個字把戚從戎砸得頭暈腦脹,這都什麼事兒?不是你們要叫去宮里取冊子麼?怎麼一轉眼兒成他胡鬧了?

這樓中之事,仿佛也混亂得很。

兩人坐了下來,挨得是不遠也不近,用極低的聲音說話。

「你是水君,你要冊子,我便去取;現在又說我是胡鬧?」

戚從戎覺得自己作為男人的面子都被削得一干二淨。

「我是水君,我再大,也大不過樓主,樓主說你胡鬧,我又沒說你胡鬧,我是無辜的。」

蘇竹取義正辭嚴,仿佛那個說要去拿冊子的人不是她。

「那你沒事瞎安排什麼任務!」

「我大不過樓主,又打不過樓主,就只能差遣你了。」

水君之下,驚燕君為四君子之首,能為最高,身居廟堂之高,乃一步絕好的暗棋。

戚從戎看她算計的眼神,只嘆聖賢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實在很有先見之明。

當下又是忍怒,道︰「私下行動,如今失利,你躲在宮里不出,受苦的都是我。」

蘇竹取一笑,人偎了過去,羽扇在戚從戎面前搖︰「承你的情,賠你便是。」

戚從戎冷著臉把她推開。

「做什麼?不喜歡?」

「這麼多人瞧著,改天別人瞧不見的時候你再賠。」

蘇竹取噗嗤一聲笑了。

「笑什麼?」

「你真是個……」

她說到這里,忽然不說了,坐直了身,別過臉看另一方。

戚從戎覺得有異,望她︰「怎麼又不說了?」

蘇竹取笑了一聲。

戚從戎忽想起另外一件事︰「話說回來,你怎麼成日遮著臉?」是怕宮里的有誰曾見過怡紅別苑里她的本來面目?但她不是易容高手麼?

蘇竹取回過頭來,眼神已冷︰「我生得丑。」

「誰信?」

露出來的那半張面目,已可算得天姿國色,與謝輕容的艷麗相較,別是清幽韻味,各有不同。

于是戚從戎便嘆道︰「你若算生得丑,這世間別的女人,可要怎麼活?」

饒是蘇竹取的性子,也總難抗拒男人的夸獎,听了這話,她心頭微微一動,最後卻仍是道︰「你又知道什麼?女人的面目,你能看得真?」

從前在怡紅別苑之時的一張臉,現在在宮中的一張臉,哪樣是真,哪樣是假,又或者都是假。

戚從戎根本不知,還敢如此篤定。

「你是入宮來做什麼?」

「來瞧皇後。」

蘇竹取想,果然這個男人,討厭死了。

「勸你別去,太後如今在皇後那呢。」

說完,她搖著羽扇,滿意享受戚從戎那憂慮的神色。

瞧這傻樣子,蘇竹取想,果然世間是有百樣好,唯有情字不想要。

入夜之後,文廷玉忙完國事,到了皇後那,謝輕容正在親自點香,目光很認真。

她似是剛沐浴過,發端還濕潤,渾身都像散發著迷蒙水汽,別有一番風情。

文廷玉上前去,握著她的手,將那香點著,不消片刻,滿室幽香。

「哎呀皇上,本宮又沒去迎你,你怎麼就進來了?」謝輕容嗔道。

文廷玉笑︰「不敢勞煩皇後。」

二人對坐,文廷玉又問︰「太後來過了?」

謝輕容點了點頭,將今日說的閑話又說了一遍,文廷玉看她面上淡淡笑容,忽想問她是不是覺得很累。

皇後難為,就像皇帝一樣,從前以為站在頂端,呼風喚雨,真到如今,卻發現許多事,是身不由己,任性不得。

謝輕容說完了,等著文廷玉說話,可文廷玉只定定看她,她忍不住覺得奇怪︰「怎麼?」

文廷玉搖頭笑。

「是夜里還有事兒,要走麼?」

文廷玉輕輕地拉著她的手,啄了一口,道︰「無事,今夜就陪你。」說完又道︰「這幾日忙得要命,肩酸背痛。」

謝輕容打了個呵欠,只道︰「那我給你捏捏。」

文廷玉當真背過身去。

謝輕容捏肩的力道,不輕不重,恰恰好,捏了一會,文廷玉只覺得她依偎過來,他道︰「怎麼?」

謝輕容不應。

文廷玉轉身,只覺謝輕容歪到了一邊,仔細一瞧,沉沉鼻息,竟然是睡著了。

哭笑不得地刮了刮她鼻子,謝輕容似覺是癢癢,把頭換到另一邊,繼續睡。

綠袖見了,上前來︰「皇上……」

「怎麼困成這樣?」

「吃了些胡太醫開的藥,還有這香也是定氣安神……」

文廷玉點點頭,這里事無巨細,他都有留心,太後也來過,宮中別的太醫,也瞧過那香,左不過就是木香、安息香、冰片之類;如今親試,不覺有異,倒難為胡為庸一雙妙手,確實出眾。

「奴婢伺候皇後……」

文廷玉卻揮揮手,叫綠袖下去。

他自己幫謝輕容月兌了外衫,褪去鞋襪,掖好了被子。

看她睡得香甜,他自己反而沒了想睡的意思。

嘆啊,這美人,美人,是如花勝玉,天下無雙。

這麼近在眼前,回想當年,卻還覺得好似做夢一樣,只怕夢醒。

文廷玉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久都不覺有倦意。

燭影搖紅,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見謝輕容又翻了個身,面朝著他。

「嗯」的一聲,似是在說什麼,文廷玉極想知道,這個人,夢里都是何種景象。

聲音太輕,文廷玉听不分明,只好湊近去听。

「救……救我……」

細細一聲,令得文廷玉面色陡然一變。

「大哥……」

這一聲,文廷玉當下呆愣,再回神之事,回袖一掌,屋中燭火悉數滅去,屋內一片漆黑。

謝輕容又囁喏了一聲,似是幽幽轉醒。

「文……廷玉?」

果真還未全然清醒的聲音,文廷玉立時應道︰「我在。」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謝輕容「嗯」了一聲。

以為她還要說什麼,結果她就真麼被握著手,又睡了。

文廷玉這下當真睡意全無。

她說的,要救的是誰?究竟是她自己?還是謝輕汶?

文廷玉只覺頭痛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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