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外面山呼海嘯的頌聖之聲，探春露出欣然的笑意，對侍書等人輕聲道︰
「回去吧。」
誰也沒想到林無塵竟然這般順利地被欽點為今科狀元，絲毫不為女子之身所累，溪月皓的胸襟氣度不止令滿朝折服，就連冷戰多日的探春也不由得另眼相看，那因他對女子輕視的態度而生的氣惱也不覺淡了幾分。
回到鳳鳴殿剛歇了一回，德保已親來宣旨，請皇後出席正午的筵席。溪月皓心知單只為著林無塵，這瓊林宴她也是必去的。
听德保尖細的嗓音宣畢聖上旨意，探春忍不住想此人大方地不計較無塵女扮男裝應舉之事，莫非就是為了在這盛宴上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
她接過旨意，看著德保波瀾不驚的面容，生生將試探之詞咽下，只字不提此前他著人來報信之事，隨意關心了幾句溪月皓近況作罷。
其實德保此時也懊惱非常，早知溪月皓如此開明，他瞎擔心個什麼勁兒？白白暴露了自己，以皇後之智只怕略加探查便會明白自己的舉動是為著林韓兩家的淵源了。
但願她不會查到太多吧！他在心底暗自祈禱著。
瓊林宴在天朝始于宋代，後來不知怎的就傳入了茜羅，其實茜羅立國未久，武成帝在朝會所用的朝暉殿外設瓊林閣，以八支復道將之與外朝的八處主要殿閣相連。
此閣居中，八殿還侍，成眾星拱月之勢，以示對登科及第者極致的恩寵。其格局暗合中原八卦之相，與探春記憶中北京故宮那樣以主殿為中軸，各宮苑星羅四周的布局截然不同。
探春坐在鳳攆之上，听著公車壓過大理石板的碌碌之聲，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龍攆上紫衫金冠的背影上。
數月未見了，剛才來鳳鳴殿接自己一同赴宴的男子竟一句話也沒對自己說，目光淡淡掃過自己未隆的小月復便轉開頭去率先上攆離開，之淡然吩咐侍書伺候自己登車隨後。
她心底泛起一陣酸澀的涼意，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雙手頹然垂在身側，不經意觸到一絲溫潤，怔了怔，想起那是自己一直隨身藏著的玉笛，忍不住拿出來細細摩挲把玩。
如玉與虞兮還在風景如畫的蝴蝶谷平陪伴端木未名吧？那樣閑適的日子于自己當真一去不返了啊。
當日為了自由，自己放棄了宮廷的繁華，又為了對他的牽掛，放棄了好容易得到的自由，如今看來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呢？
一絲苦笑爬上她的唇邊，反手將玉笛藏回懷中，遠處的樂聲已隱隱傳來，《金孔雀》呵，這已成為宮廷宴飲中必不可少的舞樂听來竟如此令人惆悵……
瓊林閣上，眾人已紛紛落座，主位以下新科進士們分坐左右，其後方是文臣武將，當中空地上一名舞姬正翩然而舞。
「皇上皇後駕到——」
眾人紛紛起身迎駕，溪月皓大步步入閣內，一眼瞥見伏地叩拜的舞姬身上翠綠的舞衣，目光一滯，不易察覺地回視一眼身後的探春，終是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堆起滿臉笑意命中人平伸。
林無塵朝緊隨其後的探春羞赧地一笑，卻正看見跟在溪月皓身側的齊文杰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她心中一震，響起那日在宮中所見，眸中染上一層堅定地神色，再次伏地而拜道︰
「陛下，臣妹有一事相求。」
溪月皓正要名開宴，聞言一怔，笑道︰
「妹妹這就要朕給官職？」
林無塵面色一紅，堅定道︰
「臣妹懇求皇上允許臣妹與齊大人解除婚約！」
瓊林閣上「嗡」地炸開了，這林無塵原是京中大家閨秀的典範，典雅文靜，才色雙絕，今日怎的如此離經叛道？
她以女子之身應舉及第，畢竟是為了繼承父兄之志報效朝廷，何況她才名頗盛，力壓天下學子，也算是一段佳話，可是這及第當日便要休夫，這實在是……
溪月皓看一眼如遭雷擊的齊文杰，抬手虛壓了幾下止住議論，神色鄭重地問林無塵︰
「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妹妹可想清楚了？」
林無塵咬了咬血色盡失的下唇，堅定道︰
「臣妹心意已決，求陛下成全！」
溪月皓定定地瞧她半日，收回目光又看向齊文杰，沉聲道︰
「文杰，你一下如何？」
齊文杰忙走到堂下與林無塵並肩跪下，苦澀道︰
「微臣全憑陛下做主，絕無異議。」
溪月皓听出他話語中的痛意，倒是微覺詫異，一時拿不定主意，又看向身旁探春，後者卻只是痛惜地看著林無塵，並不理會他詢問的目光。
無奈之下，他只好向眾臣道︰
「諸位臣工以為如何？朕當不當準無塵所求呢？」
他話音剛落，曹清江第一個站出來，身軀因激動微微顫抖，話音卻極為流暢︰
「啟奏陛下，女子休夫亙古未有，絕不能輕易開此先河！長公主出身高貴，身份尊崇，更應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切不可任性妄為！」
林無塵緊緊咬住下唇，默然不語，探春看得不忍，心中因曹清江的話騰起一股氣惱，沉聲道︰
「老愛卿此言差矣，自來之事便是從無到有，萬事都有第一次，怎能因過去沒有就斷言以後也不可以有呢？婚姻是男女雙方的事，日子過不下去了，自然都有權提出結束婚姻。」
溪月皓聞言心頭一緊，死死盯住她的面容，咬牙道︰
「皇後的意思是有朝一日也可能提出結束與朕的婚姻咯？」
探春一怔，沒想到他會扯到自己身上，苦笑一聲，黯然地低聲說道︰
「我們之間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溪月皓听得心頭火起，顧不得此時場合，冷聲追問道︰
「這麼說皇後早有此意，只是礙于身份不便提出罷了？」
探春也被他的胡攪蠻纏激怒，賭氣道︰
「陛下愛怎麼想便怎麼想吧，若是想廢了臣妾的皇後之位盡可以直言，不必繞這些圈子借機生事。」
兩人的聲音雖不大，近前的諸人還是听得一清二楚，都驚得面面相覷，這長公主要休駙馬的事還沒掰扯清楚，怎麼又牽扯出廢後來了？
林無塵擔憂地望著探春，咬牙道︰
「臣妹莽撞，求陛下勿要遷怒娘娘！臣妹只想繼承父兄遺志，以一己之身報效朝廷，不願為家庭束縛，為兒女情長所累，還請陛下成全！」
溪月皓緊緊盯著探春，看也不看林無塵，口中卻厲聲喝道︰
「不行！朕不準！女子休想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