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皓听得睚眥俱裂。一掌揮開那太醫,斷喝道︰
「胡說!涵兒哭得如此大聲,怎會心脈俱斷?」
他一指那人身後候著的另一名太醫道︰
「你來!」
誰料不過片刻他再次得到了相同的答案,似乎為了印證他們的話,就連溪月涵的哭聲也越來越小。
溪月皓只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揪緊,幾乎控制不住要將所有人拖出去砍頭的沖動,他寒著聲音對趙無極道︰
「趙卿,你來瞧瞧!」
趙無極已听見這邊的動靜,忙放下林無塵的皓腕過來將食指打在溪月涵的腕間,面色亦是一變。
溪月皓絕望道︰
「如何?」
趙無極遲疑道︰
「確是心脈俱斷之相,只是不似從秋千上跌落所致……請容微臣再看看……」
溪月皓強壓心中焦急點頭答應了,片刻後,趙無極終于拿開手回稟道︰
「陛下,太子殿下的心脈的確收到巨大的損傷,原因卻似乎是被武功高手掌力所傷,對方當是下手匆忙,殿下的心脈雖受巨創,卻還有一線相連……」
溪月皓忙道︰
「那就是還有一線生機?」
趙無極黯然道︰
「微臣無能,若是玉先生在的話或可能救。」
玉無涯一直在太醫院掛著名,但所有人都更習慣以「先生」呼之。溪月皓一听只有他才能救,心中一涼。也只得命人立即飛馬去疊翠谷接人。
見溪月涵的傷勢已有定論,溪月皎才又問︰
「長公主傷勢如何?」
趙無極再次皺眉道︰
「長公主殿下頭部連受重擊,腦中有淤血堆積,雖性命暫且無礙,卻不知何時才能醒來了,微臣只得開些散瘀的方子,再做觀察。」
溪月皎聞言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深深地自責將他包圍,一個秋千險些奪走兩個最親近之人的性命。
溪月皓明白他的心思,拍拍他勸道︰
「不關你的事,此事是我疏忽了,沒讓人小心守著,讓人趁虛而入。」
言及此處他想起那個接手溪月皎的宮女,忙問德保︰
「那宮女人呢?她可瞧見下手之人?」
德保奇道︰
「事發後她就不見了,奴才正叫人找呢。」
溪月皓心中一動,一絲念頭在腦海中一閃即逝,他正想將之抓住細細思索,卻听外面一陣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喊道︰
「涵兒!無塵!涵兒……」
溪月皓面色一緊,心知此刻最不敢面對的人來了,果然探春帶著雪兒走了進來,溪月皓見了雪兒正要說什麼,探春已道︰
「陛下不必多言,臣妾帶雪兒過來是讓她帶涵兒去疊翠谷——」
溪月皓一怔,直接帶溪月涵去疊翠谷自然節省時間,只是他現在的情況如何經得起沿途奔波?
探春看出他的遲疑,冷聲道︰
「臣妾不會再把涵兒留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雪兒將沿途抱著他徒步飛奔去疊翠谷。不會太過顛簸,若此番能讓他撿回命來,就讓他留在疊翠谷,跟著端木前輩和如玉學藝罷。」
見她言辭間態度堅決,溪月皓只得問趙無極︰
「皇後所言是否可行?」
趙無極毫不遲疑道︰
「太子殿下的確不宜挪動,但坐待玉先生趕來也的確等不起,若雪兒姑娘一路小心護持,只怕生機倒還大些。唔……如再有武藝不俗者為殿下輸入真氣護住心脈,當可暫保無虞。」
雪兒聞言就要上前為溪月涵輸入真氣,卻被溪月皓制止,他對雪兒道︰
「朕來罷——雪兒,好丫頭,是朕對你不住,涵兒就交給你了。」
雪兒淡然拜道︰
「陛下放心,雪兒發誓守護娘娘,自然不會讓娘娘傷心失望,縱使拼盡全力也要救得太子殿下性命。」
溪月皓眼中一熱,對他略一點頭,轉身坐到床邊在趙無極指點下將自身真氣緩緩輸入兒子體內,直到感覺一團醇厚的真氣將其若有若無的心脈層層護住方撤下力道,對雪兒道︰
「你們這就出發罷。可需準備什麼?」
雪兒搖頭表示不必,上前合著錦被小心翼翼抱起溪月涵,出了房門便展開輕功朝宮外疾馳而去。
溪月皓追出來怔怔地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宮牆外,回身想對探春說什麼,卻見她眼中含淚,並不看自己一眼,已轉身進屋在林無塵床前坐下了。
溪月皓揮退眾人,對德保吩咐道︰
「結束對侍書的禁足,如今宮中危機四伏,讓孟乾加派人手守衛彤雲館,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心知經此事後自己與探春的關系已降到前所未有的冰點,也不計較她對自己的冷淡,囑咐溪月皎好生照料林無塵,一旦醒來立即報與他知,便扭身離開了此處。
未幾,孟乾前來復命,同時帶來已找到出事時在場的宮女,卻是在御花園的湖里發現的,其時人早已斷氣,就連尸身都已泡得浮腫,當是死去多時了。
溪月皓明知徒勞,仍叫德保前去辨認了,正是此前在騰龍殿後院接手溪月皎為林無塵二人推秋千的宮女默琴。
孟乾自覺十分汗顏,今日宮中頻頻出事,自己委實難月兌失察之責,若是能早些發現默琴的尸首,至少還能杜絕歹人的可乘之機。
溪月皓並不責怪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孟乾卻只覺得一股寒意直達心底。他伏地請罪道︰
「微臣失察,以致太子和長公主雙雙遇險,求陛下降罪!」
溪月皓沉默良久,終是喟然一嘆,幽幽道︰
「朕于朝堂之上運籌帷幄,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兒子和妃嬪,更是累及無塵,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再見林老將軍和無過?此乃朕之過,何須怪罪于你?」
孟乾聞言更加惶恐,深深再拜道︰
「微臣惶恐,就陛下責罰!」
溪月皓倦怠地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忽而眸中射出兩點寒芒,將手中從不離手的紫檀古扇「 嚓」一聲扭得骨斷筋折,一字一頓道︰
「給朕盯緊彤雲館,一旦發現任何風吹草動立即來報!」
孟乾欣然領命,起身離去,每人注意到門外合抱粗細的立柱背後,一個略微佝僂的身影微微一頓,避開出來的孟乾,待其走遠方幾步想彤雲館走去……
「你是說陛下已懷疑到本宮頭上了?」
流蘇剛用過晚膳,正靠在軟榻上歇息,縴細修長的素手翹著蘭花指輕輕捻起一瓣蜜桔,卻是因德保的話而停在半空。並未送入口中。
德保面色平靜,用不帶半分波瀾的聲音垂首道︰
「老奴听見的便是如此,此刻陛下當在找老奴了,老奴告退。」
流蘇揮手讓他出去,清兒不無驚慌地上前小聲道︰
「娘娘,這可怎麼辦啊?」
流蘇冷笑一聲,將蜜桔送進口中緩緩咀嚼良久,甜美的蜜汁在唇齒間留下甘甜的香味,她滿足地吞咽了果肉,唇邊溢出一聲自得地冷笑︰
「如今這宮中僅有一後一妃,陛下懷疑本宮再正常不過。不必大驚小怪,何況這也並非就全然不利……只要將禍水東引,哼……」
清兒並不明白她所謂的禍水東引是和意思,見她半分驚惶也無,已是心中欽佩不已,暗罵自己沉不住氣。
次日,一名荊釵布裙的老嫗走進了掬泉樓,笑吟吟向小二打听道︰
「小二哥,老婆子久聞月都掬泉樓的大名,有意一嘗佳釀,無奈囊中羞澀,唯剩銅銖三枚,不知可願你們做老婆子這筆生意?」
那小二笑容可掬地將她引到一處空座,禮貌道︰
「老人家放心,本店的酒並未定價,您嘗過之後願付多少酒資全憑心意,便是只給一枚銅錢也成啊!」
老嫗感激一笑,口中卻是頗有些得寸進尺地道︰
「老婆子想坐樓上靠窗的位置,也好憑高眺望下這京都繁華,不知……」
小二將剛剛為她拉開的長凳又放回去,手中抹布一甩,大方道︰
「您老今兒好時運,樓上正好還有個靠窗的座兒沒人,隨小的來罷。」
兩人前後腳踏上樓梯,,竹制的樓梯被踩得吱呀做響,老嫗上得二樓剛一站定便對著前方牆上「咦」了一聲,小二詫異道︰
「怎麼了?」
老嫗指著牆上高懸的一副字奇道︰
「好筆墨!只是這字兒……老婆子似乎在哪兒瞧見過……」
小二面色一滯,忙掩去異色,引她走向空座,口中道︰
「老人家說笑呢罷?這副《將進酒》正是我家夫人所寫,看您似乎也是頭一遭兒來月都,如何見過我家夫人的筆墨?」
老嫗被他這話一堵,似乎有些氣不過,篤定地道︰
「老婆子可不說謊,當日在石榴島老婆子明明就見過……」
小二一怔,疑惑道︰
「石榴島?」
那老嫗自覺失言。忽然掩口不提了,只堆笑對小二道︰
「小二哥,還是快給老婆子上酒罷,老婆子問著味兒已然饞得不行啦!」
小二沖她一笑,回身走向樓道,口中一聲響亮的吆喝︰
「得咧!掬泉一壺!」
是夜,掬泉樓的掌櫃再次出現在騰龍殿中,溪月皓听完他的話,疑惑道︰
「石榴島?」
掌櫃垂首應道︰
「回稟陛下,屬下已查實,石榴島正是娘娘與溫公子結識溫夫人夏虞兮的小島。」
溪月皓皺眉道︰
「那時黃巾叛亂,北方沿海一帶盡數淪陷,石榴島的密探也暫時失去了消息,事後朕也曾問起過皇後當時在島上的經歷,她卻每每岔開話題……」
一陣強烈的不安將他席卷,微一沉吟,終是從唇齒間斬釘截鐵地突出一個字來︰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