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櫻惜雪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只是感到一陣發昏。眼前全都是迷霧,想動手去撥開,可是卻怎麼都動不了,怎麼都沒有反應,就像是……沒有實體一般。
不知道過了過久,櫻惜雪一直處于半睡半醒之間,直到眼前的迷霧慢慢散開了一個洞,可以看清楚下面了!不用自己湊近,那個洞在眼前慢慢地擴大擴大……
感覺有點像看全息的電影,就在自己眼前發生,可是自己卻又只是一個局外人。
那是一條長長的街道,人流熙熙攘攘,叫賣聲,招呼聲,嬉笑聲絡繹不絕,熱鬧至極。
慢慢地,視野鎖定在了一個街角,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穿著粗布衣裳,還打著有些夸張的補丁,圍繞著一個小小的破皮球,你追我趕。大的有七八歲,小的只有三四歲,路還走不利索。
這個場景很眼熟,曾經在村子里面,也是這樣,洛小虎帶著一群孩子們玩耍,而自己只能旁觀,只要稍微靠近便會被還以惡心嫌惡的目光。記得……
「啊,球球!」孩子群中有人叫了起來,一群孩子們蜂擁著跟著球跑了起來,球被一個大點的小孩用力一踢,飛向了遠處。
球一路滾著滾著,停在了街對面,一雙布鞋的旁邊。一雙很小,但是很白很干淨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又髒又破的球撿了起來。
記憶與眼前的現實重疊了……
「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怯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大約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帶著怯懦和期盼,對著站在面前比自己要高出一個頭的領頭小孩說道。
白皙如瓷,純淨的膚色,精致到極點的五官,像一個洋女圭女圭一般可愛。微微有些嬰兒肥的臉粉女敕女敕的,粉紅色的唇瓣微微張開,一臉祈求地看著對面的小哥哥。一雙奪人的銀紫色的鳳眼微微睜大了些,透露著心中的緊張。
……「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小女孩眨著蔚藍色漂亮的大眼楮,真誠地拿著球,看向「孩子王」。……
「呵……呵呵……」肆無忌憚的笑聲響了起來,明快地刺痛了櫻惜雪的心。
「嘿嘿……」小男孩以為對方答應了,也不明所以地跟著笑了起來。
「做夢吧你就!」領頭的孩子狠狠地推了一把,小男孩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白皙的臉上沾上了灰黑色的灰塵,顯得很狼狽。
「誰會和妖怪一起玩……」「就是啊,也不自己回家照鏡子看看,長得好看算什麼……」「沒有爹要的小孩……惹人討厭∼∼快點滾開吧……」「哼哼,站遠點,別讓別人看到你和我們站一塊……」
心口被尖刀狠狠地戳下,血流不止,昔日結疤的傷口再次龜裂。
……「要想和我們玩……你就做夢吧!」洛小虎洋洋得意地說道,一揮手,身後的孩子們都跟了上去。……
「吶……球還你……你們接著玩吧……」小男孩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用手將那個球舉高,笑的溫和單純,遞到對方面前。
……「哼,誰稀罕你撿球!」洛小虎粗魯地一把抓過球,然後狠狠地砸在女孩的臉上,女孩驀地又倒了下去,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男孩捂住被砸的青紫的右臉,默默地爬了起來,呆呆地看著那群孩子遠去的背影,怔忪了良久。
……女孩深呼吸,緩緩地走到破球的面前,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孩腳步有些踉蹌,沿著熱鬧的街道走到了小巷,與之相比,寂靜而空曠。一直走到了最後一間屋子的門口,那是一間破舊的房屋,就算和同樣破舊的周圍其他房屋比起來,也是更為簡陋。
男孩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臉上的灰塵,又拍了拍衣服,使自己看上去不再那麼狼狽。
……「娘,我回來了∼∼」女孩笑著跑進屋子里,雖然整理過了衣服,卻依舊狼狽。舉著那個破球走到屋內女性的面前,一邊手舞足蹈一邊笑著叫道,「看吶看吶,娘,今天他們送了我一個球哦,只有我一個人有哦∼∼嘿嘿∼∼」……
屋內的婦人看上去年紀和櫻璃華差不多,也是二十多的樣子,絕美動人,竟是比櫻璃華還要美上三分,一顰一笑都讓人無法不為之心動。
溫柔地看向手舞足蹈的男孩,眼底寫滿了心疼與哀傷,卻是如此的慈愛。緩緩起身,拿過藥盒,輕柔地幫男孩上起了藥。
……「嘶——」女孩疼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事的哦,娘∼∼」男孩連忙停住了呼痛,換上笑眯眯的表情,撓著頭發不好意思地說道,「太開心了,所以進屋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嘿嘿∼∼」
婦人只是在一旁看著,溫柔地幫男孩上著藥,一片了然,卻是怎麼也不肯說破。
一片祥和,籠罩在屋子內,久久不散……
櫻惜雪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楮,淚水倔強地在眼眶里打轉,心一點點刺痛著,越來越疼,越來越疼,腦海中的回憶與眼前的現實重疊,女孩和男孩的笑臉一遍又一遍地重合著。
娘……你當初為我上藥的時候,也是這般表情嗎……
「呀!」一聲尖叫聲迫使櫻惜雪再次睜開了眼楮,眼前一片黑暗,顯然已經到了晚上。
黑暗,鮮紅的火舌肆虐,嚎哭,悲慘的淒鳴在夜里盤旋……他站在火焰的中心,臉上依舊掛著那睥睨一切的陰冷笑容,卻在火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嗜血而殘忍。
蒼映血……
櫻惜雪在一瞬間認出了那個黑暗中的王者,為什麼,為什麼蒼映血會在這里?!
「你要干什麼?!」婦人將男孩緊緊地護在身後,一臉戒備地看向蒼映血,神色恐懼卻不慌張。
「唔……果然是人間絕色……」蒼映血笑著,卻讓人脊背發涼,一步一步,在黑暗和火焰中向婦人靠近,「幻夢……是吧?」
「是她讓你來的……」幻夢的臉色一變,忽然想起了什麼,喃喃地說道,「他都已經走了……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走了?確實啊……你好像還不知道他死了的消息呢。」蒼映血殘酷地笑了,有些癲狂的模樣,「哈哈……」
「死了……怎麼可能?他……他怎麼會死了呢?」幻夢瞬間呆住,眼淚順著臉頰如流水一般滑下,一雙美麗的眼眸里寫滿了震驚與恐懼。
「是啊……那你就去陪他吧!」蒼映血右手一舉,空氣在瞬間凝滯了起來,一把黑墨色的劍出現在他的手上。在幻夢抬頭的同時,毫不留情地揮下,濺起一片血花。
漫天飛舞著濃重的血花,妖艷而絕美,呆呆站在黑暗之中的男孩被濺上了一身的血跡。緩緩地伸手模了一下臉,濃稠,黏答答的手感帶著血腥味,「啊!啊!啊∼∼」男孩竭盡全力地叫了起來,渾身顫抖地厲害,兩眼之中蓄滿了黑暗。
他的娘親,在他眼前被人殺了,緩緩地倒在了他的身前,噴出來的鮮血濺滿了他一身。
蒼映血的劍在無聲無息中對準了男孩,男孩卻置若罔聞地撲倒在幻夢的身邊,急切地呼喊著︰「娘……娘……」
「沒用的,你娘死了……」蒼映血毫無感情地說道,掰起男孩的臉,讓他與自己相對,「她還是選擇了去陪你爹,而扔掉了你……知道嗎?你被自己的娘親拋棄了……孩子算什麼?只有你爹才是她一心想要追逐的……」
「你……胡……說……」男孩在牙縫了擠出了三個字。
「我胡說?那你看看啊……你娘的表情……」蒼映血殘酷地闡述著事實,「平靜,安詳,明明是心甘情願的嘛……還在笑哩……如果不是現在才知道了你爹死去的消息,恐怕早就扔下你自盡了斷了吧……」
幻夢的尸體已經冰冷,但是微笑的表情卻是沒有改變的……就……如同櫻璃華過世時一模一樣的……表情……
男孩呆呆地佇立在火海當中。
蒼映血站了起來,頗為有趣地看著男孩,玩弄著自己手上的劍,身影在慢慢淡去,「我忽然覺得不想殺你了,反正她也沒說……我等著你來報仇,無論十年,百年,哪怕是千年,一直等著……我叫蒼映血,等著你……」
火舌和黑暗再次交錯起來,男孩的身影被掩埋了起來,只有一個背影,也在櫻惜雪的視野中慢慢消逝。
真的……是這樣嗎?
畫面再次運轉起來,可是背景卻已經變更了,男孩不再是五歲,而是七八歲的模樣,雖然基礎的樣貌還是沒有改變,可是卻越發絕美,讓人難以忽視的雌雄莫辯的美麗。
不再是街道和破舊的茅屋,而是一棟豪宅,一棟看上去貴族算不上,但是也絕對是鄉紳富豪一類的家宅。比不上謝府,但也在這鄉里面首屈一指。
從來來往往僕人的對話中,櫻惜雪算是听出了一些名堂。在男孩的娘死後,男孩被這戶人家收養了,可是過的卻連那條看門的狗都不如。
櫻惜雪親眼看見那個所謂的鄉紳,面黃肌瘦,卻是垂涎地看著男孩的臉,讓人愈加厭惡。然而他可並沒有如此便善待男孩,稍有不順便是一頓打罵,邊打,還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似乎非常樂在其中。
從進入這府里開始,三年了,男孩從來沒有笑過,就算笑,也是那種虛偽的,淺薄的面具式的微笑,蒼白的讓人害怕。
「哈哈……讓我們看看……喲,這是誰啊?不是我們的小少爺嗎?」。
然而最可氣的是不止那個鄉紳和他的妻妾子女,連府里的下人都可以隨便欺負男孩,要是讓鄉紳看見了還會高興地賞下人幾個小錢。
一群穿著家丁服的下人攔住了男孩的去路,戲謔地說︰「小少爺這是去哪兒啊?」
「廚房。」男孩淡淡地回答道,眼楮始終盯著地面。
「喲?少爺這是餓了嗎?」。家丁賊眼一眯,卻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男孩笑了笑。這幾日他的表現還算讓那鄉紳滿意,所以有地方睡,有飯吃,如果不滿意地話,把外衣扒了扔在柴房幾天不管也是有的。
「那麼……吃大黃的飯吧?這是剛剛出爐的呢……」家丁不懷好意地接過一個過路丫頭手中的托盤,遞到男孩的面前。
大黃……那條看門狗的名字吧?
男孩淡淡地抬頭掃了對方一眼,卻是接過托盤拿到院子中央的石桌上,不動。
「喲?少爺難道您還不想吃嗎?」。周圍圍觀的下人越來越多了,小丫頭,小家丁,大爺大媽,什麼年齡層的都有,還有一部分身穿綢緞的,估計是主人一類別的。唯一沒有區別的便是他們的眼楮,始終冷漠,諷刺,幸災樂禍。
「筷子。」男孩又吐出兩個字。
一旁的小丫頭唯恐天下不亂地遞過一雙筷子。
男孩接了過來,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舉止文雅,吃相文明,仿佛不是什麼剩菜剩飯而是美味佳肴一般,看的周圍人目瞪口呆。
但是櫻惜雪知道,這也並不奇怪,因為他吃的,比這名為狗食的東西要差很多。沒有肉湯,只有白開水,沒有米飯,只有窩窩頭或是隔夜的硬饅頭,沒有菜,只有干糧,沒有干淨的碗,只有雙手。
可是,就算……那也是狗食啊……
一炷香時間後,男孩放下了筷子,碗里被吃完了一大半。
「喲?少爺怎麼不吃了,不和您胃口嗎?」。家丁湊了上去,諷刺道。
「飽了。」男孩還是只有兩個字。
「那可不行啊,少爺……我們不可以浪費糧食……」家丁走上前去,把碗一抬,硬塞到男孩的嘴邊,笑的猙獰,「吃吧少爺……吃吧……」
「對啊對啊,吃完它啊,少爺。」周圍的人群也起哄起來。
男孩不得不後退一步,可是家丁不肯罷手,又把碗湊了過來,男孩一轉臉,卻意外把碗撞到了地上。
「哎呀,這碗可是很貴的!」家丁大呼小叫的說道,板起臉,「你個什麼錢都沒有的連乞丐都不如的小子,賠得起嗎?」。 的一拳就打在男孩的臉上,男孩摔倒在地上。
給狗吃飯的碗能有多貴?這明顯就是故意找碴,估計那碗會掉也是計劃好的吧。男孩冰冷地笑著,爬了起來。
也不用人發號施令,一群家丁沖上去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起來,直到男孩連掙扎著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渾身都是青紫的時候才罷手,拎著扔進了柴房。
黑乎乎的一片,男孩艱難地翻了一個身,面朝唯一的一個窗口,在月光中笑了,冰冷而妖艷……慢慢地蜷縮起身子,皮膚凍得發紫,也不知是被打的。
櫻惜雪看著,忽然有一種跑過去安慰他的沖動,告訴他,這個世界……
……
眼前一花,櫻惜雪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昏暗,手中下意識地抓緊,卻意外有了觸覺。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櫻惜雪發現自己居然再次有了實體,站在了地面上!
檢查了一遍周身,櫻惜雪發現什麼都沒缺,而且手中還意外多了一把劍,那把名為懺花的神劍。
「神劍懺花……怎麼會在你手中……?」腦海里忽然出現了一個聲音,櫻惜雪被嚇了一跳。可是再一听,卻是那個許久沒有出現的熟悉聲音。
咦?原來沒睡著也可以听到你聲音啊。
「也不是,只是因為懺花也在你手中,所以我的意識清楚了一些而已……不過神劍懺花為什麼會在你手中呢?」
我還想找個人問問呢……話說這把劍還真的是神器?!櫻惜雪忍不住詫異了一下,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一下懺花的來歷。
聲音怔忪了一下,卻是嘆了一口氣,「罷了,那樣……也好。」話音落下,卻是再無聲息了。
喂喂,等一下,不用露個臉就跑吧?我還有問題沒問呢!櫻惜雪在心中呼喊著,可是卻再也沒有回應了。好沒有義氣∼∼
冷靜了一下頭腦,櫻惜雪慢慢回憶起了之前的所見所聞,那個男孩會是誰呢?自己又為什麼會來到這里?這里又是哪里?
想起那個男孩,櫻惜雪忍不住就心疼了一下,繼而就是憤怒,當時看到的時候恨不得自己能夠有實體走過去,拉著那個男孩跑掉。
就算她害怕蒼映血,害怕被一群人群毆,可是她確是真的可以體會那種感覺,同病相憐,這四個字用在他們兩人身上不是最為合適不過嗎?
那個和自己遭遇一樣,不,比自己更加悲慘的男孩,他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呢?好想……如果可以的話,好想見他……
此刻正是夜晚,櫻惜雪身處一個不知名的街道,冷風一吹,頓時有些寒意,便沿著街道走了起來希望找個地方住一晚。
轉過街角,櫻惜雪卻愣住了,抽抽鼻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人直想吐。順著血腥味走過去,卻是一棟豪宅,看上去頗為眼熟,好像是……
櫻惜雪心中一動,伸手推開了門,門,果然沒鎖。
大門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院子,櫻惜雪卻呆在了原地,再也邁不動一步。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只有些許的幾盞燈微微發出亮光。一個八歲左右的男孩跪坐在院子中心,他的四周躺滿了尸體,完全沒有聲息的尸體。歪歪斜斜地躺著,身上布滿了傷口,大的小的,深的淺的……這就是濃重血腥味的源頭!
而男孩,此刻高高舉起著右手,一把滴血的尖刀在他的揮動下快速地制造著新的血腥,血肉模糊的尸體,幾乎都看不見臉了。
可是男孩置若罔聞,冰冷的月光照在他那更加冰冷的臉上,可他,還在笑。那種虛偽的,冰冷的,殘酷地微笑,臉上濺滿了不同人的血跡,絕美的臉顯得猙獰,機械似的揮舞著尖刀。
半響,仿佛是累了,他終于停了手,抬起頭,看見了櫻惜雪,一怔,然後卻是更加燦爛的笑容。那種笑容,慘白慘白的,了無生機,像個傀儡一般。
櫻惜雪吃驚到了極點,大腦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不記得自己的雙腿是如何走過去的,是如何拉住男孩的手甩掉那把尖刀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翻那些燈籠,迅速找到廚房和臥室,點燃那一場大火的,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帶著那個男孩逃離現場的……
只記得,跑到那空無人煙的小巷之後,問道那男孩的名字。那男孩笑著用那雙非常漂亮的銀紫色眼楮看著自己,然後用非常好听的聲音回答道︰
「幻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