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無名的丘陵。
或許曾經,它有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名字。那名字在蜿蜒經過此處的鐵路的勘探者,建設者以及維護者中間傳頌。然而在鐵路已經幾近荒棄的現在,只有牧羊人才偶爾在夏天趕著羊群光臨此地。對于只有狗兒做伴的牧羊人來說,這座不高不矮,與其他山丘相比毫無特色的丘陵,並沒有特地起名的必要性。
赫爾維西亞首都澤羅,是個在盆地里的城市,周圍一系列的丘陵環抱著她。從北方而來的鐵路,和其他方向的鐵路一樣,在一系列丘陵的山谷間,以及隧道中穿過。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覆蓋著枯草的荒丘被薄薄的雪覆蓋著。雪大概要到第二年的三月份才會融化。在赫爾維西亞嚴酷的冬天里,就連牧羊人也會呆在家里,用秋天打成卷的干草喂養羊只。若非干草殆盡,絕不會跑到山上來——讓羊只爬山以及撥雪所消耗的體力,和能啃吃到的食物所補充的體力相比,真不知道是哪個更多一些。
然而,在這本不應有人的山丘上,現在卻出現了人影。
不過……
雖然有四肢,有頭部,和人一樣用雙腳行走,但若是讓赫爾維西亞人看到了,恐怕會驚訝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即使是遠遠掃到,也不禁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這樣高大的,真的是「人」嗎?
的確,那個「人」無論用什麼標準來說,未免也太高大了。
身高至少在兩米五以上,四肢的粗大程度,似乎並不在軀干之下。更令人驚愕的是,「他」穿著的並不是一般的衣服,而是反射著淡淡的金色光芒,一望即知是金屬材質的「盔甲」。
就算是在以收集舊文明遺物而聞名的「教會」離,盔甲這東西也不是每個神職人員都見過的。似乎盔甲相對于舊文明的年代,也是早就淘汰掉,只能當藝術品和收藏的古物了。
異常高大的人形,以顛覆其體形的速度移動到了山頂。雖然看上去非常笨重,但實際上在裝甲片下的電磁肌肉驅動下,無論是頻率還是步幅,都遠遠超過一般的人類。兩相疊加,「他」登上山丘的速度,和全速飛馳的八足步行坦克也差不多。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具動力護甲,就是為了讓陸戰隊員跟上坦克而加以改良過的。
在山丘上站定之後,淡金色外殼上描繪著這個位面僅有幾個人認識的紅色雙月標志的動力護甲,將一直被抱在手臂里的人放了下來。
乍看起來,被「他」用抱著的姿勢的人就像嬰兒一樣幼小。不過那是和艾瑪陸戰隊員動力護甲碩大的外形相比而得出的結果。實際上,被赫爾維西亞陸軍厚重的冬季大衣將裹起來的人,在女性當中,算是相當高挑的那一類了。
女性用手捂住了額頭,彎下腰干嘔了幾聲。
搭乘如同傳說中獨眼巨人一樣的動力護甲移動,看上去似乎非常酷的樣子。然而震動比她曾經搭乘過的所有交通工具加起來都劇烈。長距離移動的結果,就是讓這個平衡能力遠超常人的女性也「暈車」了。
「……要幫忙嗎?」
有些生硬的赫爾維西亞語,讓因干嘔而胃疼,臉色蒼白的羅馬女山地兵艾麗莎抬起頭來。
和龐大的讓人感到威壓的動力盔甲相比,打開面罩後露出的臉卻幼稚的有些過分。
沒錯,幼稚。
即便是操作著超乎艾麗莎概念之外的人形武器——女山地兵本能的將動力護甲歸于「武器」的範疇中——這個青年的身上仍然聞不到一絲一毫的硝煙味,他的人形武器上,也沒有一絲一毫該有的鐵與血的味道。這個人和他的機械,讓艾麗莎恍惚之間想起了她出生的地方。
施維茨州邦高峻的雪山下的農場,種植土豆和飼養山羊為生的農民,以及用來翻耕土地,卻早已沒有燃料而不用了很多年的農用機械。
她抬起頭,仔細的打量著他。
那是**康的小麥色的臉。兩頰,下巴和鼻唇之間是大片的胡茬。看年齡大概在十八到二十五歲之間。不過,艾麗莎拿不準,因為青年的長相與赫爾維西亞人,羅馬人都相去頗遠。硬要說的話,和岡茨人倒有那麼一些近似。
他的目光中,漸漸地有了一些困窘。棕色的皮膚上,也漸漸出現了一點紅暈。
「我……我的臉有那麼奇怪嗎?」
「不。」
艾麗莎偏過頭,移開了目光。
不過,她馬上就後悔了。
因為那場噩夢般的戰役中毒氣的緣故,她左側面部幾乎所有的神經都壞死了。她總是習慣于向右側轉頭,所以也總是將壞死的左臉暴露在人前。
這個人在這樣近的距離上看到我的臉,一定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感到可怕吧。
艾麗莎有點在意的微微側過目光。然而,讓她有些驚訝的是,那個青年並沒有露出嫌惡的神色,也沒有偏過目光,而是仍然看著她。
那目光帶著些許的關心。艾麗莎知道,那是對自己慘白的臉色,而不是對自己枯朽的臉頰。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猛然快了那麼一些。
「呼——」
深呼吸了一下,將不適當的情緒拋到一邊,她從動力護甲側面的電磁掛鉤取下了一個比她的身體還要大的卷包,把毛氈在地上鋪了開來。
然後,她扳開了兩腳架,將被毛氈卷著的,長長的反坦克槍架好,打開瞄準鏡的蓋子,確認了大概在六百米之外的鐵路。
相當清晰。
是不是可以試射一發?
艾麗莎想著,不過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槍聲會引來意想不到的麻煩也說不定。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誰也不知道那個有絡腮胡子的赫爾維西亞少校,會那麼篤定目標會從這里經過。
——那是一列裝甲列車,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用了普通的機車,兩側掛有沙袋防護……
將她,還有她的同伴,以及第二皇子的護衛從處決的刑場上弄出來的男人在沙地上簡單的畫出了目標的樣子,就像親眼看到了一樣。
嘛,反正也不關我的事情。
合上瞄準鏡的蓋子,艾麗莎走到了名為穆斯塔法的「紐倫堡」陸戰兵跟前。
「你能坐下來嗎?」
「坐下?」穆斯塔法在歪了下腦袋。也沒問為什麼,便操縱著碩大的動力護甲,變成了盤腿坐下的姿勢。
然後,艾麗莎背靠著動力護甲的胸口,也坐了下來。
「你……」
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艾麗莎抬起頭,灰色的眼楮正好和陸戰兵垂下的視線對在了一起。
「我得保持體溫。凍僵的話,是沒法操作狙擊槍的。」
「……是嗎?」
穆斯塔法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在他過去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幾乎抱著女性的姿勢經驗——即便現在兩人之間隔著甲片,電磁肌肉和內襯。
嘛,說是「人生」,其實也沒有多長。
他是克隆人。或者,按照帝國內部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的說法,復制人。無論哪一種說法,其實都暗示他「非人」的身份。盡管,他有著最標準的艾瑪人的外形,說著最標準的艾瑪語。
他這樣的克隆人之所以被生產出來,完全是為了在與暴亂奴隸和薩沙異形們的戰爭中節約「寶貴的」艾瑪人的緣故。
女性的味道鑽進鼻孔。
那並不是香水,或者沐浴液的味道。想想也是,已經好幾天未曾洗浴,渾身沾滿了灰塵的女山地兵,怎麼可能有那麼好聞的味道。
那是一種更原始的味道。混合在汗水里的化學物質的味道。
然而,被撩撥的頭腦有些發熱的陸戰兵,在聞到一絲血腥味的時候,迅速的冷靜了下來。
——這家伙,傷痕累累呢。
「紐倫堡」號上,也有女性的克隆兵。
那個叫多哈的家伙,就因為是女性,便受到艦長和其他同伴的一致寵愛,所以是個無法無天的惹禍精。但若是受了傷——即便是連口水都不用涂就會愈合的那種小傷,便會大哭大叫。
因為兼職「紐倫堡」的醫療兵的關系,照顧多哈的,正是穆斯塔法。
如果受了和懷里的這個女性一樣重的傷害的話,那家伙不知道會鬧騰成什麼樣子呢。
然而,這個女性,即使全身都傷痕累累,也只是滿臉冷漠毫不在意的樣子呢。
冷漠的讓人心痛。
究竟多經常受傷,才會習慣成這樣啊。
听教官講起過叛亂奴隸——也就是米瑪塔爾那邊的少年兵,似乎和這個女性差不多呢。
她也是被父親或者母親賣給軍隊的嗎?
不知不覺的,他小心翼翼的做出了環抱的姿勢。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外表粗狂如巨人一般的艾瑪動力護甲竟然能做出這樣溫柔的姿勢。
被抱住的艾麗莎,渾身顫抖了一下。
自從這張臉成了這幅樣子之後,便沒人再對她做出這樣溫柔的舉動了。
即使同樣是在比恩蘭戰場上,拖著重傷的將軍穿過毒氣高牆撤退的同伴,也只是「看慣了」這張臉,不再表現出驚訝的神色而已。
不不。
艾麗莎想著。
這張臉的事情,或許是自己編出來騙自己的借口而已。事實上,應該從來沒人對自己感興趣才對吧。從一開始就是。因為記憶里從來就沒人說過自己可愛啊。
她將完好的右半邊臉擱在包攬著她的動力護甲手臂上,像是貓兒一樣輕輕的蹭著。光滑的三鈦合金外殼上傳來了電磁肌肉的熱量,一絲一毫的滲進了冰冷的身軀。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
準備行動。
通訊芯片將來自上級節點的信息映在視網膜上。陸戰兵低下頭,剛要開口,卻正好對上了揚起的灰色眼楮。
「很遺憾嗎?」
「……」
「我很遺憾就是了。」
艾麗莎閉上了一只眼楮,輕輕的吐出了舌尖。
那樣可怕的臉,在這樣可愛的表情之下,似乎也不那麼可怕了。
大口徑反坦克槍的轟鳴,在裝甲的遮擋下並不那樣響亮,听起來仿佛如天邊的悶雷一樣。
然而,除了從耳朵里鑽進來的聲音,听不到的沖擊波也狠狠震撼著胸腔,讓人充分的明白,那一擊將是如何凶猛。
從小丘正面駛過的裝甲列車中,靠後的那台機車,車體兩側層層疊疊,如魚鱗一樣的沙袋中間爆開一團雲霧。復數的沙袋爆裂開來,甚至是頃刻之間粉碎了。白色的沙子轉瞬間失去依托落下,頃刻間漏的一干二淨,灑在鐵軌上,讓車輪與鐵軌之間發出滲人的摩擦聲。
轉瞬間,原本被沙袋遮蓋的嚴嚴實實的機車側面,出現了一個比人還要大的窟窿,露出了下面閃耀著黑鐵光芒的鋼制車體。少數破碎的麻袋碎片掛在原處,在風中飄舞。
幾秒鐘之後,又是一聲悶雷般的槍聲,機車的裙板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揉了一下一樣皺縮,然後月兌離了螺栓,頃刻間便被卷入了車輪之下,變成了細碎的鐵屑。
——可惜,還是沒打中。
艾麗莎並沒有說出口。
反坦克槍開火時,從槍口制退器兩側噴出的火焰和沖擊波,幾乎將她撕裂一樣,搖撼著她單薄的身軀。
她並沒有去看幫她穩住槍身的艾瑪陸戰兵的臉,所以也就沒有看到,在反坦克槍的轟鳴聲中,一臉擔心的表情。現在的她,眼中只有瞄準鏡之內的世界。
第三聲轟鳴。
幾乎與子彈擊中的火星同時,大團的白色霧氣爆炸般的噴濺出來。12.7毫米口徑的穿甲彈從車輪間的縫隙射入,在汽缸上發出砰然的爆響。高壓水蒸氣順著崩裂的空隙噴出,化為帶著煤煙味的沉重霧氣,頓時包圍了車身。整個裝甲列車的後半部分都籠罩在了白色的蒸汽之中。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在驟然的剎車中,久經沙場的北方軍的軍官和士兵,表現出了應有的素質。他們毫不驚慌,以驚人的默契操作著裝甲列車的武器對準了來襲的方向。
四門四聯裝的二十毫米機炮,兩門四十毫米坦克炮,以及復數的機槍和步槍。這樣凶猛的火力足以瞬間打翻一個中隊的步兵。即便是領先了兩個時代的艾瑪海軍艦隊的陸戰兵貿然沖過來,其動力護甲的能源核心中所剩不多的電力,大概也無力抵抗炮彈的直射吧。
襲擊者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西維德麾下的官兵等到的不是沖擊而來的步兵,而是數聲悶響。
微小的甚至還不如手槍開火的爆炸聲中,濃烈的白色霧氣驟然炸開,從列車的地步彌漫開來。
毒氣?!
這一下子,就連最勇敢善戰的士兵也不由慌了神色,這一次行動是在國內,多數士兵都沒帶防毒面具。少數幸運兒邊帶著愧疚的表情,邊手忙腳亂的扭開腰間的防毒面具容器,把難看的豬頭式面具戴上。
雖然他們動作迅速,但久經沙場的老兵們臉上都不由露出了絕望。
防毒面具實際上無法防御多數毒氣。有些參加過比恩蘭戰役的老兵不由得渾身顫抖,想起了那些交錯在一起,戴著防毒面具,暴露的皮膚上卻浮現出大片紫色斑點的兩軍士兵的尸體。
那白色的霧氣蔓延速度極快。只幾秒鐘功夫便籠罩了好大的範圍。那些用力屏住呼吸,卻在加速分泌的腎上腺素的作用下,忍不了幾秒鐘的士兵自暴自棄似的大口呼吸著。
他們的呼吸逐漸平靜,恐懼的神色也漸漸變成了茫然。
濃郁的像是牛女乃般的霧氣,根本就沒什麼毒性,只是很冷。
「搞什麼……」
操作最前部機炮的軍官不由焦躁的罵道。
在那一瞬間,霧氣中,深藍色的身影驟然浮現。
軍官大驚。雖然身經百戰,卻是裝甲兵。比起步兵來,這種徒手格斗是不折不扣的弱項。更何況,防毒面具限制住了視野,眼楮根本無法跟上對手的移動。
人影一晃間就月兌離了他狹窄的視野。下一瞬間,頸部受到重擊,軍官昏迷了過去。
「安全。」
穿著赫爾維西亞陸軍軍服的羅馬山地兵活動著手腕,吐出了低沉的聲音。
「……安全!」
在旁邊,負責突擊ft35鐵路裝甲車的也發出了同樣的信號。他們用手槍打碎了指揮塔上的觀察孔,然後擲入了震撼彈。
巨大的聲音悶在裝甲車體里,在外面听來像是一口嗡鳴不已的大鐘。ft35所有的成員在一瞬間內都被震昏了過去。
在羅馬山地兵和馬克西姆的護衛壓制其他車輛時,趁著大量干冰造成的霧氣,兩名有著高大的,如同獨眼巨人一樣外形的艾瑪陸戰兵向前突進。
他們手上是長度和闊度都非常驚人的分子震動刀。這種與其說是武器,倒不如說是在艦內戰時,專用于在厚重的三鈦合金牆壁和大門,以及其他結構上開洞,以方便陸戰隊員突進的工具,在裝甲車廂發出了「哧」的輕響,就像美工刀裁紙一樣輕松的將整塊的裝甲板硬生生的拆了下來。
比起戰艦摻有類銀的三鈦合金結構來,這個位面的裝甲鋼太弱了。
「什麼!」
雖然隔著防毒面具,但士兵臉上的表情仍然可以由他們驚愕的叫聲來想象。
兩名士兵將本來沖著裝甲門的沖鋒槍轉了過來。要說他們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出膛的子彈卻只是拖著黃白色的尾焰,瞬間掠過動力護甲上方的空間,消失在干冰制造出的霧氣中,仿佛被霧氣吸去了一樣。
詫異的表情還沒顯露在臉上,兩人便看到正對著他們的一個身穿灰色長大衣的魁梧男人向他們伸出了雙手。明明那個男人離他們還有好幾米的距離,但兩人當胸便挨了一記重擊。如同被狂飆而來的戰車撞上,身體飛過車廂的寬度之後,便重重的撞上了牆壁,然後滑落下來。昏迷了過去。
在那兩名士兵的後面,第三名士兵剛剛放平了沖鋒槍,同伴就已經被擊倒。他們的身體本來應該是擊中他的,不過,這個機靈的士兵矮下了身軀。
阿斯拜恩沒給他瞄準的機會。伸平的雙手手指一張一合間,細銳的電弧憑空出現,刺進了他頸部。 啪的炸裂聲之後,士兵像是木頭一樣,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第四名是個軍官,手下的慘狀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氣。他拔出手槍,怒吼聲還未出口,就看到了畢生難以忘懷的情景。
暗紅色的光從那個男人瞳孔中射出,眼球就像是燃燒的煤塊一樣。
「……」
這里?……是哪里?
什麼裝甲列車,什麼男人,統統不見。漆黑的天空不斷被炮彈爆炸和曳光彈的光芒撕裂,空氣中彌漫著有機磷毒氣特有的刺鼻臭味。
一晃神間,他已經回到了那個地獄般的戰場,和已經死去的羅馬兵的尸體倒在同一個彈坑里,卻根本沒力氣推開尸體,更不要爬出彈坑了。
啪嗒!
輕微的聲音響起,他轉過目光一看,剛好閃過的炮彈爆炸的光芒,讓他看到,那個死不瞑目的羅馬兵的眼珠,從眼眶里滾了出來。
後面還連著視神經,如同下雨天之後到處爬的蚯蚓一樣。
隨後,眼楮部分的空洞漸漸擴大,臉上的肉不停地剝落,露出了底下雪白的骨頭跟鮮艷粉紅色的筋肉縴維。同時,臉上的皮肉也以非常快的速度,溶解為粘稠的紅褐色液體。嘴唇也腐壞,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頭發連通大片頭皮一起剝落。
穿在羅馬兵身上的田野灰色制服,就像是經歷過不知多少年一樣開始風化,破破爛爛地隨風消逝,衣服下面出來是已經變成青白色的皮膚。怎麼看都覺得像是僵尸一樣。從土崩瓦解的筋肉縴維縫隙中,可以看到肋骨。像是無法負荷內髒的重量一樣,月復部的肌肉不停地掉在地上。然後,「咕嚕」的一聲——那聲音在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中,清晰的仿佛騙人的一樣——暗紅色的內髒滾落出來。
本應流淌到彈坑底部的內髒,如有生命般蠕動著,蜂擁而來直至充滿了他整個視野。
「啊啊啊——!」
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軍官丟下手槍,抱頭哀嚎。那叫聲的慘烈程度甚至連見過無數各種各樣淒慘狀態的阿斯拜恩都嚇了一跳,不得不在他的後腦上重擊一下,讓他昏過去,那種仿佛切割靈魂的慘叫聲才停止。
四名屬下被頃刻之間擊倒,然而站在車廂尾部的西維德-拉斯托爾斯好像沒看到似的。動也不動一下。
他的目光,與克勞斯踫在了一起。
「克勞斯……」
西維德如同牙疼一樣,帶著嘶嘶的聲音︰
「你果然是不死的嗎……」
「怎麼會是你?!」
驚訝程度和西維德一樣,不,甚至還在他之上的克勞斯瞪大了眼楮。震驚之余,甚至沒能察覺到那男人向他發動突襲的事實。
「小心……呃!」
一名艾瑪陸戰兵挺身護在克勞斯前面。西維德的劍鋒所到之處,克隆兵的動力護甲表面竟然都出現了狹長光滑的裂縫。
「怎麼可能!」
不了解那東西有多堅固的羅馬山地兵還罷了。從克勞斯以下,艾瑪人無不瞠目結舌。雖然為了節能,他們的動力護甲並沒有開啟護盾,但堅硬的三鈦合金外殼也絕不是這個位面的人類徒手就能破壞的。
應該是這樣。
「怎麼不可能。」
像是自己身體一部分一樣,退後一步的西維德晃動著匕首,臉上滿是洋洋自得的笑容。
「在reine賜予我的力量面前,沒有什麼是不能摧毀的。」
reine……女王……女王!
克勞斯好像發現了什麼,吃驚的臉都白了。
「哎呀,不小心說的太多了呢。」
西維德笑了起來。
猛然間,佐天淚子驚訝的睜大了眼楮。
阿斯拜恩的瞳孔中紅光驟然綻放,鮮亮的宛如流淌的岩漿。他的兩支手槍都對準了自己的徒弟,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火花飛濺。之後,是遮斷了佐天淚子視線的西維德的身影。
是西維德擋下了突然發瘋,對自己徒弟毫不留情下殺手的西斯武士嗎?
不。
應該是西維德移動在先,發現了危險的阿斯拜恩射擊在後吧。
雖然堅定不移的這樣相信,但佐天仍然為自己看不清楚西維德的移動而感到氣惱。
無論再怎麼努力,這也就是自己的極限了吧。
要怎麼突破極限,果然是那種「植入芯片」嗎?……哎?
自己在想什麼啊,這可是戰場啊!
西斯學徒責怪著自己,同時試圖集中精神,將這個位面稀薄無比的原力聚合起來,打破自己的束縛。
然而要做到這一點實在困難。就在她的面前,被她稱作老師,即便是面對磁軌炮,仍然屹立不動的男人陷入了空前的苦戰。
身體動也不動,西維德便用兩把普普通通的小刀,接下了大型磁軌手槍射出的子彈。
「怪物。」
阿斯拜恩啐了一口。
像面前的這個男人,身體連動都不動,只以手臂和腕力就能彈開攻擊,簡直是聞所未聞。
人類的身體,要想做到這一點根本是不可能的吧!即便是他的maste
,要用相位劍劈開子彈也必須運用合適的體式才行。
嗯?
阿斯拜恩皺起了眉頭。
人類的身體?
如果是這樣的話……
十發子彈之後,仿佛膩煩了似的,西維德俯體,沖了上來。
直刺而來的小刀,其速度之快,連在空中留下殘影都沒有。仿佛猝不及防般的,不及走避的阿斯拜恩抬起右手,好險才用磁軌槍擋住了。
然而,西維德施加于刀刃上的力量超乎想象。
艾瑪陸戰隊員的動力護甲都被切開了細長的口子,磁軌槍能擋得住嗎?
一瞬間之後,結果分曉︰不能。
被切為兩半的磁軌槍,斷面綻放出危險的光芒。超導線圈被破壞之後,亂竄的電流形成的等離子體在一瞬間之後,猛然的向外爆發了開來。
然而,和理論上爆發成均勻的球體不同,湛藍色的等離子體像是被約束一樣,向西維德襲來的方向炸開了一個狹窄的錐形射流。猛一看,和艾瑪陸戰隊員的電漿步槍調成極近距離散彈模式的效果一樣。
「哎呀,真危險吶!」
射流鑿上裝甲鋼,在上面留下了無數麻點般的坑洞。然而西維德卻好像有預知能力一樣,在阿斯拜恩用空氣壓縮和調整射流的一瞬間,便早早的翩身而退。
「嘖,真是怪物。」
阿斯拜恩重復道。他的瞳孔中,再次綻放出懾人的紅光。代替磁軌手槍出現在手上的青銅色長圓柱體外側,空氣像是透鏡一樣閃動著透明的波紋。
「惟獨您,比起我來離人類更遠的您,不想被您這樣說呢。」
西維德回了一句。然後,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露出了笑容︰
「公主殿下也不在,我們這種配角,這樣努力到底是做給誰看呢?」
「公主……梨旺!」
一直皺眉苦思的克勞斯,好像此時才發現梨旺不見了似的,指著西維德怒吼︰
「你!」
「呵呵,如同我所說的,配角該退場了呢!」
西維德一拍手,被擊倒的士兵的身軀頓時劇烈的抽搐了起來。
看得出,他們非常痛苦,劇痛甚至讓骨頭都發出了斷裂的聲響。
差不多十秒鐘之後,士兵們以極為別扭的姿態起身。看得出,他們在剛剛受了極大的損傷,手,肩,腿,甚至脖子的關節被扭到了不可能的方向上。
即便受了這樣大的,甚至是致命的傷害。士兵們仍然毫無表情。
「你……」
「紐倫堡」的克隆兵們驚訝的看到,他們那個即便在整整一個薩沙戰列巡洋艦中隊包圍的時候,也面不改色,連杯子里的咖啡都沒灑出來一滴的艦長,竟然渾身顫抖,雙眼通紅的發出了憤怒的咆哮。
「你竟然……他們都是在比恩蘭時就跟隨你的部下吧!是和你一起戰斗的伙伴啊!」
「伙伴……嗎?」
西維德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西維德-拉斯托爾斯!」
將曾經並肩戰斗的伙伴的怒吼拋在身後,西維德向後,只一縱身便躍入了濃稠的像是牛女乃般的白霧中,消失了蹤影。
不知過了多久,當白霧漸漸散開的時候,一直愣在那里的人——或者,應該說曾是人的東西,開始活動了。
像是僵尸一樣,有著人類外形的東西向著人類移動。
看了克勞斯一眼,阿斯拜恩伸出了雙手。
「不,讓我來吧。」
以從未有過的低沉聲音,克勞斯從旁邊的克隆兵手里拿過了電漿步槍。
之前的時候,這種武器因為威力巨大,且過于耗能而被克勞斯禁止使用。不過現在,塔什蒙貢人只想讓這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少受一點痛苦。
「……」
精神一松,阿斯拜恩險些摔倒在地。剛剛和西維德的交戰,不僅壓榨出了他最後一分力氣,恐怕還透支了不少。
就算不是maste
,在這種時候也想要獎金和休假啊。
他的身體被撐住了。身高只到他肩部的女性,用力的攙扶住了他。隨之而來的,是溫和的,像是白梅一樣的香氣。
那種香氣,讓他想起了他稱為maste
的阿赫爾女性來。
和那家伙相比,這個名為淚子的女孩,力量弱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然而,全心全意恣意妄為和固執己見的程度,卻幾乎是一模一樣……不,或許還在maste
之上。
然而……
那個強大的maste
,並不是一開始就那樣強大的。她一路走來到底經受過多少磨練?支撐她努力到那種地步的,是眼前的這個女孩根本無法想象的黑暗面。
——你呢?我的徒弟,根本談不上什麼黑暗面的你,究竟能努力到什麼程度呢?
——呵,這種想法,應該與我原本只是把你用作探究在混沌中前往新伊甸的道路的初衷相違背吧。
——這個位面稀薄的原力背景,真是能讓西斯變得不像西斯呢。
……………………
ps︰本書扣扣群︰聖索菲亞號的觀景室(二零一四六零二六),請書友們都來吐槽吧。當然干別的事也成。俺大概每天北京時間15時之後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