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過靜寂的樹林。只剩下沙沙的樹葉踫撞聲,鳥兒早已被驚走了,也不知過了多才有幾只探頭探腦地飛了回來,在樹上蹦了一會,見沒有危險便又吱吱喳喳地叫了起來。
沙一直不敢動作,靜靜地隱在樹蔭里,六爺這人他雖知不多,但也對他喜怒無常的脾氣有所耳聞,他不敢保證那是不是他故意做出的動作實際上卻是為了引他上鉤。
身體很虛弱,逃逃躲躲地過了一個多月,因為沒有時間休息修煉,他身上的傷勢恢復得並不好。他很想不顧一切地躺下來睡一覺,可惜卻無法保證這一睡能不能再醒過來,太危險了。
唧 ……一只紅嘴的長尾鳥兒撲撲楞楞地飛了下來,落在沙的身旁叼了只蟲子又飛回樹上。
心中的不安感一直無法退卻,但沙卻實在支持不住了。化身為影藏在別的物體的影子里雖是他天生就有的能力,但在身體十分虛弱的情況下做出來卻也有些透支體力和精力。
小心冀冀地將靈覺展開,林子里並沒有人的氣息,他瞬間松了一口氣,身子凝回實體,從樹蔭影子中月兌離了出來。
「哼——」輕哼了一聲。痛覺又重新回歸,沙捂著自己的左月復冷吸了口氣。
不行,不能再待到這里了,也許六爺在下一刻就會帶著人出現在眼前,沙也顧不得疼痛和虛弱,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天,估計了一下位置向南走去。
突然他又站住了,扭頭看向樹蔭不遠處——在那里,一個小小的物什靜靜地躺在草叢里,若是不細看,根本無法認出來。
躊躇了片刻,沙有些猶豫不定,六爺臨走時傳音過來的話又在腦中過了一遍。
「逃離了縛心咒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該說你是幼稚呢還是愚蠢呢,在他身邊那麼多年還不明白他的手段嗎?哼,你以為你這樣逃就逃得掉嗎。算了算了,懶得理你,當年你救我一命,今天算是還給你了,你我從今以後就兩清了。」
這是什麼意思?我救過他嗎?他說還,又在什麼時候還過我一命?沙迅速回憶過去,結果腦子里時清時混,根本無法完全地回憶。
身體疼痛得越來越厲害,只感覺越來越冷,沙知道耽誤不得了,踉踉蹌蹌地奔過去將那小東西撿起來。只掃了一眼,就渾身發冷,他總算知道六爺為什麼會說還他一命了。
這是一個銅質的術符,只有一指長兩指寬,上面錄畫了一根針樣的符咒,這件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解元符。
竟是解元符!沙下意識地模了模肚臍的位置,掩在淡霧後的臉一陣陣發白。
不及多想,他咬破手指,使勁兒地按了上去,解元符沾血即燃,化做灰色的煙撲到身體上,沙只感覺肚月復微痛,然後又是一松,低頭一看,果然有一根頭發樣細的線狀物從肚臍中掉了出來。
沙松了口氣,忽覺異樣,側耳傾听,靈覺亦同時展開向北探去,隱隱有破空聲和催動元氣引起的靈氣波動——又有人追來了。
我不是幼稚而是愚蠢吧,怎麼還會下意識里信任那個人呢?沙苦笑,恨自己因為懷疑六爺浪費了那麼多時間。他轉頭望了望六爺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拜,又提起精神快速地向南逃去。
大約三十息之後,一群人呼嘯著飛至,快速地跳下來,在林里尋了一遍,其中一個穿黑色勁裝的男人臉色難看地撿起那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線狀物,狠狠挫了挫。
「兩人一組,給我搜,一個方向也不許錯過,他沒跑多遠,動作快點。」
其余人齊聲應諾,快速地分配了人手往四周層層搜去。
此時林子北邊忽然傳來人聲,黑勁裝男人警惕地掃視過去,正好听到向那邊搜尋的手下畢恭畢敬地叫了聲︰「見過六爺。」
六爺?黑輕裝男眼角抽了抽,果然看見他摔著一張陰柔的臉冷冷地走了過來,他那雙細媚的眼此時閃著寒光,讓人一看便知他現在很生氣。在他身後,一群下屬戰戰兢兢地縮著腦袋跟著,一副恨不得有多遠就離多遠的樣子。
「屬下見過六爺。」勁裝男收起所有心思恭聲道,六爺身後那些人一听他的聲音無不紛紛大喜。
「呦,原來是張武啊啊?」六爺挑挑嘴角算是笑過了,然後一張玉臉忽變,又陰冷了下來,手指畫過一道玄妙的寒氣大作的符線,一掌將之拍向身後︰「一群廢物,連個人都給我跟丟了,要你們有什麼用!」
慘叫聲響起,黑勁裝男阻之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那群不敢反抗的下屬一個個落得重傷。眼角狠狠抽了抽。
六爺一掌拍出,才猛然驚醒般歉聲道︰「唉呀,忘了這是張武你的手下了,呵呵,要教訓也該你來,我真是多此一舉了。」
張武面無表情地應道︰「能得六爺教訓是他們的福份,是張武治下不嚴,讓六爺生氣了。」
六爺笑吟吟地听他說完,不置一詞︰「人找到了嗎?」。
「沒有,他逼出了定元針,已經失去了對他位置的掌控。」張武連眼皮也不抬。
六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到底是跟在師傅身邊久了的人,對師傅最了解呢。」他掃了一眼張武道︰「既然二師兄將這重任交給了你,我也不再多插一腳,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張武眉頭一跳,不敢接話,心知他是對二爺分了他的權不滿,不過以他的地位,自然不能說得上話,明哲保身是上道。
六爺掃視了一眼林子,輕聲一笑,轉身走了,張武還听到他輕輕地罵了一句︰「真是個蠢蛋。」
張武眼角再度狠狠抽了抽,又拼命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
他自然不知道。六爺那聲罵,並不是罵他的。
……
沙提起精神,穿過叢林高山那重重的陰影,沒頭沒腦地向南方逃去,也不知逃了多久,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天已是大黑了。
勉強打起精神尋了處隱蔽的山凹,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這一個多月的經歷簡直像做夢一樣,他緩了很久終于緩過一口氣來,仰躺著看閃爍的星空,忽然無聲無息地笑了。從現在開始,他就自由了。再不會被人鄙視、仇恨、厭惡,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找自己想找的答案,只要他藏得穩妥點不再被他們發現。
一個月前,他接了個很平常的任務,要跟著張文去抓一個人。那真的是個很平常的任務,對于總是被派出去和生死打交道的他來說,這種抓個凡人的任務簡直就是輕松的游戲,是以他不會想到,就因為這個任務,他忽然自由了。
「月露、程月露……」喃喃地叫了一聲這個名字,似乎那個讓他覺得暖暖的女孩兒就在他面前。
那個女孩兒,當他第一次觸模到她的時候,她身上散發的那種安詳親切的氣息就讓他一直空蕩蕩的心安定了下來,那個時候靈智被壓制的他單純地想貼在她身邊,不想讓她走,甚至……想保護她。
很不思議,她明明是個那麼普通的人族女孩,怎麼會有那麼神秘強大的力量呢?那麼輕松就破解了種在他魂魄深處的咒縛,恢復了他被壓制已久的靈智。
沙感覺自己的神智開始變得迷糊,身上僅剩的熱度也開始消散,那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感覺,可是沒辦法,他很累很冷,沒有力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是不是就快死了?真不甘心啊,才獲得自由,才尋回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辦,還有很多願望要解決,還想再看她一眼……
迷迷糊糊地,他的願望似乎實現了,那種安詳的親切的氣息,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他有種不再懼怕死亡的感觸。
是她嗎?是她又來救他了嗎?是她吧。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無法再想更多。他的意識就陷入了黑暗。
大片大片的黑暗,望不到盡頭,但沙卻並沒有害怕,他有種總算到家的感覺,這種會讓別人害怕甚至瘋狂的黑暗反而讓他如魚得水。
行走在黑暗里,他拼命地想,想他是誰,從哪里來。
是了,那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至死都想弄清楚的事情。
他不是人,這一點在他懂事開始就知道了,那個被稱做義父的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這樣告訴他的,然後他說不用怕,他會保護他。
那個男人是他記憶中最深刻的存在,他是那麼崇拜他,信任他,甚至將生命交在他手里。
盡管他在他身上種下各種可怕的符咒,盡管他會抽取他的血脈甚至力量,盡管他會企圖操控改變他的魂魄,甚至將他當做工具,將他一次次置于生死之地……
他的心一直都是空蕩蕩的,虛浮著的,茫然的,那是唯一一個會模著他的頭微笑告訴他不用怕的人,他不得不信任他,直到將之當做一種習慣,直到他懂得了很多很多。
可惜,他的靈智卻一直被壓制著,真正清醒的時候不多。
沙突然在黑暗中停了下來,在前方,在傳來亮光的地方,那里是黑暗唯一的出口——要不要出去呢?
他不想出去,不對,他很想出去,他知道外面有他很想很想見的人,那個女孩兒,放了他自由的那個女孩兒,會相信他,會將他保護在懷中的人。
他邁開了腳步,向前跑去,越跑越快,一頭撞入溫暖的光明之中。
沙猛然醒來,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力到痛苦的虛弱,他申吟了一聲,艱難地睜開眼楮,一雙深沉卻有神的黑眸就這樣撞入眼簾。
並不是想象中的那個女孩,眼前這個男子長著一頭濃密的毛發,臉上還有一條黑色的可怕傷疤。
不是她?
沙呆怔地看著眼前這人,掩不住的失落擁上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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