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一連串的炮彈在溫泉嶺主峰陣地四周炸響,山搖動動,整個山脈都在這巨大的爆炸聲中為之震顫,日軍終于將70毫米野炮推到溫泉嶺主峰延伸出的小山包上,在紅標軍失守的二號陣地上重新構築一個炮擊陣地來。
正是因為主峰陣地的紅標軍缺乏重火器,僅有手榴彈和毛瑟步槍抵御,因此日軍這才肆無忌憚地將火炮抵近到主峰陣地前如此近的距離,幾乎是對著紅標軍最後的陣地進行覆蓋性炮擊,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整片山頭就完全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猛烈的炮火甚至將山頭都齊齊地削掉一米。
十分鐘的炮擊終于結束了,整個主峰陣地硝煙彌漫,不見五指,簡易塹壕被猛烈的炮火炸得七零八碎,狼籍不堪,陣地上一片死寂,就仿佛全沒了人息一般。
連嘯良從塹壕的埋土中爬了出來,抖掉身上厚厚的仍然冒著刺鼻硝煙的浮土,他發現身旁的埋土內露出半只手臂,便伸手想把埋在塹壕內的部下從浮土中拉出來,但他沒想到手上才剛剛使勁,那手臂便一下子被拉了出來,他失去平衡,一坐到地上。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從埋土內拔出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斷臂,而斷臂的主人早已停止了呼吸,永遠也無法從壕溝內爬起來。
「還有會喘氣的人嗎?」連嘯良輕輕地將那斷臂放回主人身旁,從壕溝內站了起來,環顧被硝煙籠罩的整個陣地,撕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都給老子報上名來!」
「林志財到!」連嘯良等了好一陣子,這才有人從壕溝內的埋土中爬了出來,舉起右臂憋著力氣地報告道。
「孫……家良到!」另一個紅標軍仰躺在壕溝內,側頭看了一下硝煙中站在壕溝上的身影,大聲地回應。
「張學兵到!」
「李成軍到!」
……
不斷有紅標軍從塹壕的埋土中爬出來,回應著連嘯良的報名,雖然他們第一次經歷日軍這麼猛烈的炮火洗禮,但看到二號陣地上同伴們的慷慨赴死之後,士氣非但沒有降低,反而更加高漲,報到之聲一個比一個更加高亢昂揚。
連嘯良一坐回塹壕內,大聲道︰「檢查槍械和彈藥,準備戰斗!」他頓了一頓,很快又接著道,「連長已經陣亡,現在由我代理連長一職,我若陣亡,由三排排長代理連長,四排排長代理副連長!總之,無論誰陣亡,我們這個陣地,都一定要有連長存在,由他指揮我們堅守下去,直至援軍趕來!」
「這是陳連長生前的命令,也是我的命令,大家听清沒有?」他抬頭看著那面迎風飄揚的紅標軍旗幟,緊緊地咬著牙關,殺氣騰騰地發出吼叫,道,「人在陣地在,人亡陣地亡!紅標軍永不退卻!」
「人在陣地在,人亡陣地亡!」所有還活著的紅標軍幾乎是拼足了氣力,以同一聲音在大聲回應代理連長的吼叫,「紅標軍永不退卻!」
「連長,東洋鬼又上來了!」一個紅標軍士兵突然大聲道,「密密麻麻數量好多,就像螞蟻一樣!」他的話音剛落,從小山包上的日軍機槍陣地上便噴射出一道灼烈的火舌, 啪啪打在塹壕的邊緣,其中幾顆子彈正好打在他的臉上,他大叫一聲,整個人便摔進塹壕內,半張臉都被打爛了,早已沒有氣息。
「不要開槍,節省子彈,等敵人放近了再听我命令射擊!」連嘯良先前看到二號陣地上的陳連長打阻擊戰有聲有色,放近敵人後用排槍和手榴彈給予日軍有生力量大量殺傷,便也記住了這個法子,他大聲命令道,「瞄準了再打,爭取一槍一個消滅敵人!」
※※※※※※
听到陳國章的二團四營一連已經在溫泉嶺與挾金包里登陸婬威的日軍交上手,郁笑城就急令守在基隆防區的四營其余三個連火速趕往溫泉嶺去救援,同時也急電基隆駐軍張兆連提督,請他派出援軍支援在溫泉嶺打阻擊戰的陳國章連隊,好將日軍先鋒阻攔在金包里,以免威脅到基隆城安危。
其實不用郁笑城發出通電,張兆連便已親率四個營的銘軍趕赴金包里前線,只是他們動員和行軍速度並沒有陳國章那麼快,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湊足四個營。
雖然說是有四個營,但每個營都存在著大量吃空餉現象,有的營甚至連滿編一半的人都不到,等張兆連清點人數時也不由氣得哇哇叫,但卻也無法,因為已經沒有時間再教訓下面的人,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將日軍堵在金包里,不要讓他們突破溫泉嶺防線,攻入基隆城下。
銘軍是在倉促之間奔上戰場,因為他們比紅標軍的二團四營其他三個連更先得知日軍登陸金包里的消息,因此他們比紅標軍更先趕到前線去,而二團四營的其他三個連是在得到瑞芳前指電令之後,這才開拔出發。
當銘軍趕到溫泉嶺時,溫泉嶺的二號陣地已經失守,雖然溫泉嶺的阻擊戰並沒有完全失敗,主峰陣地上仍然有紅標軍不足兩個排的士兵在堅守,但已經無法阻擋大批日軍通過溫泉嶺防線,不過溫泉嶺主峰上的紅標軍守軍還是成為牢牢鍥在日軍進軍路線關鍵位置上的釘子,牽制了大量日軍的精力和注意,令山下通過的日軍不堪其擾。
站在離溫泉嶺不到兩公里的小山丘上的張兆連通過老式單筒望遠鏡看到溫泉嶺主峰上那仍然飄揚的紅標軍旗幟,眼眶不由濕潤了,如果金包里的守軍都能像紅標軍這般頑強,日軍何至于如此輕易登陸上岸?
就在他準備下令全軍展開戰斗隊列向溫泉嶺隘口進軍時,屬下上前報告,抓到一名小逃兵,並且還把繳獲的槍支獻上。
張兆連看到那是一支非常精致的德制新制連珠手機,不由愛不釋手,在手上把玩了一陣便問那侍衛,道︰「那逃兵是從哪里偷到這麼好的手槍啊?老子都配不起這種槍,他怎麼會有?」
侍衛只得答道︰「那小逃兵說是紅標軍長官賞給他的!」
听到「紅標軍」三個字,張兆連不由渾身一顫,本來他想令侍衛直接把那抓到的小逃兵就地處斬,以儆效尤,但是如果這牽扯到紅標軍,那就不能隨便處置了,他又仔細地察看一下手里的這把德制手槍,他早就听說紅標軍向德國洋行購買了一大批軍火,其中就有手槍配備中級軍官,看來這槍與紅標軍是有些瓜葛。
他小心地收好這德制手槍,然後命令侍衛將那小逃兵抓到面前來,他要好好地親自審問。
那小逃兵很快便被拎到了張兆連的面前,押解他的清兵朝他狠狠踢了一腳,那小逃兵便翻滾在地上,等他抬起臉時,張兆連這才看清那是一張還未成年、滿是紅腫於青的臉,明顯在此之前,已經被他手下的老丘八們痛揍了一頓。
「你叫什麼名字?」張兆連冷冷地問道。
那小逃兵正是林子通,他接到陳國章的命令,從溫泉嶺二號陣地撤出後,便朝基隆方向奔跑,終于在大道上踫上了前來阻擋日軍前進的銘軍先鋒,便欣喜若狂地上前請求增援溫泉嶺,但卻被銘軍當成逃兵拿下,交到提督面前審訓。
「林子通!」少年抬頭看了一下這個穿著傳統清朝武官制服的男子,他雖然看不懂官服上的品級,但卻可以清楚感受到這是一個極有份量的大官,因此也不再像被抓之前那般抗爭,而是老老實實地回應道,「大人,我不是逃兵!快派人增援溫泉嶺啊!」
「掌嘴!」張兆連冷冷地撇了他一眼。
左右侍衛立刻氣勢洶洶地上前,按住林子通,其中一個一巴掌便打得少年滿嘴是血,幾乎痛暈過去。
張兆連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是不是逃兵,不是由你說了算,至于增援什麼地方,也不是你能說的!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沒有提問,你就不得說話,听明白了沒有?」
林子通恨恨地瞪著他,一聲不吭,如果眼楮能噴火,他早就噴出熊熊火焰,將這個剛愎自用的男子給燒死了,他沒想到這個大官居然寧可錯失良機,將寶貴時間浪費在審訓自己這樣一個小兵身上,而不趕緊派兵趕到溫泉嶺隘口,堵住日軍進犯。
「這槍你是從哪里偷來的?」張兆連從懷中模出從少年兵身上繳獲的德制手槍,冷笑道,「說實話,我可能還留你一條狗命,但有半句假話,當場打死!」
林子通一見到那手槍,就不由激動趕來,低哼著想從地上掙扎爬起,卻被左右侍衛死死地按住,他大叫道︰「這是我的槍,這是我的槍,快還我!」
「掌嘴!」張兆連繼續冷笑。
「啪啪啪啪!」侍衛一連扇了少年幾個大嘴巴,這一回連牙齒都打了出來,少年一低頭,哇地一聲便吐出一大口血水,混著碎牙也一起吐出,他抬起頭,情緒激動地瞪著對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一字一字道︰「大人可以殺我,但大人得趕緊增援溫泉嶺,我們紅標軍快死絕了!」
听到少年提到「紅標軍」,張兆連也不由正了正身體,他緊緊地盯著對方,道︰「你是紅標軍?」
林子通驕傲地挺起胸脯,昂起頭,大聲道︰「我是紅標軍!」
張兆連哈哈大笑,指著他這身衣裝,嘲諷道︰「你手臂上綁個破布就敢自稱紅標軍?可真夠膽大包天的!我沒踫到像你這樣愚蠢的小騙子,明明穿著金包里勇兵的號坎,還敢說謊?來人啊,將他拖下去斬了!」
林子通不由臉色大變,他低下頭去這才看清自己身上還未換上紅標軍的新式服裝,仍然穿著寫有「金包里民壯」字樣的勇兵號坎,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字樣仍然清晰可見,他此時真是百口難辯,情急之下不由大喊道︰「大人,我不是逃兵,這手槍是我們連長臨死前給我回來報信的信物!」
不等張兆連下令,左右侍衛已然抬起手, 啪啪連扇了少年幾個耳光,直扇得少年暈死過去,再也吭不出聲來。
張兆連沉思了片刻,終于擺了一下手,道︰「拖下去先關起來吧,等打完了倭寇,再斬了這廝也不遲!」說完,又取出那精致的德制手槍,饒有興趣地玩耍起來。
「遵命!」左右侍衛抱拳行揖禮,抓著林子通的辮子將他生生地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