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淵出去取酒的時間里,文凌雪就這麼一直站著,目光隨意投注在房中的牆壁上,就是不看皇帝。而皇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只是頹然坐在椅子上,任由這一室的靜謐將兩人淹沒。
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皇帝按住自己像是快要爆開的太陽穴,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這幾個時辰,他的想法如同被狂風攜卷,半點不由自己。起起落落之間,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自己還沒有……還沒有想好啊……皇帝握緊了拳頭。
直到孫淵回來,兩個人都沒有再對話。而皇帝看著孫淵手凌雪生命的東西,竟有一種要一掌打翻的想法。可是皇帝還未能起身,文凌雪便走了過去,拿起了酒壺。
短短幾步的距離,文凌雪走得毅然而從容。這一切看在皇帝眼里,卻如同被放慢了的動作……為何結局,會是這個模樣。縱然已走到今日,皇帝還是無法相信往日的恩愛只是一場幻覺。叫囂著想要阻止她的靈魂,漂浮到了身體之外,皇帝覺得恍惚,仿若並不活在當下,如同一個憔悴的木樁,定在了地上,眼睜睜地看著文凌雪舉起了酒壺。
一切都結束了,愛恨痴纏,任性妄為,這一生,所有的正確和錯誤,都到了盡頭。文凌雪揚起脖頸,一口口喝盡這催命的酒液,酒有些烈,興許是添了毒的緣故……苦麻的感覺,從舌尖衍生到肚月復。胃中已有火灼般的不適,也許下一刻,自己便能閉上雙眼,結束這無法回首的一生。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文凌雪的淡然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驟然支離破碎。
其實……只是單純的賜酒喝吧。姜韻茹站在門口,看著正好喝盡最後一滴酒的文凌雪,覺得心髒都已經停止了跳動,遍體生寒。屋里桌椅被掀翻,地上四處是碎掉的瓷片,皇帝木著臉坐在椅子上,文凌雪發絲略有散亂,白皙的皮膚上有著幾道烏青。姜韻茹不知道該怎麼說服自己,這只是賜了一壺普通的酒。
她怎麼進來了!文凌雪大驚之下看向皇帝,只見皇帝臉上也是一臉的驚恐。是了,他比自己更害怕這件事情的宣揚吧,尤其是對象是姜韻茹。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恐怕都難有好日子了,文凌雪想著,必須要讓姜韻茹趕緊離開才行。可是由自己開口,必然會讓皇帝生疑,懷疑姜韻茹是否也與此事有關。這剛送走了夢瑤,居然又出現了這樣兩難的境地。
「孫淵,把皇後帶出去。」皇帝是真心不希望這樣的局面再混亂下去了,咽下如此復雜的情況,他是實在沒有心力,去向皇後說明又或者是編造些什麼。
姜韻茹無視孫淵做出的請她離開的姿勢,徑自走到了文凌雪身邊,握住了她手上的酒壺︰「這是什麼?」姜韻茹看著文凌雪的眼楮,說出的話語,帶著些微微的顫抖。仿佛是一種害怕,從心底到口中,卻又必須壓抑著,不那麼明顯地表露。
那樣不依不饒的眼神,就像是那年自己入宮前,她拉著自己問,為何要放棄兩人的情意一般。明明知道難以回答,卻必須給她一個答案。文凌雪承受不了這樣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出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虛假的答案︰「酒。」月復凌雪好希望孫淵能強勢地將姜韻茹帶了離這里,自己此時的模樣,一點都不想被她看到。
「呵……」姜韻茹見文凌雪那踟躕半天的模樣,多少知道自己是沒有猜錯的,突然想要發笑,「那本宮也嘗嘗。」說著,便搶過文凌雪手上的酒壺,要去舌忝那壺口殘余的酒液。
「不要……」
「皇後娘娘……」
皇帝和孫淵大驚,同時過來搶壺,卻誰也沒有文凌雪的動作快。
啪嗒一聲,酒壺落地,碎了……
姜韻茹看了看自己被文凌雪拍紅的手背,緩緩將目光投注到皇帝的身上︰「解藥……」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根本不想知道,她僅僅知道的是,皇帝讓文凌雪喝了不該喝的東西,那麼,解藥呢……擔心畏懼悲傷驚惶無措,所有的情緒齊齊涌上,無法開解只能化為淚兩行。「解藥……把解藥給我好不好。」姜韻茹如同一個迷路的孩童,哭著抓住皇帝的袖子,「求求你……」
「……」皇帝扶住哭得就快跪倒下來求自己的姜韻茹,突然覺得眼角酸澀,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咳咳……」文凌雪沒想過姜韻茹會在此刻出現,也沒想過皇帝居然會任由她逗留這麼久。此時看著替自己求解藥的姜韻茹,文凌雪本能地想要說些什麼。只是剛開口,方才一直的忍耐就破了功,一口鮮血從胃里翻出,吐了出來。文凌雪再也無法忍受那樣的劇痛,身子發軟,緩緩蹲了下來。
「解藥,解藥呢!」皇帝見狀先是一呆,既然大聲地向孫淵喊道︰「把解藥給朕拿來!」不是的,自己還沒想好,還沒想好啊,她怎麼,就要死了呢……
「宮中賜的毒酒,是沒有解藥的。」孫淵低頭拱手,提醒已經明顯亂了手腳的皇帝。
「怎麼會沒有解藥!」皇帝發急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姜韻茹用衣袖在地上清出一塊干淨的地方,扶著文凌雪坐了下來。
孫淵跪地︰「臣該死!」
「凌雪……凌雪……」姜韻茹讓文凌雪半躺在自己懷里,不斷用絹帕去擦文凌雪口中涌出的鮮血,卻是越擦越多。
原來喝毒酒,是這麼痛的。初時的苦澀辛辣,都已經化為了疼痛,折磨著文凌雪的五髒六腑,甚至疼到,意識都開始模糊。真的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糟糕的樣子啊。文凌雪試著把涌入口中的鮮血往回咽,結果反而因為嗆到,噴了出來。就算身子再痛,文凌雪也可以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那個人,抖得是那麼厲害,那些滾燙的眼淚,一滴滴地從她的眼楮里,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已經……撐不下去了……疼痛快要抽走所有的意識。但是姜韻茹如此悲傷,落在皇帝眼中可如何是好。「皇後娘娘不必傷心,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這是,罪有應得……罪有應得……」話語混合著血液,從文凌雪的口中流淌而出,只希望這樣的話語能提醒皇帝,就算姜韻茹再傷心,她也是無辜的,是一無所知的。
文凌雪已近彌留,只是還可以感覺到,姜韻茹那鋪天蓋地的傷心。至于她為何還為自己這樣一個迷戀權勢的女人傷心,文凌雪已經沒有力量去思考了。人到最後,理智飄離……文凌雪抬手想要給姜韻茹擦擦眼淚,卻伸到半途再也無力向上,反被姜韻茹握住。
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所有的感覺,都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