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在走廊中拖著步子，忽然听到硬物砸到玻璃的聲音，抬頭才發現已經回到了剛才宋皓所在的病房，里面正傳來歇斯底里的哭喊聲。
沈沉打開門，少年正靠坐在床上哭泣，地上散落著幾樣雜物，宋皓一語不發地站在一旁。
「把我的腿還給我！你把我的腿還給我！」明明應該還十分虛弱，少年的情緒卻很激動，他的父親也已經泣不成聲。
「如果沒有腿還不如不要救我，為什麼救了我卻不把腿還給我！」
少年舉起茶杯扔向宋皓，滾燙的茶水潑在宋皓脖子里，宋皓痛得趕忙用袖子去擦，脖子到胸口剎那間紅了一大片。
「組長！」沈沉沖過去拉開宋皓，抽了好幾張紙巾幫他擦拭。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他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沈沉對那少年怒道，又轉向宋皓，「你被燙傷了，剛才為什麼不躲開？」
宋皓把沈沉擋開︰「我沒事，你讓開。」
沈沉還想說什麼，見宋皓很堅決，只得讓到一邊。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還有活下去的機會，有許多人連命都沒了。」宋皓平靜地說。
少年只是不斷地抽泣著，月兌力般地斜斜歪在病床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少年的父親顫抖著上前抓住兒子的手。
「我已經是個廢人，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少年的聲音充滿絕望，「還不如就那麼死掉算了。」
「兒子，你別再說這種話了，你要是死了，我和你媽怎麼辦……」少年的父親緊緊握著他的手。
「剛開始一定會很艱難，但是不要逃避，總能慢慢適應新的生活方式，人只要活著，總會遇見好事。」宋皓仍舊很耐心地鼓勵他，「雖然我或許沒有資格說這話，但是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你父母考慮一下吧，他們比誰都希望你活下來，就算你不能打籃球不能跑不能跳，他們也依然不會減少對你的愛。」
少年的父親抽泣著拼命點頭︰「只要你能活下來就好，只要你還活著就好，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不會放棄你的。」
少年的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情緒終于漸漸平靜，護士趕來替他把松掉的點滴管重新插好。
「對不起……」少年的父親站起來向著宋皓深深地鞠躬，「其實我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謝謝你們救了我兒子。」
「這是我們的職責。」宋皓微微搖頭，「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才是真正的困難，多給他一些時間，耐心地等他振作起來吧。」
「組長，你燙傷的地方得盡快處理一下。」沈沉提醒道。
「請快去處理吧，實在對不起。」少年的父親再次道歉。
離開病房，沈沉找護士要來燙傷膏和干淨的毛巾紗布，帶著宋皓先去盥洗室清洗傷口。
宋皓燙傷的部位已經有些腫，沈沉沾濕毛巾給他擦洗。
「為什麼不躲開？」沈沉再一次提問，「明明知道茶杯里的水是燙的。」
「躲開就沒有意義了。」脖子上忽然一陣刺痛，宋皓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
「什麼意義？」沈沉發現宋皓脖子上燙得嚴重的地方起了一個小水泡，「現在倒是會躲開。」
「其實他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只是換了誰都沒辦法一下子接受那麼殘酷的事情。他只是需要一個發泄對象，等他把心里的不甘心不爽快都發泄出來了也就好了，而那個發泄的對象，除了奪走他左腿的我還能是誰呢。」宋皓平靜地說，「這可以說是我本職工作的延續，也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沈沉慢慢停下給宋皓擦拭脖子的動作。
「組長，你很了不起。」沈沉輕輕嘆道，「可是我為最後救的那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卻是欺騙他。」
「你騙他什麼了？」宋皓低頭看著沈沉的眼楮。
「他的父母都遇難了，我騙他只要他乖乖听話，長大以後就能見到父母。」沈沉自嘲地彎了下嘴角，卻沒能笑得出來，「這種話也只能騙騙那麼小的孩子了。」
「你做得沒錯，那孩子長大懂事以後一定會感謝你。跟那麼小的孩子坦白他父母的死並不明智。」宋皓伸手模了一把沈沉低垂的腦袋，「至少在他明白之前給他一個期望。」
「可他或許也會跟那個少年一樣，寧願自己沒有獲救。」
「那些話都是一時沖動，以後他肯定會後悔曾經那麼想過。就像那麼多自殺死去的人，如果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多半都不會再選擇輕生了。」宋皓說，「對人來說只要活下去就還有可能性。」
「所以我們的工作就是為人們爭取這種可能性。」沈沉說道。
「你說得很對。」宋皓贊許地說，不自覺地伸手模了模脖子上的水泡。
「別踫。」沈沉一把抓住宋皓的手，「剛給你擦洗干淨。」
「抱歉，不當心就……」
「沒事，這樣就好了。」沈沉說著湊到宋皓的脖子上，伸出舌頭輕輕舌忝了一下剛才被觸模過的地方。
「……」宋皓驚訝地看著沈沉，一時有點短路。
沈沉取出燙傷膏給宋皓抹上，抹著抹著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剛才不好意思了。」沈沉低頭擰起燙傷膏的蓋子，「只是因為唾液里有溶菌黴可以消毒，我覺得比較方便就……」
下巴突然被人攫住抬起，沈沉噤聲望著宋皓，十分自然地，宋皓低頭吻上沈沉的嘴唇，溫暖而柔軟的觸感停留了幾秒鐘，旋即分開。
「抱歉……」宋皓別開視線，「我去把東西還給護士。」宋皓從沈沉手里接過藥膏毛巾紗布，走出去。
沈沉愣了愣，默默跟上宋皓，嘴唇還留有剛才的觸感，心里起了些微妙的變化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
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吻，更不是第一次與人接吻，可卻是第一次覺得心里有什麼正在躁動。
「組長……」沈沉喊道，聲音竟帶上幾分慌張。
宋皓回過頭望著沈沉。
「顏毅！」忽然從沈沉身後傳來一個女聲。
沈沉疑惑地回頭，走廊另一頭有個頭上綁著繃帶的女人向他快步走過來。
「顏毅，真的是你！」那女人聲音帶著哭腔，像是喜極而泣，「沒想到我們真的再見面了，顏毅……」
那女人走上前，也不顧一旁的宋皓，徑自展開雙臂緊緊抱住沈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沈沉自然覺得莫名，因為他根本不是顏毅，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回頭望向宋皓，宋皓的表情驚訝而落寞，隨即，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