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羅國原是極少下雪的。然而今年卻有些反常,不僅初雪降臨及早,更是在溪月皓生日當晚再次下起鵝毛般的大雪。
呼嘯的北風裹挾著漫天白雪不斷推壤著厚重的宮門,其間更夾雜了急切的叩門聲︰
「德公公……德公公……」
殿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一條縫隙,露出德保千溝萬壑的臉來,他面帶責備之色,盡量壓低聲音對敲門的小太監道︰
「何事驚慌?陛下和娘娘已然歇下了。」
那小太監此時也顧不得是否惹惱帝後或得罪總管大人,見他開了門忙小聲道︰
「公公,玉主子出事兒了,事關皇嗣,求公公快叫醒陛下和娘娘罷!」
德保深深看他一眼,神情復雜地道一聲知道了,吩咐他就在門外侯著,自己回身合上殿門,一溜小跑著進了內殿。
听見德保焦急中更透著倉惶的聲音時,探春正好從噩夢中驚醒,她冷汗淋灕地猛然坐起,酒意竟是去了大半。
溪月皓也被她驚醒了,卻仍醉意朦朧,只是模糊不清地問了句「怎麼了」,連眼皮也未睜開。
德保忙抓住時機。隔著紗帳道︰
「秉陛下,適才內侍來報玉主子那邊出事兒了,具體情況老奴也不甚清楚。」
溪月皓半個字也未听進去,早又翻身睡去,探春卻是心中一緊,忙用力搖醒溪月皓,吩咐德保換人進來伺候兩人起來。
他們趕到晚晴軒時,卻被流蘇攔在了前廳,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探春一眼,向兩人見了禮,一指屋內跪著的宮人內侍,小聲道︰
「太醫在里面瞧著,這些人如何處置,還請陛下和娘娘拿個主意。」
溪月皓一怔,焦急道︰
「究竟何事?竟要處置晚晴軒的所有人麼?」
流蘇面上一紅,似乎難以啟齒,踟躕半晌方湊到兩人面前壓低聲音道︰
「今兒前頭大宴群臣,臣妾和玉嬪都留在自個兒宮里歇息,臣妾因仍在害喜難以入睡,就想著過來瞧瞧玉嬪,誰知一進門就撞見玉嬪的貼身宮女錦繡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說是……」
探春心中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偏偏流蘇停在這關鍵的部分不肯再講,溪月皓似也覺不耐,見她如此欲言又止索性叫跪在不遠處的錦繡自己說。
錦繡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滿面淚痕驚恐不安地哽咽著,斷斷續續道︰
「主子……很早就歇下了。讓奴婢等人全都退出殿外不得打擾,後來……奴婢見下雪了,擔心主子的錦被太薄,所以……就抱了被子進來想悄悄添上,誰知……」
錦繡再次停在關鍵之處,溪月皓已被耗盡了耐心,斷喝一聲︰
「誰知怎樣?說!」
錦繡哇地一聲哭出來,抽泣道︰
「誰知主子的床下竟滲出好大一灘血跡,奴婢嚇壞了,顧不得別的上前掀開紗帳,卻瞧見侍書姐姐和主子都光著身子,兩個人摟在一處,也沒蓋被子,主子身下已經好多血了,還在不斷地流出來……」
探春和溪月皓都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宮人與嬪妃苟且,以致後者可能小產,這是茜羅宮中空前的丑聞。
「侍書呢?」
這話是探春問流蘇的,後者答道︰
「似乎醉得不清,臣妾已讓人把她送回鳳鳴殿了——到底是娘娘唯一從天朝帶來的丫頭,如何處置還得娘娘和陛下做主。」
溪月皓也有些為難地看一眼探春。錦繡所言之事一經查實,侍書的性命實在難保,然而他又如何忍心處置探春視若家人一般的丫頭?
探春明白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蘊含的深意,坦然一笑肯定地道︰
「我相信侍書,她不會做這樣的事。」
溪月皓被她話中的自信所打動,也便拍怕她的香肩寬慰道︰
「不錯,此事必定另有隱情,我會調查清楚的。」
流蘇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角,口中卻附和道︰
「臣妾就說侍書姐姐來自天朝,大方知禮,斷不會行此齷齪之事。」
探春朝她略一點頭,對滿室跪著的宮人高聲道︰
「本宮相信自幼一起長大的侍書,此事原委定會徹查,在是事情定論之前,本宮不想听見半句風言風語,你們好自為之罷。」
眾人听見她對侍書一味袒護,都以為自己定然會被滅口,此時听見只是叫其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個個如蒙大赦,紛紛感激涕零,叩頭謝恩。
探春安撫了眾人,又向溪月皓和流蘇道︰
「我不放心玉兒,先進去瞧瞧,敬妃是有身子的人,見不得這些,陛下可願一同進去?」
她直覺地認為此事與流蘇有關,如今這宮中因著只有一後一妃和一嬪,既然這次同時中傷了自己的心月復和玉兒本人,更讓玉兒極可能失了月復中孩兒。流蘇的嫌疑自然最大。
她本想單獨進去看看情況,然而既然錦繡一口咬定親眼見著侍書與玉兒如何如何,她也不得不避些嫌疑。
為玉兒救治的是太醫院正趙無極,此時他已是滿頭大汗,一面為玉兒施針,一面讓人為其灌藥。
眼看著昏迷不醒的玉兒青絲凌亂,面色慘白,探春心中一陣不忍,暗恨流蘇行事過于毒辣。
溪月皓也覺玉兒其狀甚慘,忙問趙無極︰
「玉嬪如何了?」
趙無極方才全神貫注施針,並未察覺帝後俱已進來,听見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銀針難免失了準頭,只見玉兒于昏睡中猛地皺起眉頭,唇邊溢出一聲痛苦的申吟。
探春忙道︰
「愛卿小心些。」
趙無極羞愧難當,連聲應道︰
「是是是……」
溪月皓也強抑迫切的心情,拉探春在一旁坐了,耐心等他先施完針再說,好在僅僅侯了片刻趙無極便已施針結束,趨布過來見禮回話。
溪月皓當先一問便是︰
「孩子如何?」
趙無極一抹額上豆大的汗珠,沉重道︰
「微臣無能,沒能保住皇嗣,求陛下恕罪。」
探春月兌口追問道︰
「那玉嬪呢?」
趙無極搖頭道︰
「玉主子的情況不算十分凶險。卻也必須精心調理,否則……很難再有孕了。」
盡管心中早猜到這個結局,溪月皓和探春還是心中一緊,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要如何再問下去。
沉默片刻,終是探春鼓起勇氣問道︰
「玉嬪何故忽然小產,愛卿可以察知緣由?」
趙無極面上一紅,囁嚅道︰
「玉主子當是因*房事太過激烈,導致……」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溪月皓的面色卻越來越陰沉,探春一擺手道︰
「罷了。你先下去罷,好生照料玉嬪,萬萬不能在此時落下病根。」
趙無極如釋重負地瞧瞧呼出一口氣,腳不沾地地去了。他在太醫院多年,探春並不擔心他會管不住自己的嘴。
見玉兒一時也難醒過來,探春便向溪月皓道︰
「我們還是先去看看侍書罷,或許她知道點什麼。」
溪月皓也深以為然,出來叮囑錦繡幾句,吩咐流蘇先回彤雲館歇著,自己與探春乘了御輦王鳳鳴殿而去。
流蘇望著緩緩遠去的隊伍,眸中露出冷厲的色彩來,回身喚來錦繡,用不帶半分情感的聲音說道︰
「接下來該怎麼做,不用本宮提醒你罷!」
錦繡張皇地點頭道︰
「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流蘇滿意地點了點頭,回身去了。
探春和溪月皓到了鳳鳴殿,卻見齊文杰領著人守在殿外,見了他二人齊文杰上前見禮道︰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娘娘。」
溪月皓暗自奇怪,今夜群臣暢飲至爛醉,溪月皓下恩旨命酒醉的臣工可直接歇在宮中,並特意撥了前頭的幾處宮殿給其歇息。
照理說齊文杰身為侍衛總長,因帶著人在前殿守衛才是,一方面是保證朝臣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防著有人酒後失德,騷擾宮人。
齊文杰卻似明了他的疑惑,見過了禮便恭聲道︰
「微臣原在拱衛前殿,因前日偶感風寒,有些疲乏,副長孟乾便勸微臣回府歇息,前殿自有他悉心守衛。微臣不好在值夜之時隨便回府,便在宮中侍衛平日休息的豫章殿歇著,哪知剛躺下不久便有敬妃娘娘身邊宮人來召微臣守護鳳鳴殿。」
他幾句話說明原委,溪月皓點頭表示明白了,和顏悅色道︰
「愛卿抱恙值夜,辛苦了。早些回府歇著罷,這里交給趙坤即可。」
齊文杰也不多言,咳嗽著謝了恩,喚過趙坤交代幾句便告退回府去了。溪月皓也不避他,沒等他走遠便又在趙坤耳邊囑咐道︰
「好生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他與探春進了大殿,徑直去了鳳儀閣,叫人將侍書帶過來,候了一陣,侍書才踉踉蹌蹌地被雪兒攙扶著到了。
探春一眼看見她哭腫的眼泡,心中大慟,略帶責備地道︰
「你光哭又有何用?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倒說說看!」
侍書卻只是哭,口中訥訥地反復說著︰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雪兒見狀急道︰
「你不是留在前頭支應著嘛,後來筵席散了你不回來歇著,怎麼倒去了晚晴軒?」
侍書跺腳痛哭道︰
「我怎麼知道嘛!我從筵席下來經過御花園時被人從背後打暈,醒來時就在玉嬪的床上了!」
溪月皓心中一團亂麻,若是換了別的涉案者他根本懶得過問,直接扔給孟乾三下五除二料理出來什麼都清楚了,可偏偏是探春最得力親近的侍書。
他既不相信侍書會和玉兒有何苟且之事,又心痛自己的孩兒胎死月復中,心中的矛盾拉鋸般凌遲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