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慕青出生後的某一段時間里,她那個書香門第出生的媽極力想要把她培養成一個德才兼備的淑女,可在宋慕青三歲那年的一個午後,當著她外公的面把《三字經》的前兩句念成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不叫,貓知道……」之後,那個具有偉大意義的計劃就胎死月復中了。
她的父母一致認為她身體里面沒有才女和淑女的基因,因此在之後的十幾年里,對于她常常出現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叛逆行徑,除了教訓幾句就只有唉聲嘆氣。
宋慕青最擅長的就是在外人面前裝出一副乖乖女的形象,常常被人夸贊幾句「這孩子真听話」,一般在這個時候她都會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看見她媽臉上別扭的表情,和他爸抽搐的嘴角。要是她裝都不願意裝了的話,那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一是她心情不好,二是那人很討厭。
而眼下,兩種情況都有。
C市以昂貴出名的西餐廳里,宋慕青手里的刀劃在盤子底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而她對面那個男人恍若未聞,正滔滔不絕的發表著他對房價下跌準備金率上調的不滿,和對最近爆出的某已婚女星夜會神秘男的獨到見解。
她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坐在這里已經一個小時,而這男人光說話就說了至少五十五分鐘,這五十五分鐘里他無時無刻不在炫耀他的事業和人際關系。
「最近不是接拍了一部新電影麼,我看那個男的十有就是那導演!她老公真不是個男人,頭頂上被人扣了一頂綠油油的大帽子,還心安理得的吃軟飯。嘖嘖嘖……」
宋慕青抬眼看了對面的男人一眼,忍著厭惡把那塊不知道什麼滋味兒的鵝肝咽下去。
「我還听說,她在出道前就……」
余下的話他是探過來身子壓低了嗓音說的。可宋慕青壓根兒就沒听進,她看著他那副模樣就無比悔恨不該心軟答應她媽來相親的。
「楊先生……」她放下刀叉,用餐巾的一角隨意的擦了擦嘴角。
「呃,我姓劉。」
對面的「楊先生」說。她心道,管你姓牛姓羊,都跟我沒關系。
「好吧,劉先生……」她正要說話,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看見對面的人不滿的皺了皺眉,她無所謂的拿了起來。可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她挑了挑嘴角。
「趕緊的給我出來!瞧你那品位,相親也不看看對象,長那樣的你對著他能吃下去飯麼?」
「怎麼吃不下去了,我這不是正吃著呢嘛。」宋慕青邊說邊往外看。果然在對面的路邊上看到三子那輛跟他人一樣風騷的紅色跑車。
「少廢話,出來!」
宋慕青把手機夾在頭跟肩膀之間,從錢夾里拿出這餐飯的一半錢,然後無視對面模不清狀況的那人,拎著包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喲!三少爺這養傷養的,都吃什麼大補的東西了?脾氣見漲啊!」
跟她相親的男人後知後覺的對著她的背影一揚手,「哎……」見她頭都沒回,倒是身旁的幾個人好奇的看過來,訕訕的放下去。
宋慕青走到車子邊也不上車,只站在路邊看著車里的人笑。
「成了成了,我認輸還不成。別笑了,的慌!」三子不好意思了,假裝不耐煩的說。
這是他們倆在醫院爭吵以後第一次見面,跟往常的冷戰一樣,三子都是先認輸的那一個。也不知道是他太沉不住氣,還是宋慕青道行太深。
這十幾年,宋慕青跟陳默默和三子是一路打打鬧鬧過來的。不管是跟誰發生了不愉快,她都能若無其事的自動將這人的任何信息屏蔽掉,仿佛跟本就沒這個人一樣自若的過著自己的日子,直到那人先投降,然後她又像是突然恢復了記憶一般的想起來。哦,原來咋倆是好朋友來著。
三子推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宋慕青順勢坐進去。看見三子還打著石膏的腿,立刻就變了臉色。
「膽兒肥了啊,一條腿你也敢開車出來!」
三子看她沉著臉,剛剛那氣勢立刻就跟被扎破的氣球一樣,噗……的一聲就泄了氣兒。
「我這不是听說你媽逼著你跟一癩蛤蟆相親,趕著來英雄救美麼?再說了,就哥哥我那專業賽車手都比不上的技術,別說是一條腿了,就是沒腿……」他突然覺得這樣說不吉利,呸了兩聲。「就算是一條腿,哥哥我也能把跑車當飛船開。」他仰著頭得意的說。
宋慕青睨了他一眼。「交警叔叔怎麼就沒把你這樣違反交通規則的人逮著呢?我還是自個兒打車吧,你也是!光看你這樣我就覺得坐這車上心驚膽戰的。」
她說著就要推車門。三子一把拉住她。
「等等……」
宋慕青回頭,看見他一只手在方向盤上摩擦著,看她一眼,又轉過去。
她坐正了,等著他說話。從小到大他一有正經事要跟她說就是這副樣子。
「青青……」他叫她的名字,過了半響又才接著說。「你真這麼急著結婚?」
宋慕青一愣,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估計是看見她相親才想起這麼問的。
「我不急!」
三子臉上一喜,接著又問︰「那你相親干什麼,還是長成這樣的!」他指著對面的西餐廳道。
「我爸媽急!」
三子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宋慕青。一直搓著方向盤的手心冒了一層汗出來,他在衣服上擦了擦。
「要是……真那麼急的話,你……考慮考慮我吧。」他一句話頓了好幾次,說完也不敢看她,掩飾的咳嗽兩聲。
宋慕青一驚,雖然早知道三子的那點兒心思,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她曾想只要大家都不說,到他找到真正愛的那個人的時候就當這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沒想到他這時候說了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要是換做別人,三兩句直白點兒的話打發了就是。可對三子她沒那麼恨的心,她怕話重了他們這十幾年的感情就玩完兒。
「三子,咱們都認識那麼多年了,跟哥們兒似的……我……」她結結巴巴的說。
可三子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著宋慕青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笑的向盤上一個勁兒的笑。
「你還,你還當真了……」
宋慕青看著他笑得都快抽筋了的樣子,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黑,惱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從牙縫里蹦出一個字來。
「滾!」
三子揉著撞到方向盤上的額頭,可還是笑得一副欠抽樣兒,嘴都咧到耳根子後頭去了。突然從窗子外邊湊過來一個帶著交警帽子的腦袋,嚇得他往後一退。
「嘿,可讓我找到了。下車吧。」
「警察叔叔,我啥都沒干啊!我是守法公民。」他苦著臉說。
交警叔叔瞥了他一眼,替他拉開車門。「少廢話,下車!」
宋慕青覺得這句話跟剛才三子那句「少廢話,出來」有異曲同工之妙,立刻就樂了。遞給三子一個「你活該,報應」的眼神兒,樂顛顛的下車了。
「駕照!」
三子歪歪斜斜的靠在車上,那條石膏腿在夜風里無比的。模遍了身上的口袋,然後又把車里翻了個遍,恬著臉對交警叔叔說︰「警察叔叔,我今兒出門急,忘了。你看……」
「看什麼看!瘸了一條腿還無照駕駛!」他瞪了三子一眼,然後模出一個小本兒來。「名字!」
「三子!」三子條件反射性的說。
交警叔叔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耍我呢?」
「不是不是。趙……」三子模模腦袋,想了會兒也沒記起來自己叫什麼。一臉郁悶的回頭問宋慕青。「我叫趙什麼來著?」
他這一問把宋慕青也該難住了。從三子開始叫三子起,她就一直這麼叫他,發狠的時候會叫他「趙三少爺」,所以長年未用,忘了他真名兒叫啥了。
「你自個兒都記不住,我哪兒知道!」
三子又琢磨了會兒,突然一拍腦袋。「趙毅!對就是趙毅!」
警察叔叔滿臉黑線的做了登記,然後公式化的交代了兩句就走了。
宋慕青抱著雙臂跟三子站在路邊等著他家的司機。瞥了他一眼,幽幽的說︰「三子,我咋記得你大哥叫趙毅來著?」
三子傻眼,瞪了半響後說︰「那我叫啥?」
「我哪兒知道。回家問你大哥去!」
……
「哎,宋慕青。」
「干啥?」
「听說你去部隊看那姓藺的了?」
「唔!」
藺謙轉過頭看著她。
「你真看上他了?」
「誰知道呢?你不是說我看上他家的權勢了嗎?」
藺謙囁嚅著嘴唇,最終低低的嘟囔了句,「對不起!」
「沒事兒,我大人有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