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惜玉屋里出來時,恰逢一陣涼風刮過,文凌雪不由抖了一下,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抹黑從早前清干淨的無人小道,模回了自己宮里。這一來一去,也不過大半個時辰,可是一直緊張著,竟覺得像是過了大半宿一般。不過到底是一路平安地回了自己的地盤……
林素兒一個人在屋里對著燭火,正皺著眉呆呆地把玩著桌上的杯子。忽听門響,回頭見推門進屋的是文凌雪,方才解除了那心神不寧的狀態。趕緊著起身把文凌雪迎進屋,又關上了門,才說道「娘娘,您可是回來了,擔心死奴婢了!路上一切可順利?」
「你安排得不錯,這一路都沒人。」文凌雪倒了杯茶灌下,舒了口氣接著問道︰「怎麼樣,我離開的這會兒,養心殿那里的小路子可有傳消息過來,皇帝那邊現在如何?」
「娘娘剛出去,小路子就來了一次,說是皇帝晚膳後就去了天牢,都半夜了,還沒回來。太醫們不敢睡,都候著,小路子這才借著給太醫們傳點心的名義,繞過來一次。」林素兒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模了模茶壺,繼而端起壺說道︰「娘娘這水有些涼了,我去給你換一壺,您先換衣裳,沐浴的水也在灶上燒著,一會兒就能洗了。」
方才口渴得緊,文凌雪一杯水灌下肚,才覺著從喉間一路涼到月復中,連帶著身上也有了寒意。于是听著養心殿那里沒有新進展,便沒再多問,擺擺手讓林素兒下去安排了。
「娘娘……」林素兒端著茶壺,剛走到門邊,又回身,只是開口便有些吞吞吐吐了,「小公主晚膳的時候便有些不適,剛才請醫官來看了,說是受了風寒。娘娘一會兒是不是去看看?」
正坐在銅鏡前拆著發髻的文凌雪,聞言手中的動作放緩了些,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算了,夜深了,讓她睡吧。我現在沒這個心思去哄小孩子,吩咐嬤嬤把藥給她喝了便是。」
這兩天文凌雪心煩的原因,林素兒多少也知道一些。于是即便真的很同情半夜不舒服哭著要娘的小公主,此時無法多說太多讓文凌雪煩上加煩。于是站了一會兒,見文凌雪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便抱著茶壺出去了。
去了偏殿叫了值夜的宮人準備沐浴的東西,林素兒去小廚房換新茶的時候,正好遇到在給小公主溫白粥的張嬤嬤。問了才知道,晚膳小公主就什麼都沒吃,醫官的藥也不肯吃。這會兒倒是累了睡下了,嬤嬤來弄些白粥溫著,希望小公主醒過來餓了就知道吃了。
「這幾個月,小公主都病了好幾回了,次次都是著涼。公主屋里的人是不是該換換了?」林素兒從小便服侍文凌雪,後來作為陪嫁丫鬟跟進了宮。作為文凌雪的心月復,在文凌雪的延禧宮,林素兒就是宮人這塊的主事,就算張嬤嬤是小公主的乳母,此時也得听著。
小公主今年四歲,張嬤嬤從小公主出生,帶了她四年,也算是延禧宮里的老人了。林素兒雖說在延禧宮里主事,但是往日都是公平公正的。張嬤嬤知道林素兒向來忠心,想來也是最近公主的確病了好幾回,這才出言敲打自己。可是這其中的事情,自己也有無奈之處啊。
這些年張嬤嬤做事的確盡心盡力,文凌雪一向不喜歡小公主,小公主可以說就是張嬤嬤一手一腳帶大的。此時林素兒見張嬤嬤點頭稱是,也不願再為難她。
「素兒姑娘,娘娘還沒睡?」張嬤嬤攪著鍋里的粥,見林素兒換了茶水要走,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嘴。
「嗯,沒呢,剛喚了人備了洗澡水。」林素兒探頭看了一眼白粥,「听說前陣子王太醫做了些治風寒的藥丸,吃起來方便而且沒藥湯那麼苦。如果小公主醒了還是不願意喝藥,就再請他來看看。」
這哪里是藥湯藥丸的事情呢……張嬤嬤想起剛才迷迷糊糊困得要死,還撐著不肯睡想等文妃娘娘過來的小公主,實在是看不得林素兒繼續裝傻下去了。「素兒姑娘,前幾次您也見著了,只要文妃娘娘去看小公主,只要文妃娘娘開口,小公主喝起藥來那是一個順溜。您看,既然娘娘還沒睡,是不是讓娘娘去小公主那里看看……小公主還小,這一夜病著不吃不喝也不進藥,恐怕對身子是大損啊。」張嬤嬤日日與小公主一起,早就生出了母女的情分,這雖說不得,但是看著孩子遭罪,總是心疼得很。只是文妃素來眼里沒有小公主,這是延禧宮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若自己去請文妃,多半是會被回了的,也就林素兒這能說得上話的,還有幾分指望。
「已經問過了,娘娘今日是乏了,興許明早起來,能去看看。你先照我說的做吧,王太醫對治風寒還是多有研究的。」林素兒說著,看著張嬤嬤驟然黯淡的模樣,不免在心中嘆息。此時自己這般說,倒是像阻隔小公主母女相見的壞人一般。雖說自己平日忠心于文妃,但是對小公主也是很愛護的。有的時候,只不過是更清楚文妃的無奈,而無法去為小公主做更多的努力罷了。
林素兒離開,小廚房里又只剩下張嬤嬤一個人。鍋里的白粥因為熱了太久,變得極為粘稠還冒著小泡泡。張嬤嬤撤了火,若是文妃今晚不去看小公主,恐怕要到明日文妃來了,小公主才肯吃這碗粥了,此時溫著,已經沒了意義。
張嬤嬤想了幾年,都沒想明白,就算是小公主不是個皇子,可是好歹也是文妃十月懷胎親生的吧。可是文妃怎麼就那麼不喜歡她,平日里無視不聞不問也就罷了,小公主生病了也只是過來看一眼就走,留都不多留一會兒。兩母女說是住在一個宮里,可是文妃的房間,向來是不許小公主進去的。于是最後公主能見到文妃的機會,倒不如一個可以去里屋打掃的宮女多。
之前幾次病了,好歹文妃還去看看,這次倒是連面都不露了。能在這宮里長久地好好地活下去的都是聰明人,張嬤嬤還不至于有勇氣沖到文妃房里去為素來不得文妃心意的小公主打抱不平。此時也只能淨了淨手,回了小公主的房中。
這剛進屋,就看到小公主穿著一層單衣坐在床上看著門口。而原本在房里照顧小公主的翠竹靠著床邊睡著了……張嬤嬤幾步走到床邊,拉了被子裹住小公主,又皺著眉推醒翠竹,把她趕了出去。或者林素兒說得對,公主屋里的人是要換換了。
「小公主在發燒啊,就算覺得熱也不可以穿這麼少就從被子里跑出來的。」張嬤嬤努力拋走那些不快的心思,把裹在小公主身上的被子又緊了緊,「既然醒了,我們來喝藥藥好不好?喝了就會好了,就不熱了哦。」
「母妃怎麼沒有來?」小公主倒也乖巧,任由張嬤嬤把自己弄成了一個花卷又抱在了懷里坐著,只是眼楮一直盯著門口。
「文妃娘娘今天好忙,明天就會來看小公主了。我們先喝藥吃飯好不好?小公主身體好了,等文妃娘娘來了,才有力氣和文妃娘娘玩啊。」張嬤嬤說著哄人的話,心里又更是不舒服,同在一個宮里,也只有四歲的小公主才相信文妃忙到連走幾步的露個臉時間都沒有。
「母妃不會和我玩……」小公主坐在被子堆里,探出小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要喝水。」
壺里的水倒是溫溫的,正好喝的樣子。張嬤嬤倒了杯水,再轉身的時候,發現小公主又從被子堆里爬了出來,趕緊過去把她塞回了被子里︰「天氣越來越冷了,不能穿這麼少又不在被子里,小公主要是想起來,嬤嬤幫你穿衣服好不好?」
「不要,冷了就會病病,母妃就會來叫瑤瑤喝藥藥。」小公主接過張嬤嬤手里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喝冷的水水也會病病,瑤瑤要病病。」
張嬤嬤握著被小公主塞回自己手中的杯子愣住了,這才是,小公主這幾個月總是著涼生病的原因?
話說林素兒伺候文凌雪沐浴更衣之後,見文凌雪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方才試探地再次開口︰「剛才在小廚房見著張嬤嬤,她說小公主今晚沒吃飯也沒喝藥,娘娘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公主?」
「若不肯喝,就強喂,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文凌雪每次見到那個孩子,就心煩不已,此時大事當前,更是不想亂上加亂。
「是。」林素兒應了一聲。
文凌雪看著低頭不再言語的林素兒,嘆了口氣︰「你可是也覺得本宮太絕情?」
「素兒不敢。」林素兒趕忙搖頭,「他人不知娘娘的苦,素兒跟隨娘娘這麼多年,自是知道的。只是有時覺得,娘娘苦,小公主也是苦的,才會多次向娘娘提及。若是娘娘不喜歡,素兒以後不提便是。」
「她也真的是無辜。是本宮不好,始終無法面對。若是這回事發,恐怕她也會被牽連吧。」文凌雪說著,又看了看林素兒,突然起身從一旁梳妝台的抽屜里取了塊令牌出來,「明日一早,你便出宮,再也不要回來。」
「娘娘!」林素兒惶然跪倒于地,「素兒不要離開娘娘。養心殿處尚未有壞消息,刺客樓也一向很有信譽。這次刺客失手的事情,刺客樓已經得知,無論是營救還是滅口,牽扯出娘娘的可能性都不大,請娘娘寬心,也請娘娘不要趕素兒走……」
「我讓你走,你就走。」文凌雪硬把令牌塞進了林素兒的手里,「若是無事,我會再找個理由讓你回宮。若是事發,你走,有我讓你走的理由。」
這一夜,文凌雪屋里的燭火一直未熄,直到天明,林素兒拿著令牌出宮。
同樣一夜沒睡的還有溫惜玉。文凌雪夜半宮人打扮,來說了一圈無頭無腦的話,便不顧自己的深問,走了。只留下直戳心底的那一句「你愛姜韻茹」,讓溫惜玉就算不能輾轉反側,也是夜不能寐。就算自己後來假裝听不懂,假裝否認,文凌雪還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仿佛自己所有的辯白都入不了她的眼。溫惜玉終于不再做無謂的努力,只是文凌雪為什麼會如此篤定,這是溫惜玉怎麼都想不明白的。
甚至文凌雪走後,溫惜玉都有一種,文凌雪從未在自己屋里出現過,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場夢的錯覺感。在黎明的日光照進屋里,昏昏入睡之前,溫惜玉用絲絹折了一朵花放在自己的床頭。告訴自己,如果醒來,還能看到這朵花,那麼就表示,文凌雪的到來,並不是一場為了點明自己心意而做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