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迂回坎坷,多少身不由己,步步為營,做對的很少,做錯的很多。文凌雪在彌留之際,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往事一幕幕浮現,辜負自己的,自己辜負的,都已經過去了。這一生有那麼多的後悔,唯獨沒有後悔過愛了姜韻茹。只嘆人生多無奈,自己果然還是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與子偕老,終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真是抱歉,沒有好好地,更好地去愛你,在這有限的歲月里……
懷里輕顫的人,漸漸平息下來,姜韻茹已經哭到無法完整喚出文凌雪的名字。支離破碎的字句,連姜韻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想要留住文凌雪,留住她,不要走,不要丟下自己一個。哪怕文凌雪愛皇帝,哪怕她不要自己了,哪怕她想要權勢,想要地位,想要什麼都好,只要她活著,只要自己還能看到她,就已經是這世界最好的幸福。
這些年,姜韻茹太清楚,就算文凌雪不愛她了,她還是愛著文凌雪。一直愛著她,也許所有的心意都再無訴諸的地方,反而都在心底沉澱蘊藏,未曾減少半分,甚至愈漸濃厚。為什麼,就連遠遠陪伴,默默愛著的日子,都被剝奪了……為什麼,會這樣!
孫淵跪倒在地,眼看著文凌雪身子已經好久不動,也有一會兒沒有再吐血了。算一算,時間上應當是差不多了。只是此時姜韻茹泣不成聲,皇帝握拳靜默,似乎都沒有意識到文妃已經去了的事實。每個人,都像是進入了一個,專屬于自己一個人的世界,沉浸在屬于自己的悲傷回憶痛苦或者糾結之中,再也看不到外界的變化。
「皇上……」孫淵又等了一會兒,基本已經確定文凌雪去了,才出言提醒皇帝。
雖是看著姜韻茹和文凌雪的方向,皇帝的腦中卻一直是一片空白。直到听到孫淵叫自己的聲音,才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跪倒在地的孫淵。
被如此空洞的目光盯著,著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孫淵硬著頭皮,叩了個頭︰「皇上,文妃娘娘,怕是已經去了。」
這個讓自己終生不可人道的女人,死了麼……不,不會的,她不會死的。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心居然那麼痛。明明她重傷了他,毀了他,可是听到她死了,他竟是如此難過。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皇帝的身子一震,急火攻心,喉中一腥,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不……不會的……不會的……」姜韻茹只是因為孫淵的話呆了一瞬,繼而緊緊抱著文凌雪,以防衛的姿態看著皇帝和孫淵,哭著搖頭︰「你們騙我,騙我的。她不會死的……不會的!」
剛爬起來扶住皇帝的孫淵默默無語,暗自在皇帝的脈上搭了一把,果然是急火攻心導致的吐血,應當沒有大事。帝後如此模樣,恐怕也不適合叫太醫進來替皇帝看看。可是一直這樣,也不是回事兒啊。
口中濃重的血腥氣,讓處于呆滯狀態的皇帝稍微清醒了一些,繼而甩開孫淵的手,走到了姜韻茹身邊,蹲下。
突然靠近的皇帝,讓姜韻茹本能地收緊抱著文凌雪的手,而後哭著想要往後挪動遠離皇帝。只是此時文凌雪的身子實在沉得緊,姜韻茹用盡了力氣,也只是往後了一點點。不要,不要搶走她……姜韻茹扣緊了抱著文凌雪的手。
皇帝沒有去關注姜韻茹的小動作,眼中此刻僅余下那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般的文凌雪。探出手去,慢慢地伸到了文凌雪的鼻下,久久,久久未動。不會的,為什麼沒有氣息呢……哦,一定是天氣太冷,他的手凍僵了,所以才會變得遲鈍,感覺不到吧。皇帝想著,趕緊縮回了手,兩手使勁搓著,直到血液流通,雙手都變得溫熱,才再次伸了過了。怎麼會,還是沒有?皇帝機械地縮回右手,又將左手探了過去……
一個死去的妃子,一個痛哭的皇後和一個不斷搓動替換雙手想要追尋那絲不存在的呼吸的皇帝……孫淵看著這一切,深知自己身在局外,卻仍可感受到那濃重到無法忽視的悲傷和彷徨。
姜韻茹沒有再後退,任由皇帝一遍遍重復著自己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懷里的人,真的已經走了麼……可是她的身子,還是暖的啊,那麼暖,那麼軟。
她真的死了,是他殺了她,殺了她……皇帝看著自己不斷搓動,已經發紅的雙手,即便搓到發熱,也無法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氣息。凌雪……死了……皇帝的手發顫,想要去握住文凌雪的手。
一直關注著皇帝動作的姜韻茹,目光跟著皇帝的手移向姜韻茹的手上,在看清的一瞬間,驟然一滯。
啪!
皇帝的手還沒踫到文凌雪,便被姜韻茹拍開。清脆的巴掌聲,讓孫淵心中一凜。皇帝也未料到姜韻茹突然出手,加上這一場混亂,突然有些不明所以的彷徨感。
姜韻茹咬著唇,看著文凌雪那左右手拇指相扣,握拳掌心向下,放在月復間的手勢,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這個手勢……
記得,入宮前,兩人相互傾吐了心意,恨不能時時刻刻甜蜜在一處。兩人獨處的時候自是不說,就是有旁人在時,也忍不住想要親近多一些。因為怕被有心人看出端疑,所以兩人做過一個約定。但凡有外人在時,言行都要稍加克制,若是真忍不住想要親近說些蜜語甜言,便可做個特定的手勢給對方看,對方自可明了心意。
那個約定了的手勢,便是,左右手拇指相扣,握拳掌心向下,意為「執手不離,情意相通」。
還記得有一次,兩家長輩共聚,席間兩人分于兩桌,姜韻茹突然听得文凌雪輕喚,回頭就見她向自己做了這個手勢,頓時臉紅不已。事後姜韻茹還說文凌雪太過大膽,當著這麼多人就這麼做。哪里料得文凌雪理直氣壯地說,就是想在兩家長輩面前表明一次「我愛你」,听得姜韻茹哭笑不得,卻也是感動的。這段得不到承認的感情,就算是隱晦的姿態,也想在人前說出一句「我愛你」,想要生出,更多在一起的勇氣。
而後文凌雪入宮,言明二人要斷了情意。加上入宮之後文凌雪的確開始疏遠自己,姜韻茹以為記住那段情意並且念念不忘的,只剩下自己了。直到今日……姜韻茹伸手在文凌雪的手背上滑過,然後蓋住握緊。
探呼吸,模脈搏,姜韻茹機械地動作著,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絕望……她,真的先走了……
我愛你,未曾變過。而今日知曉你還愛我,卻不知該用什麼心情去面對這份悲傷與欣喜。姜韻茹淚漸干,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沉重的悲傷。
「臣妾有一事相求。」姜韻茹抬頭看向皇帝,鎮定的模樣,與方才的痛哭呼喚判若兩人。
「說。」皇帝已經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一會兒請讓臣妾替凌雪做最後的整理。」姜韻茹一邊用絲帕輕輕擦著文凌雪唇邊已干的血跡,一邊說著,眼中滿是溫柔。
從未听說有皇後替死去的妃子做最後的整理。皇帝想說于理不合,可是看著姜韻茹的樣子,再看看文凌雪,話出口卻變成了一個「好」字。
淨身,換裝,描眉,畫唇……姜韻茹親力親為,毫不假手于人。當姜韻茹細致地一點一點替文凌雪收拾妥當,文凌雪的身子也僵硬了。其間姜韻茹一直小心地不去移動文凌雪的雙手,于是到最後,還是保持著文凌雪最後做出的手勢。
看著在床榻上,如同安靜睡去一般的文凌雪,姜韻茹有一種,其實她在下一秒便會醒來,然後沖自己溫柔一笑的錯覺。
心,已經不見了。姜韻茹俯子,在文凌雪的手背上輕輕一吻,而後上移,印上了已經冷了的唇。
「等我……」唇間的呢喃,微弱而清晰——
听著文凌雪宮中有事,溫惜玉心中也有些放心不下。再三遣了宮人去問,結果得到了延禧宮被封鎖,皇後硬闖了進去還未出來這樣的消息,反倒是更讓人不安了。只得又繼續遣了人去探。
就在溫惜玉忐忑不安之際,房門突然未經稟報地被推開。
「誰?」溫惜玉撐起些身子,想看看可是姜韻茹來了。
「德妃娘娘」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在門邊響起,話音剛落就看到白乎乎的小皇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差點撞到桌腳。
「殿下是自己回來的?剛才皇後娘娘見你跑了,可著急了,你先留一會兒,等皇後娘娘回宮了,我讓人送你去可好。」溫惜玉說著,招了招手,「來,這邊說話。慢點走,別撞著。」
「那塊不是掉在地上的。」小皇子沒走過來,倒是一臉倔強地看著溫惜玉說道。
溫惜玉一顆心都掛在延禧宮,掛在姜韻茹文凌雪身上,這會兒小皇子突然來這麼一句,倒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小皇子只當溫惜玉的沉默是不信,有些急了。扒著凳子腿,就爬上了凳子,然後在溫惜玉的驚呼聲中,站到了凳子上。
待到有宮人听到溫惜玉叫人的聲音,進來,小皇子已經借著凳子的高度,夠著了桌上的點心碟子。直到宮人把小皇子好好地抱了下來,已經急得忍痛坐了起來準備起身的溫惜玉才松了一口氣。
「那塊也是這麼拿的。」小皇子剛落地,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高高舉起小爪子,給溫惜玉看抓著的糕點,「也給你吃。」
誰也拒絕不了一個小孩子單純的好……溫惜玉張嘴由得小皇子把糕點喂了過來,再次差點沒被整塊的糕點給噎死。「殿下下次不要做這麼危險的動作了,若是皇後娘娘見了,非得擔心死。」溫惜玉咽下香甜的糕點,忍不住拉了一下小皇子軟軟的小手。
「哼。」小皇子扭頭,「母後不信我。」
別扭的小孩子,也很可愛啊。溫惜玉忍不住笑了出來,又哄著小皇子說了些軟話,再三保證了以後會和姜韻茹證明他的清白,小皇子才又開心起來,開始纏著溫惜玉說些宮外的事情听。
此處倒是和睦溫情,只是有些時候,以後,未必再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