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中,晚上八點。
林晴昨晚將夏妍送到牡丹景苑後,就一直心緒不寧,再加上撥了好幾通電話都顯示關機,更是坐立不安,也無法安然入睡。于是,她頂著一對又大又重的熊貓眼來值班,連喝兩杯咖啡提神,卻依然哈欠連天,疲憊得只想鑽回被窩。
剛進值班室,胡主任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林醫生,宸少特地來感謝你對小小姐的照顧。」
林晴有些雲里霧里,揉了揉朦朧的睡眼,定楮地仔細看了眼,赫連宸衣冠楚楚地坐在沙發中,煩躁地眯了眼。很早以前,她就對這個男人沒有好感,尤其是小曦失蹤後,更明白了他的狠厲。
——那麼在你顧少的眼中,我赫連宸,是不敢或者下不去手的人?
——慕小姐的孩子沒保住,她人也失蹤了,千葉在我們的地盤上到處搜尋。
在她眼中,赫連宸是如撒旦惡魔般的存在,嗜血殘狠,無惡不作。她對此人沒有一絲好印象,就連他會收養兩孩子,也被歸咎于他殺戮太多,認為他是妄想借此贖罪。
沉默間,胡主任已識相地離開,偌大的值班室內只剩下兩人。
周圍的空氣好似被抽了一般,有些稀薄,難受得喘不過氣。她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帶著略微涼意的夜風,瞬間灌進室內,有股青草綠樹的清新味兒。
緊縮的肺,仿佛得到了解放,貪婪地呼吸著。
她終究忍受不了與他獨處一室的壓抑,抱著早說早走人的心態,語氣很沖地開門見山︰「宸少,你來究竟為了什麼事?」
赫連宸對她的態度不覺意外,冷靜地開口,言語間不帶一絲情緒︰「只希望,你離妍妍遠一點,顧少女乃女乃。」
林晴一怔,他竟然知道自己和書豪的關系,明明已經選擇了隱婚。她轉念一想,他這樣的人有什麼查不出來,隱婚這樣的事也只對普通大眾才有意義,忽而又變得淡然︰「我的身份,並不影響我和妍妍的友情,不是嗎?」
「當然。」赫連宸瞥了她一眼,算是承認。
「更何況,這是我和妍妍兩個人的事。」林晴趁勝追擊,毫不掩飾對他多管閑事的厭惡,重重地咬了「兩個人」三字,「宸少似乎無權過問。」
赫連宸冷哼一聲,好似對她的不識相不甚滿意,話語又涼薄了幾分,帶著幾絲傷人的凌厲︰「只怕,你也不願和妍妍多來往。」
「為什麼?」林晴不明白,激動得幾乎沖到她面前。臃腫的眼楮黑眼圈濃重,卻在剎那間被撐得老大,露出很多眼白,像極了魚在砧板上待宰時暴突的樣子,滑稽可笑。
赫連宸完全沒這個心情欣賞著這個畫面,微蹙了眉頭,直視的眼眸中噙了幾絲嘲諷︰「我的出現,以及夏妍這個名字,你難道還聯想不出來嗎?」
林晴更是不解,滿月復的疑惑卡在喉嚨間,不知該怎麼問,也不知該問誰。突然,她呼吸一窒,腦海中一閃而過某些片段,抓得住卻不清晰。
——不是……不是……夏妍……不要殺我……不要……
——如果他……母親……夏妍……他……不殘忍……是否……留下……
當年,好幾次听見小曦在噩夢時求夏妍不要殺他,也曾在房門听過小曦自喃時提過夏妍這個名字;如今,她居然不記得了,不記得這個女人對小曦的傷害,還時時為她擔心。
她冷笑出聲,還真是諷刺。
見她這幅表情,赫連宸了然,干脆利落地起身,向門口走去。
「為什麼?」她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內心的痛展露無遺,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讓他不禁頓足,卻不言亦不語。
林晴望著他停下,又見他不轉身,也不出聲,忍不住再問一遍︰「為什麼當年要那樣對待小曦?為什麼不讓我接近妍妍?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告訴我?」是冷嘲,還是熱諷?
赫連宸停了三秒鐘,卻也沒有回答,邁開腳步走出她的視線。
車上,千樹望了好幾眼後視鏡,難得少爺會是這種表情。
赫連宸一動不動地坐著,緊擰的眉頭和額頭的一片陰鶩,顯示著他此時的心情十分差。而他眸底暗涌的一抹沉痛,漸漸浮上眼眶。
如此直接展露自己的情緒,于他,這是第一次。
——我的身份,並不影響我和妍妍的友情,不是嗎?
真的不影響嗎?
若是顧書豪知道,一切皆因夏妍而起,慕子曦受傷失蹤,只是因為自己對妍妍的愛。那麼,以他的手段,他絕對不會放過夏妍。
林晴,還真是個天真的女人,是不懂他對慕子曦的愛,還是不明白他的狠和絕?
——為什麼當年要這麼對待小曦?為什麼不讓我接近妍妍?
因為,愛。
他愛妍妍,付出一切都覺值得。哪怕曾讓自己留過心的女人悲痛欲絕,哪怕整個世界都不理解,都怪他的冷酷殘忍,只能換妍妍的一顰一笑,他依然認為值得。
妍妍,你听到了嗎?
妍妍,你何時才能記起我?何時才能不顧一切地和我在一起?
「少爺。」千樹遲疑了許久,也明白不該再雪上加霜,火上澆油,卻還是忍不住疑惑,「為什麼要告訴林醫生?如果她告訴顧少,那夏小姐……」
後果很嚴重!
赫連宸依然不語,良久才啟唇,不知是緩過神還是願意回答了,嗓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溫度︰「林醫生很快就會發現的。與其等待,不如賭一把。」
他的妍妍似乎對她是掏心掏肺地關懷著,總會有傾訴煩惱的時候,總會有真相被捅破的一天。與其等兩人深交,等顧少發現妍妍的存在,還不如讓她消失在妍妍的世界里,與顧少的距離也遠了幾分。如此這般,才算安全。
所以,他賭,賭她一時的糾結,賭她會識趣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