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薛澈去找紅葉的麻煩，左一句好話右一句好話，安撫了半天，薛澈神色莫測，不同意也不拒絕，讓人模不清他到底怎麼想的。
說了會兒話，藥膏的鎮靜成分又開始發揮作用，我不由得哈欠連天，眼淚直流。
薛澈皺眉道︰「這藥除了讓你犯困，再沒別的壞處了吧？得了，你先休息著，我出去找人打听打听，有沒有生肌祛痕的藥，別使了蒙古大夫的方子，把身體都糟蹋壞了。」
「這藥挺好的，就是犯困，才三天，已經有新肉生出來了。瞧瞧。」我指著傷口，黑糊糊的藥膏下，傷口倒是一天比一天淺。
薛澈點點頭，道聲，你歇著吧，我明日再來。便翩然離去。
我看了看日頭，距離午飯時.間尚早，便把凝香叫進了鋪了床，放下簾子，鑽進被窩里呼呼大睡起來。
許是這幾天睡得太多，雖然覺得.困，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朦朦朧朧見凝香推門進來，輕輕晃我︰「姑娘，醒醒。」
我睡眼惺忪的支起身子來，懶懶地道︰「怎麼？」
「主子說，新宅子出了點事，要姑娘一起趕緊去看看。」
「什麼？！」我心中大吃一驚，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忙下床，洗了臉，穿戴了衣裳和帽子︰「六皇子人呢？」
「主子在門口等姑娘。」
我疾步向門口跑去，心里亂敲鼓，新宅出了問題，難.道又是三皇子下的手？
及到門口，不僅莫然熙在，旁邊還站著薛澈，我疑道︰「.你不是回去了麼？」
薛澈拉著我便往門口走︰「剛走到門口，听六哥說.你那新宅被人燒了個精光，我自然要陪你一起去看看。」
「也好。」我點點頭，.轉身對走在後面的莫然熙道︰「六皇子，既然澈少爺與我一道去，便不必勞煩六皇子了。」
莫然熙像沒听到我的話一般，直直走到門外馬車前，對我說︰「快上車。」
我抬頭一看，這馬車異常高大，與我們通常坐的完全不同，在大宋境內我見過的幾乎所有的馬車都是兩輪的，而這輛居然是四輪馬車，只車輪就有半人多高，我笑道︰「這車子我好像坐過。」
薛澈搶先跳上車，伸手將我拉了上去，點著我的額頭笑道︰「在夢里坐過罷？這車子是外國使節進貢的，皇上剛剛賜給六哥，你能上哪去坐。」
正說著，車頭一沉，莫然熙也跳了上來，瞥我們一眼，對外面冷冷道︰「走。」
三個人在車上，這一路顯得格外漫長，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薛澈和莫然熙一直在用眼神打架，兩道電波交匯，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甚至還有什麼燒焦了的味道。
我開始還嘗試著說兩句話調節氣氛，但是，後來發現，氣氛牢牢的掌握在那兩位的手中，並非我能左右，而我的心里又滿是听聞新宅被燒的焦慮情緒，因此索性合上嘴巴，閉了眼楮靠在車廂上養神。
「六哥，剛剛圓圓都說了，我陪她去就可以。」薛澈突然開口，在靜謐的車廂里，聲音顯得又尖又響。
莫然熙冷笑一聲︰「用我的銀子建的宅子，毀壞了自然我要去看，又礙著你什麼？」
「六哥用了多少銀子，我給！」薛澈異常嚴肅，眯著眼楮道。
莫然熙簡短有力的說了一句︰「這是我跟圓圓姑娘的事兒。」乜斜了薛澈一眼，意思是，我們的事兒，你插不上手。
薛澈一拳捶在車壁上，整個車廂回蕩著嗡嗡之聲︰「她是我的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莫然熙突然邪魅一笑，挑釁地看著薛澈，一把把我拖到懷里，將唇重重的壓在我唇上，良久，放開呆若木雞的我，笑道︰「是誰的人，現在可說不定。」
薛澈瘋狂大叫一聲，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沖了過來，狠狠刺入莫然熙的左胸……
我尖叫道︰「不要！不要！住手！」猛然坐起來，冷汗已將貼身小衣浸透——原來，只是一場夢。
我蜷縮著坐在床頭，用牙齒一下下撕著衣角，眼神游移，心髒怦怦直跳。
突然，突然，失去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為什麼昏迷？為什麼醒來之後會什麼都不記得？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些盤桓在我心中已久的疑問，頃刻全都得到了答復。
我想起來了。
原來，莫然熙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所以，那些日子他才會離開六皇子府進宮住了好些天，若不是我被三皇子劫持，恐怕他會一直在宮里待到過完年。
可找到我之後，他為什麼又回到府里了？若是為了避嫌，他完全可以繼續在宮中住著。
或者他的離開並不是為了避嫌，而是，為了讓我安心？後來見我失憶了，完全想不起那時的事情，所以才又搬回來……保護我？
可我……我現在已經全都想了起來。
是不是還該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若是當時，我會毫不猶豫的帶著奉劍搬回舊宅，管他是真危險還是假危險，管什麼三皇子或者五皇子，我憑什麼要忍受這莫名其妙、玩笑似的一吻？
可失憶醒來之後，我卻看到了太多太多他對我的好。
他刻意疏遠，是為了我；我被三皇子劫持時，他風度盡失，是為了我；被紅葉傷了時，他暴跳如雷，是為了我；甚至，他把自己的近身侍衛柳仲也暫時留給了我；他沒有對我受傷後的臉，表示任何的震驚與厭惡，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我的自尊心；怕我醒來月復饑，沒有熱粥飯吃，便讓廚房每隔一段時間做一碗新鮮的熱粥送來——就連這種小事他也全都放在心里。
但凡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多少都會覺得有些感動罷……或者，心動？
我隱隱發覺，其實，自己對回憶里那個唐突的吻並不非常排斥。現在想起莫然熙也不會像之前那樣咬牙切齒，只是有些淡淡的羞澀。我突然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伸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按住胸口厲聲︰「冷靜！冷靜一點湯圓！你若是這樣，薛澈怎麼辦？他剛剛還說‘只要你不舍棄我，我就永遠也不會舍棄你’，你這樣怎麼對得起薛澈？」
「姑娘，醒了麼？」凝香細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趕緊穩住心神，看了看時間，原來我竟睡了兩個多時辰，轉眼未時已過，肚子居然也不覺得餓。
用手在紅熱的臉上扇了扇風，覺得稍稍好了些，我方才道︰「凝香麼？我已經醒了，進來吧。」
凝香輕輕推門走進來，道︰「姑娘，我家主子來了，已經在大廳等了一會兒了。」
「六……六皇子？他……他不是……進宮了？」好容易恢復正常的心又開始狂跳起來，只覺得全身的血頃刻都到了臉上，說起話來舌頭也打著結，不听使喚。
凝香一邊收拾著床鋪，一邊扭過來沖我笑道︰「剛剛回來的。姑娘是不是害怕我們主子？怎麼說話磕磕巴巴的。」
「怕什麼？！」我瞪圓了眼楮，提高嗓門，反駁凝香，也是給自己打氣︰「把那件粉色珠邊臘梅迎春的褙子找出來。」
「那不是新做的，姑娘說要過年時穿的？」凝香驚訝的看我，嘴巴張成O型︰「前陣子讓姑娘穿說什麼都不肯，怎麼今兒不出門在家里卻要穿了？」
「那個……」我張口結舌，撓了撓頭，也不知到底是怎麼，條件反射便想找好看的衣服穿著來見莫然熙，被凝香一點破，自己也覺得不像話，心里別別扭扭便不高興起來，賭氣道︰「說錯了，是那件半舊的大牡丹湖綠褙子。」
「可是……姑娘，」凝香一臉猶猶豫豫地低聲道︰「那件褙子你不是說不穿了，讓奴婢跟別的舊衣裳打包壓在箱子底下了？」
「我幾時說不穿了。」我咬住唇︰「現在就要穿，找出來。」
凝香看看我的臉色，不再說什麼，從櫃子里翻了半天，才把那件湖綠繡著大牡丹的褙子找出來，給我套上。
我一向不愛大紅大綠的衣裳，今兒偏偏就要穿著它，頭發亂蓬蓬的也不梳，臉也不洗，便這麼邋邋遢遢的到廳里見莫然熙。
「六皇子！」我故意擠了一臉笑出來，嗓門尖銳洪亮，語無倫次的說道︰「幾時從宮里回來的？我這幾天已經好了許多，多謝你還記掛著！現在給我瞧病這大夫真不錯，用的藥膏也好，瞧瞧，才用了三天就生出新肉來了，就是有一點不好，涂了藥總是犯困，這不，剛才又一口氣睡了好幾個時辰，你等很久了吧？」
「你……」莫然熙嘴唇微微一動，卻被我連珠炮似的攔住。
「六皇子是想問我這幾天吃的怎樣？當然好！凝香姐姐又有心，我這剛剛有個念頭，她馬上就去知會廚房做，沒見我又快要胖了回去？吃了睡，睡了吃，淨長肉了……」
「你們姑娘的藥膏里面，沒有讓人發瘋的藥吧？怎麼我看著不太正常。」在我滔滔不絕之時，莫然熙招招手，把凝香叫過去問。
凝香搖頭納悶︰「睡覺之前還好好的，剛剛我進屋一說主子來了，姑娘臉也紅了，說話也不利索了，一會兒要穿新衣裳，一會兒又讓我把這要扔的舊衣裳找出來，總之很是反常。」
莫然熙眉尖一挑，雙眸轉了幾轉，最後目光凝在我身上，突然笑道︰「凝香，你讓廚房去給姑娘做點吃的，許是餓的。」
凝香走了，大廳里只剩下我跟莫然熙兩個人。
我沒听到他剛剛跟凝香的對話，覺得自己剛剛的表現自然而又健談，于是說得更加賣力。
「第二遍了。」莫然熙突地打斷我，眼里帶著淡淡的笑意，豎起兩根指頭。
我一頭霧水的看著他︰「什麼？」
「夸獎廚房做的牛肉圓子好吃，已經是第二遍了。」
「啊，那是因為太好吃了，所以說一遍不夠。」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強詞奪理道。
莫然熙笑意更甚，指著我手里的杯子︰「我的茶。」
「那個……」我忙放下那杯子，手舞足蹈的要辯解，一著急卻咬著了自己舌頭，疼的直抽氣。
「我不在的這兩天，發生了什麼？」莫然熙雙手交叉放于膝上，後背懶懶倚在椅子背上︰「你今天看上去很奇怪，好像有點怕我？」
「切！」我一拍桌子，故作不屑的哼了一聲︰「我怕你做什麼？」
「難道是……」莫然熙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低下頭看著我的眼楮︰「有點喜歡我？」
他的雙眸爍爍發光，從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我的影子，他身上穿來淡淡的玫瑰香露的味道，或許是被燻得有些頭暈（借口？！），我目光迷離，幾乎要點頭說是，忽然薛澈的笑靨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霎時清醒過來，將莫然熙狠狠從面前推開︰「開什麼玩笑。」心里已是亂得一塌糊涂。
莫然熙也不生氣，嘻嘻一笑，道︰「可不就是開玩笑麼。你也不問問我來做什麼？」
「你來做什麼？」我根本沒听明白他說的什麼話，只是機械的跟著重復了一遍。
「給你送這個。」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個金黃色的小盒子，上面瓖滿了紅綠寶石，不必看里面的東西，單是這盒子也是價值連城的。
「這是什麼？」寶石發出的光照在臉上、眼楮里，我終于回過神來，指著盒子結結巴巴的問道。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這話听著好耳熟，電視劇里男主角給女主角送結婚戒指時經常用的台詞。我用手在盒子上比劃了一下，半個手掌大小，里面該不會真的放著戒指項鏈之類的東西吧？這樣想著，怎麼也沒有勇氣打開，我剛剛褪了色的臉又迅速熱了起來，把盒子往莫然熙面前一推︰「這個，我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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