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不上細想，抓起桌上的面具便往屋里跑去。
這面具能將我完全變成另一張臉，嫵媚的、嬌俏的女人的臉。我嘆了口氣，這樣子出去，便是如男子般束了發，再找布條子扎住胸部，也會被人一眼看出來是女扮男裝。
我用手在臉上比劃了幾下，柳葉眉，稍有點吊稍的丹鳳眼，矮矮的鼻梁，微翹的鼻尖，殷紅如花瓣的唇……有了！
扮不了成年男子，那就扮個未及冠的清秀小廝。
翻開我的化妝盒，用粗炭條將過細的眉毛描成英挺的劍眉，鼻側和兩頰涂了淡淡的深色陰影，襯得整張臉線條更硬朗，又用香粉在唇上輕輕點了幾下，用手指勻開，如此一來，顯得有些蒼白，卻少了一絲脂粉氣。將頭頂的發用發巾束了起來，下面仍舊散著，披在肩膀上。
從枕頭下面把跟青松要來的一套舊衣裳拿出來，胸口都拿白布條一層層捆上，與想象的不同，許是我纏的過緊，呼吸有些不暢，胸口悶悶的，心髒也跳得厲害，我忙停下動作，深呼吸了幾下，才覺得緩和了許多。
穿了里三層外三層的里衣，套上外衣，穿好鞋子，扎上腰帶，迫不及待的站到鏡子前面去照，哈，誰敢說我不是個未長開的清秀小廝？
只是……我在鏡子前面繞了一.圈——舉手投足還是太過嬌柔，不似男兒活潑有力，罷了，本來就是假的，扮的七八成相像也就不錯了，好在這會子女扮男裝去青樓不是時尚，也不會輕易引起尋常人的懷疑。
我調整了一下站姿，轉過身去，邁.著四方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擺了個POSS，對著外面幾個人笑著躬身道︰「湯兒給大人姑娘們請安了。」
莫然熙嘴角一翹，眯著眼楮點了點頭。
奉劍走到眼前來，拉著我的手，.前後繞著圈兒打量了一遍︰「像是先前‘龐圓’的孿生兄弟，還好姑娘身量小，扮個童子還真不容易被看破，若是像我這樣高高大大的，只能扮成已經及冠的成年男子，不說別的，單只是胡須也要漏了陷。」
龐圓是我戴這副面具時，為了瞞過薛澈用的本名，.因用的是同一張面具，所以奉劍才說，像是龐圓的孿生兄弟。
我得意的看了莫然熙一眼，粗聲道︰「六皇子，咱們出.發罷。」
莫然熙展開扇子擋住臉，露出一雙擠出笑紋的.眼楮︰「不必如此，用平常的聲音說話便好，你這樣子看上去只是個八九歲的男孩而已，聲線也有這樣尖細的……外貌是過關了，這衣裳你從哪里找到？還算合身。」
青松剛好從門.前走過，通紅著臉，連頭也抬不起來，一溜煙鑽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當初，我跟青松借衣裳的時候，他死活不肯，滿口是「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我再三向他保證，里面要套著我自己的小衣來穿，他卻羞得直捂耳朵，說什麼都不听，最後奉劍給了他兩頓老拳，明著把衣裳搶了回來。
沒法子，除了青松就是東籬跟我身材仿佛，其他的均過于高壯，比如管家，他老人家就是想借給我，我也穿不了，那基本跟水袖戲服差不了多少。
「過關了，咱們就快去罷。」我急道。
莫然熙道︰「你當香織樓是早餐鋪子，這個點兒就開業？這個時候香織樓里的姑娘們還在睡懶覺呢。」
「都幾點了還……」我隨口道，一想青樓里的姑娘可不是都要忙活到大半夜？哪有這麼早起床的，于是很不CJ的紅了臉，啐道︰「誰像你似的，這麼有經驗。」
「走，我回去換身衣裳，再跟你說說一些要注意的事。」莫然熙直接無視我後面那一句。
「六皇子回去換衣裳，我跟著干嗎？不如等下說好時間直接在門口見，路上跟我講講注意事項便是。」
「要注意的第一點就是，不許再叫六皇子，千萬記住，跟以前一樣叫六公子最好。第二點，我說什麼便是什麼，你的身份是隨從，哪有公子說一句隨從駁一句的？」莫然熙收了扇子，略皺著眉道。
「對不起，那……公子請。」我無奈的沖著莫然熙一鞠躬，誰讓現在咱有求于人呢？听話才是王道。
莫然熙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邊走著，一邊跟我念叨︰「進了香織樓的門，你能不開口千萬別開口，不要亂看亂模亂問亂說，便是有姑娘主動上來搭訕或者動手動腳，你也不得開口斥罵，別忘了，那里的姑娘本來就該是那樣的。」
「這個放心。咱本來今天就是要去見識見識的。」我大大咧咧的擺擺手。
「你既是想見影綽姑娘，我去了自然會找老鴇安排，你只需跟在我身後就行。」
「那個……公子你見過影綽姑娘麼？」一提到影綽，我心里就酸溜溜的厲害，忍不住快走兩步，與莫然熙並肩，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問道。
莫然熙歪頭看了看我，淡淡道︰「香織樓去過一次兩次，但那影綽姑娘我卻沒見過——我對這種自命清高、喜歡故弄玄虛的女子沒有興趣。」
「啊~~」我拖了個長腔應道，心里不知是失望還是輕松，突然松了一口氣，卻發現莫然熙饒有興味的看著我，忙解釋︰「只是好奇，听奉劍說過，她來了之後香織樓的生意就大大好轉，跟我有些相像，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她好看又怎樣？不好看又怎樣？有本事怎樣？沒本事又怎樣？薛澈若是偷偷跟她好的話，你待怎樣？若是不好又怎樣？」莫然熙唇片翕動，一連串的問題跑了出來。
我被他問得愣住了，搖頭道︰「我沒想這麼多，只是要見見她，見著了未必會心安，但若是不見，必然吃不下睡不著每天都想著這事，這不是自虐麼？我一向不是自虐的那種人。」
莫然熙腳步滯頓了一下︰「罷了，總之，見了影綽千萬控制住你的性子，莫要看不順眼听不順耳，就當場發作起來。今兒帶你去香織樓已經有些不像話，千萬守好了你作為隨從的本分。」
「我是那沒有眼色的混賬丫頭嗎？」。我訕訕地臉上有些掛不住，其實，自己心里倍兒清楚，到了關鍵時候特別容易暴走的人正是我。
「不是就好。」到了清秋院的門口，莫然熙對我勾勾手指頭︰「進來，給我更衣。」
「啊？我？」我瞪大眼楮，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
「剛才說什麼來著？你是隨從，公子說什麼便是什麼，轉頭就忘了？」
「不是……可是……」
「還要可是？」
「是，公子。」我閉上眼楮，想象自己是要扛起槍上戰場的士兵，氣凝丹田，視死如歸，大聲道，抬腿便要跟著莫然熙進屋。
莫然熙拿扇子輕輕支住我的額頭，笑︰「行了，剛才只是試一下你到底能不能做到答應過的事，且先去內廳等著，我換了衣裳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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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走了。」更衣完畢，丫鬟菊嫣掀著厚厚的簾子，莫然熙拿著扇子悠然從屋里走了出來。
我眼前頓時一亮，原來男人逛窯子和女人逛街一樣，都會費盡心思的妝扮一番。
莫然熙一身深紫色群龍戲珠緞子長衫，外面是一件藏藍色白貂毛滾邊長袖大襖，下面是月白色棉布長褲，褲腳用黑線繡著一些絢麗的花紋，一條淺灰色的發帶把一頭及肩的長發高高束在腦後，看上去富貴又帥氣。
這會兒的人審美觀與二十一世紀截然不同，我記得從前上商務禮儀課的時候，老師捶胸頓足的強調了一遍又一遍，商務禮儀著裝要遵從三色原則，就是說，一個人的身上絕不能超過三種色系。而莫然熙的這身裝扮擱在我那時代，肯定會被老師當做反面教材公之于眾。
然而，莫然熙這樣穿著，我卻不由得感嘆︰的確好看。
這個朝代，我見過不少男人女人都愛穿深紫色的衣裳，說實話，我一直認為紫色是很挑人的，大多人穿著看起來就像一塊凍豬肉，沒有絲毫美感，如莫然熙這樣，把深紫色穿的優雅高貴還帶一點點魅惑的人相當不多。
莫然熙見我看直了眼，扇子在我面前一晃︰「你這身打扮現在只能看女人，若是在外面用這種眼神看男人，定會被人打個半死。」
我忙收回目光，尷尬的模了模臉，咧嘴嘿嘿傻笑了幾聲，破天荒的沒反駁。
「走罷。」莫然熙輕輕一笑，扇子往袖子里一插，邁著官步往外走去。
我連忙跟在後面，顛兒顛兒的小跑，那樣子十足像是跟班的，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挺有做奴才的潛質。
坐上馬車，不知是巧合還是下意識，莫然熙坐在最左邊里面的位置，我則坐在了最右邊外面的位置。莫然熙上車就閉著眼楮養神，我呆坐了片刻，著實無趣，也學著他閉起眼楮來。兩個人誰都沒有言語，一時間車廂里靜的嚇人。
听著碌碌的車輪滾動聲，我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那天——丟失了很久的那段記憶，臉上不禁熱辣辣的，心也亂跳起來，胸口上綁著的布條兒勒得我呼吸不暢，眼楮眯起一條兒縫，把頭扭過去，偷偷看一眼莫然熙，卻剛好撞上他炯炯的目光。
這下不但臉，耳根也熱了起來，看著莫然熙的表情，我估計他跟我一樣，也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好在帶著面具也不怕他能看穿，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努力擺出個自以為十分自然的笑臉︰「公子，這車里可真悶。不知多久才能到？」
莫然熙慢慢又合上眼楮︰「香織樓在睦南街上，離著這里不算遠，悶的話就把簾子打開。」
「不遠的話就不用了。」我暗暗吐了口氣，還好，沒有失態，若是被他看出我那天的記憶都恢復了，那該有多尷尬？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馬車就停在了香織樓門口。
我深記得為人奴僕的本份，照著以前奉劍的做法，先跳下車來，給莫然熙打著簾子，高聲道︰「公子，到了，請下車。」
莫然熙看看我，忍著笑下了車，道聲︰「跟住了。」然後熟門熟路的進了香織樓。
我自從來到京城，初時的活動範圍只是憶品軒和江邊小宅，一直到最近才把整個睦中街熟悉過來，睦西街至今也只到過六皇子府，像睦南街、睦東街則是連邊兒都沒擦上過。
這睦南街原是京城著名的「***」，一條街上大概能有五六十家青樓，也有零散的小商戶，大多是配套產業，如小吃店、絲綢莊、脂粉店之類的。
香織樓在睦南街上原本排不上號，自從影綽姑娘來了之後，使了幾個奇巧的法子，竟讓這從來沒紅火過的地方變成了睦南街的頭一號青樓，經過短短幾個月的調整，如今的香織樓無論從軟件還是硬件設施上，都成為當之無愧的行業領頭羊。
我跟在莫然熙身後，像個典型的鄉巴佬，仰著頭，張著嘴，眼珠子一眨不眨四下轉悠著。
莫然熙剛一踏進香織樓的大門，便有一個*公迎上來，滿臉熱情洋溢的笑︰「公子今兒來的早。」
莫然熙笑道︰「晚了怕約不上影綽姑娘。」
*公道︰「您先這邊兒稍坐，柳媽媽馬上下來。」說跑上去通報了。
莫然熙點點頭，選了手邊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我想也未想，一歪，剛要在他旁邊落座，卻被他一把提了起來，斜了我一眼，輕聲道︰「哪家的小廝敢在主子旁邊坐著？站身後去！」
這小子不是公報私仇吧？我恨恨地想著，在背後沖他比了比中指。
很快柳媽媽就從樓上跑了下來，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臉上涂著厚厚的粉，血紅的嘴唇，一說話撲拉撲拉往下掉粉渣子，她看也不看我，扭著水蛇腰游到莫然熙眼前，嬌媚無比沖著莫然熙飛了個眼兒，行禮道︰「這不是六公子麼？多久沒來過我們香織樓了，是不是還要上次那位雪瑤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