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于磐神情有些茫然。一想起宋蕙雅。無力感和疲憊感油然而生。
為什麼當初那個純真可愛善解人意,如同百合花一樣的女孩會變成如今這副刁蠻任性神經質無理取鬧的模樣?
難道說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女孩子一旦嫁人就會完全變樣?
可舒梅不是這樣的︰
她會早晨比我早起半個小時,買早點或做早飯,晚上變成花樣做家常菜,不讓我餓著;
她會在我出門前把襯衣領帶是熨平配好的,回家前把地板打掃干淨,屋子打理得整齊有序,不讓我煩心;
不管應酬多晚回來,她都會開一盞燈,留著一盆熱水,不讓我磕到絆到冷到;
她知道我腰椎間盤突出,很難彎腰去夠自己的腳趾,幫我剪腳趾甲,一點也不嫌髒;
她會給我面子,不會讓我在親戚朋友面前下不來台;
……
冷氣徐徐,吹到身上竟然有些疼。吳于磐打了個寒顫,使勁晃了幾下腦袋,似乎要把那許多的追憶和懊悔甩出腦後。
此時的吳于磐進入了愛情和婚姻的倦怠期。
其實從科學的角度來講,愛情是腦內產生大量多巴胺的結果。當大腦大量分泌多巴胺時,神經會處于一種興奮狀態。這種興奮將會導致正常處理信息的能力受到干擾,滿腦子只有對方,只有愛的感覺,導致「情人眼里出西施」,對方優點被無限放大,小小的缺點都變得可愛無比。
多巴胺帶來的「激情」,會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愛可以永久狂熱。不幸的是,多巴胺帶來的瞬間激情和狂熱巔峰總是暫時的,人類的身體無法一直承受這種像毒品的成分的刺激。換句話來說,一個人不可能永遠處于心跳過速的巔峰狀態。所以大腦只好取消這種念頭,讓那些化學成分自然地新陳代謝。這樣一個過程,通常會持續一年半到三年左右。此時,圍繞在對方身上的光環褪去,如落了漆的牆,露出以往不曾見灰暗的一面。
所以愛情是一回事,婚姻是另外一回事。生活需要責任、包容和智慧,婚姻更需要責任、包容和智慧,才能經起平淡的流年。
鵬城大學的校門口遠遠在望,吳于磐有些郁結的心舒展了,輕松了,回想到余秀蓮看見他的驚喜,噓了口氣——總有一個人是隨時隨地為他敞開懷抱的。
車拐了幾拐,到家了,卻緩緩地停靠在路邊。
家門口聚著三三五五的人,仿佛在看什麼好戲。尤其那個矮的,使勁地踮起腳。脖子伸得長腸的。吳于磐從直覺上覺得有些不妙了,將車門一關便快步沖上前去。
院子里,吳語柔抱著董學鋒的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喊著︰「你別走!別走!我再也不這樣了!我不這樣了還不成嗎?」。
董學鋒低著頭,右手拿著一個行李包,踩著自己橫在地上的倒影,仿佛古代出征的勇士,毅然而然地向前走去。
腳下的沙土地赫然有兩道長長的轍印。
「小董,快進去。有什麼事屋里說,別讓大家笑話!」吳于磐板著臉叱道。
兒子一來,六神無主的余秀蓮就有了主心骨。兒子這番話倒提醒了她。她幾步到門口,雙手朝門外驅趕︰「看,看啥,有啥好看的的?吃飽了撐著!還不趕快回家抱孩子去!」
沒人肯挪窩,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剛吃過飯,這不正是‘撐著’麼。」
董學鋒對大舅子的呵斥無動于衷,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簡直把吳于磐當成了一縷風,一絲空氣,一只螞蟻。或者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吳于磐心頭火起,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臂,道︰「語柔,我們不求他!讓他走。」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一個銀須老者出現在門口。他一身石青棉布長袍,大步走來,袍角帶風。
董學鋒雖沒抬頭,卻甕聲甕氣含糊不清的叫了一聲︰「爸!」
門外的看客不約而同地靜下來,側起耳朵。
吳應德把嚴厲的目光轉向余秀蓮。余秀蓮習慣性地縮了一下又挺起,臉上露出嚴重不滿,努嘴道︰「我怎麼知道這發的是什麼神經?他一個大男人,我們吳家好吃好喝地供著,又不要他干活又不向他要錢,哪里委屈了他?」
「是你女兒不肯走,又不是我想在這兒賴著!」董學鋒終于抬起頭,大聲地說。
「就你那破房子,區區二十坪擠著不下五個人,連個廁所都沒有,能住人嗎?」。余秀蓮刻薄地反問。
董學鋒眼楮紅了。
吳應德與兒子對看了一眼。
「你給我閉嘴!」吳應德嚴容喝道,轉向女婿,「小董,語柔脾氣不好,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我等會一定批評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溫和,「但是,勺子沒有不踫鍋沿的,兩口子也沒不拌嘴吵架的,夫妻間總會有些小糾紛小矛盾的。我們要理性對待,不要感情用事。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兩人能在一起不容易。千萬不要把小事化大,傷了夫妻間的情分。」人心一向是偏的,他向來又是愛面子的,不免對似乎在生事的上門女婿有了點看法。
于此同時,吳于磐一邊試著架回董學鋒,一邊勸道︰「妹夫,就當給爸一個面子。有什麼話,我們進去好好說。」
「這不是什麼小事!」董學鋒一把掙開他的手,返身抓著吳語柔,沉聲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嫌我沒本事,不像你爸一樣是個受人尊敬的教授,也不像你哥一樣能掙大錢。可我一不偷二不搶,老老實實拉客,每月掙近千塊錢,也不算低了吧?你呢,想怎樣就怎樣,無視我的存在,不理會我的想法,動不動就說‘小心我抽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憑什麼管我’。我是你老公。不是你的下人。你有尊重過我嗎?」。他冷笑一聲,「也是,在你心里邊,我這個開車的哪有什麼地位——辛辛苦苦存了那麼四年錢,你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就去買了六合彩!我到底算什麼!哼!我不是沒有你就不行的!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我——」
「別說了!」吳應德斷然打斷女婿的話,臉陰得可以滴下水來,「語柔,小董說的都是事實嗎——你把買車的錢拿去買六合彩?」
吳語柔小聲辯駁道︰「我想早點買個大房子,這也是為了他啊。」
這話又戳到董學鋒身為男人的痛腳。像他這種好脾氣的老實人,一般不輕易發火。如果發火就要換上笑臉馬上說好話。盡量平息他的怒火。過後再出陰招收拾他,讓他有苦說不出,只能忍著。可惜吳語柔平日被縱容太過,還沒認清事情的嚴重性。
余秀蓮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作聲。
看著女婿恨恨的臉,紅紅的眼,吳應德心里也有點發毛,轉眼瞥見女兒和老婆如出一轍的蠢頓模樣,便忍不住動怒,搡了女兒一把,道︰「還不快進屋去!哭喪著臉,在這現眼麼?」然後竭力勾起一個安撫的弧度,道︰「小董,你回家靜靜心也好。這件事是語柔做錯了。你放心,爸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董學鋒走了。院子外的看熱鬧的閑人也心滿意足地散了。這麼一樁新聞,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鵬城大學。有好事者探听道︰「什麼是六合彩?」
「這個,好像是一種賭博吧?」
「呀,怪不得人家小董受不了要走呢,娶到這樣一個女人。」
「就算那吳家女子不賭,他們以後也得離」,一個熟知內情的人插嘴道︰「吳家女子跟她媽一樣壞脾氣。她前兒媳婦,舒梅,那麼好的一個女人,還不是被她給弄離了。第二個,住進來才四十三天,也跑了。」
「不是說是小吳喜新厭舊嗎?」。
「這話你也信」,插話者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人家有錢有才有貌有氣質,性格又好,平心而論,打燈籠全鵬城都難找到第二個。是男人誰不喜歡?你看院里那些男學生,過了飯點還賴在飯堂不走,就為了看她主持的節目。」
「也是」,余者紛紛點頭,還有人拍著胸口暗自慶幸︰「幸好當初反對兒子跟吳家女子談朋友。這一尊大佛請回家,怎生消受得了。」
當然這又是後話了。話說吳家一家四口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上,呆立片刻。吳應德鐵青著臉命令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把事情從頭到尾一遍。」
吳語柔不安地捻著衣角,低下頭,道︰「我認識了個客戶,出手很大方,通過她拿了不少提成。她玩六合彩,一時興起我也買了一手,中了。後來得到可靠消息,說是這期的特碼是牛,忍不住下了一萬。就差一點,就到手——」
「畜生,到現在你還不知錯!真是鬼迷心竅!!」吳應德氣的眼前發黑,厲聲喝道︰「那個客戶是男是女?」
「女的,是女的。」吳語柔害怕地縮在一旁。
余秀蓮用手敲了敲桌子,略帶不滿地道︰「老頭子,你別那麼凶,把女兒給嚇著了。小吳在我們家白吃白喝了那麼久,花他點錢算什麼?」
「你說的這叫人話嗎?你不要說話,再說我抽你!」吳應德猛然暴起,高揚起手,喘了幾聲粗氣。
屋里一時寂靜無聲,大家都被嚇到了。
半響,他放下手,扶著沙發背,心灰意懶地轉臉向兒子問道︰「于磐,你現在拿幾萬塊錢出來有沒有問題?」
吳于磐搖搖頭。
「你們買車錢還差多少?」對女兒的語氣則冷淡許多。
「差不多兩萬。」
「那好,你把錢給你妹墊上,讓他們買輛車。過兩天等小董消了氣,你上門好好說,把人給請回來。」說罷,吳應德嘆了一口氣,兩只手抄到衣襟下,徑直上了書房,上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