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皓吼出這句話,聲音中的寒意令滿堂之人都為之戰栗,林無塵痛苦地閉上雙眸,兩行清淚緩緩地滑落下來。
齊文杰跪在她身旁,見狀心中一陣刺痛,這痛如此陌生,卻又如此清晰,他來不及細細體味,便听見一個德保尖細中透著詫異甚至驚惶的聲音高唱道︰
「太後駕到——」
眾人無不茫然不解,只見一身常服的太後在一眾宮婢的簇擁下緩緩步入瓊林苑,鬢邊幾根散亂的青絲顯示出她方才結束的一路風塵。
回過神來的溪月皓和探春忙領著眾人接駕,山呼聲後,太後淡然環視一圈,上前親扶起探春及其身後不遠的林無塵,自向宮人剛設下的座位坐了,方淡淡吩咐道︰
「平身入席吧。」
溪月皓看得出母親的不悅,不敢就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起身後站到母親身前試探地道︰
「母後何時到的?也不提前告知兒子,讓兒子來接駕。」
太後還是極為看重維護兒子為君的尊嚴的,特意讓人在主位旁另設一座也是有意告訴眾臣自己已然讓賢,如今的一國之主已是溪月皓了。
她慈愛地看著自己闊別多日的兒子與兒媳,笑道︰
「本宮想你門了,所以連夜趕了回來,若是派人報信只怕還沒本宮回來的快呢。」
溪月皓暗自奇怪,母後話中的意思她竟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究竟何事如此緊急?
太後將他的疑惑看在眼里,卻並不準備此刻就為他解惑,松開探春的手讓她先回去坐下,別累著,然後對另一手拉著的林無塵道︰
「好孩子,你哥哥的事兒本宮已知道了,你放心,林家世代忠良,歷代皆有男丁為國捐軀,馬革裹尸,如今僅剩你這一脈,本宮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林無塵聞言眼圈兒一紅,太後嘆了口氣,也拿手絹拭了拭眼角,回首向溪月皓道︰
「皓兒,本宮代林家為你討個恩典,準無塵與文杰解除夫妻關系吧。」
溪月皓怔了怔,神色復雜,母後剛一回宮,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便趕過來為無塵討情,此時開了金口,還搬出林家這頂大帽子,自己還能說什麼?畢竟無塵的婚姻不幸自己母子都有一定的責任。
他看了看曹清江等一眾老臣,雖個個都面露不贊同,在母後積威下卻無一人敢有異議,看來自己的威信離經營十年的母後還差得很遠啊。
思及此,他苦笑道︰
「隨母後做主吧。」
見他終于點頭,林無塵只覺絕地逢生,忙跪地謝了恩,又向齊文杰懇切道︰
「大人,無塵願你得償所願,請大人好生珍重。」
得償所願?齊文杰渾身巨震,猛然想起那日在鳳鳴殿前攙扶敬妃時似乎不遠處有一頂軟轎,旁邊侍立的正是她的貼身丫鬟。
原來如此,自己當日怎麼就沒注意呢?他暗暗苦笑,澀聲道︰
「多謝公主,微臣祝公主仕途坦蕩,福壽安康。」
林無塵點頭作謝,探春心中一陣唏噓,別過身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起身走到太後身旁輕聲道︰
「母後一路辛苦,臣妾也乏了,不如臣妾陪母後回宮歇息吧。」
太後宛然一笑,輕拍她的素手道︰
「本宮的確也累了,走吧。」
一旁宮婢忙上來攙扶兩人,太後揮開她們,自己攙著探春,兩人含笑低聲私語著走出瓊林閣,留後再次伏地恭送二人的一眾朝臣與悵然若失的溪月皓。
待兩人走遠,林無塵也道︰
「臣妹想回齊府打點些要帶走的東西,求陛下允臣妹先行告退。」
溪月皓倦怠地揮揮手︰
「去吧。」
太後與皇後走了,皇上神色疲憊,面上殊無喜色;千古第一女狀元休了丈夫,也離席而去,剩下的朝臣和新科進士們在這場有史以來氣氛最為慘淡的瓊林宴上笑也不是,悲也不妥,只得勉強飲酒吃菜,等著陛下下旨結束宴飲。
林無塵下了瓊林閣,坐上自家的軟轎,一放下轎簾,淚水便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她參加科考,是為了以女子之身繼承父兄遺志和林氏忠義,也是為了探春曾說過的那句「女子的天空不該只有男人」。
最初她並未托大地自認可以高居榜首,但自那日見到他與敬妃,她便決心一定要高中一甲,在瓊林宴上請求帝後讓自己和他得到解月兌。
公主不可以休駙馬,但是女狀元可以休夫!
然而,經過重重波折之後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恩典,為何心卻是這樣撕裂般的劇痛?她緊緊摁住胸口,仿佛要將那劇痛壓制住。
「妹妹?」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轎外響起,隨即便听到轎夫等人的聲音︰
「參見王爺!」
掀開轎簾,果然是一臉擔憂的溪月皎追了出來︰
「妹妹,你還好吧?」
林無塵慘然一笑,盡量平靜道︰
「無塵還好,謝王爺關心。」
溪月皎面帶愧色道︰
「適才我不方便幫你說話,你別生氣……」
林無塵安撫地笑了笑,柔聲道︰
「怎麼會呢?王爺也沒幫著曹相和皇上反對啊!無塵明白的,王爺不必愧疚。」
溪月皎聞言松了口氣,聲音略輕快了些︰
「那我送妹妹回去吧。」
林無塵心知他不放心,見自己此時飲泣的樣子,怕自己獨處會過于悲傷,感念他一片好意,只得強忍悲痛道︰
「如此,有勞王爺了。」
溪月皓連說應當,打馬跟在轎側,一路上揀些月都趣聞說給她听。
鳳鳴殿中,執意親自攙扶探春的太後直將她送到軟榻歇息才終于放手,自向一旁椅上坐了,欣慰地看著她隆起的月復部。
探春被看得不好意思,拿話岔道︰
「母後怎麼忽然回來了?還走得這麼急。」
太後臉上的淡淡笑意頓時凝滯,嘆一口氣揮退眾人,低聲向自己的兒媳道︰
「皓兒他父皇怕是日子不多了,本宮想去陪他走完這最後的路。」
探春一怔,隨即道︰
「能等到孩子出世麼?」
太後搖搖頭,黯然道︰
「不知道,也許可以,也許……」
探春一陣傷感,雖從未見過這位公公,卻也曾听溪月皓說起過他與太後的一些故事,知道兩人曾經深深相愛。
一個任性妄為,一個忍辱負重,十年的光陰就此蹉跎,如今到了彌留之際,不知那個人是否願意與愛妻盡釋前嫌,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呢?
想到上次太後曾被拒于西絕宮外,探春心中一動,月兌口道︰
「母後,臣妾陪您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