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迦修長的原形頭上那雙冰藍的眸子清冷悠遠。他微微地閉起了眸子,將滿目的憂傷收回,身子在海中轉動,海水嘩嘩間已重新變回人形。
那顆海神之珠的光芒也漸漸斂去,最後化為一道光飛回納迦體內。
東海海族人已經沖上了小島,宗雷和月露默默地迎向納迦,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王子的心情很是低落。
「納迦,你知道你的弱點是什麼嗎?就是太過仁義了……」
鯤舉的嘲弄聲猶在耳邊,可他最後卻化為了最本源的水之靈氣回歸了海洋的懷抱。
看到他們納迦露出個感激的淺笑,帶著他們落向小島。
「納迦,你知道嗎?」。他的笑卻讓月露心尖處微微一抽,忍不住說道。
「什麼?」納迦疑惑地看過來。
「傳說中,海神之珠是海神死後留在人間的心髒,事實也的確如此,海神希望在他離開後依然能守護這片海洋,所以他放棄了生的機會,將他的力量留在人間,他的胸懷和靈魂和海一樣的廣闊,因此這顆珠子還有一個名字。」月露的雙眼光彩明亮︰「王者之魂,這是人間不為人知的一個名字。」
「王者之魂……」納迦有些痴了。不由自主地停在半空,喃喃自語。
「沒錯,海一樣的力量必須有海一樣的靈魂來包容,當力量和靈魂不再契合大海,等待海族的將會是不可救藥的末路。納迦,我就知道,當海神之珠回歸東海後,唯一能繼承它的人只有你了,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如海鈴叮咚一樣的女聲來到三人身邊,月露目光看過去,心里頓時一聲驚嘆——這就是海的女兒嗎?
深藍如海的一絲青絲,微微卷著一直漫過腳面,兩片耳翅從發中伸出,細小的鱗片閃著珍珠一般潤滑的光彩,她的額角長著一顆豎立的女乃白色珠子,仿佛睜開了第三只眼楮,秀眉下深瓖在眼窩中的一對深藍眸子閃動著智慧溫柔的光芒,這個女人身上,綻放著一種海洋一般深邃的氣息。
納迦的雙目中立刻凝起了晶瑩的淚,哽咽了︰「姐姐、姐姐……」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撲過去,頭埋在她的肩上,她心疼地拍著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樣安慰他。
等納迦平靜下來後,先前那位老者才上前道︰「殿下,公主殿下,還有客人等在一旁,我們還是回海宮吧。」
納迦這才不好意思地離開姐姐。歉意地向宗雷月露一笑,臉上尤帶一絲微紅,公主臉上帶著暖暖的微笑看向二人,柔聲道︰「納羅莎久未見到親人,失禮之處,讓二位見笑了。」
什麼叫雍容,什麼叫從容,什麼叫氣度,眼前這位就是了,相比之下,月露竟然生出了自己是野丫頭的錯覺,吶吶地連忙搖頭。
納羅莎像看一個孩子一樣地看著她,眼中的溫柔光芒讓人沉醉︰「好孩子,可惜你已經有了愛人,不然一定可以成為納迦最親密的人。」她似是有些可惜,又轉頭看向宗雷︰「大地之力和海之力一樣令人尊敬,作為它的繼承者,你並沒有侮辱它的榮耀,很好。」
她的力量並不強大,最多只有煉精期修為,可是宗雷卻沒有一絲小瞧她。和他一樣,她的魂魄中散發著一種親和的氣息與大海融為一體,那種博大與包容令人心中敬佩,他表情凝重地向她施了一禮,只為了她高貴的靈魂。
納羅莎的話讓月露和納迦同時鬧了個大臉紅,月露不好意思地往宗雷身後躲了躲,納迦卻是心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看到她的舉動後,又迅速地被他抹去了。
納羅莎笑了,那能看透一切般的目光讓納迦有些無地自容,只能撒嬌耍賴︰「姐姐——」
……
雖然急于要回去,但是宗雷和月露還是接受了納羅莎的提議,先隨他們回了海宮,然後再送他們去南海。在海洋中,如果有海族人帶路無疑能大大縮短時間和路程,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了,而且還可以從海族這里打听到外邊這百年來發生的事情。
一路上的交談讓兩人心里都有些沉重。
這百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自從他們在枯榮海失蹤以後,各地頻有大事發生。南海與大地上眾宗門廣招門徒在各族間掀起了修煉的狂潮,枯榮海消失,高手進入神棄之地,屢有天材地寶現世,元石礦脈頻頻發現,各方勢力為佔有資源大打出手,在沙漠之地上灑下無數鮮血。
而為了尋找他們,元上派、古意宗、靈族甚至人族金立奇氏也都各施手段,可惜一直找了幾十年後也沒有得到他們的下落,連一點線索都無法尋到,後來更大的事情出現。不得不暫時收手。
那大約是在他們失蹤後四十年發生的事情了,神宮之事被人捅出,引得天下動蕩,有實力的沒實力的都變得瘋狂起來,因為一個更加誘人的信息被人傳開,那消息稱,在神宮中有能夠讓人成為神氏的寶物和神氏在大劫難之前留下的諸多寶物和力量,甚至還有被神氏從洪荒年代收斂到神宮的人間寶藏。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中,神宮一熱再熱,已經讓大多數人失去了理智。寶鑰、地圖的消息被各方勢力挖出,中間牽連無數,一些昔日的舊恩舊怨也被擺上台面,大地上數度爆發血戰,死人無數,一些宗門在這些變動中灰飛煙滅,而另一些勢力卻趁勢而起。
而尋找寶鑰成了人們最熱衷做的事情,也不知是哪方勢力干的,廣布謠言說寶鑰和地圖被把持在一眾大宗門手中,然後發生了讓人震驚的圍攻南海賢宗、濟寺道事件。
這兩宗的實力雖然強大,可也架不住前赴後繼的散修不要命的廝殺相逼,還有某些勢力的趁火打劫,所幸有其余諸宗相助,才勉強留存在人間。但已經被毀了半數了。
月露听得色變,頓時驚呼出聲,納迦自然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只道︰「莫急,已經到了,進去再說。」
抬頭一看,卻是海宮到了。
海宮處在海底某個盆地中,在黑暗無光的海底,這里卻是燈光通明,明珠的光輝將這里照得永如白晝,一個巨大的結界將宮殿與海水隔離開。
月露和宗雷也沒有心情打量難得一見的海族王庭。在納迦的引導下進了他的寢殿,納羅莎讓他接待客人,自己去見過久別的父親東海王納摩邏。
一切消停之後,納迦才在月露的催促聲中繼續講述。
在那之後,血殺與攻擊連連迭起,各大宗門都開始閉山啟陣,大地和南海上的散修開始變得有組織起來,他們四處掠殺圍攻小門派,不斷掀起血腥,制造事端,而且從南部諸國那里也傳出了更壞的消息,有魔修者再度現世了。
說到這里,納迦的眉宇間變得陰沉,清俊的面容上甚至溢出了無法克制的殺氣。
魔修者現世,自當是做為眾宗門第一要事處理的,可是那散修同盟之間卻是趁機再鬧事端,在魔修者大造殺孽時攻擊小門派的行為變本加厲起來。
無數門派的求援訊符發向大宗門,各大宗門自是不能坐視不理,他們組織了人手出山門與散修同盟對陣,另外派出高手絞殺魔修者。
「可惜……」納迦搖了搖頭,言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按他的說法,這些散修同盟和魔修者之間關系逐步親密,剛開始還遮遮掩掩,到後來與反抗他們的勢力死破臉皮後干脆就正大光明地聯盟了。
而此時,另一個散修同盟成立,因為修界大亂,更多的散修無法獨善其身,為了自保他們在幾位天人階散修的召喚下成立了九蓮會,也因為立場等原因和另一個散修同盟站在了對立面,和各大宗門聯起手來。
就這樣九蓮會牽制那個散修同盟,各大宗門全力絞滅魔修者,可是誰也想不到這些散修們居然同時亮出了自己魔修者的身份,而且數量也在成倍數地增加,反將宗門弟子全部屠盡。
那是一場陰謀,一場一定謀劃隱忍了很久的陰謀,魔修功法比較速成,且威力極大。雖然修煉比較容易,但要發展成這樣也非幾十年的功夫能辦到的。
魔修者最好的環境就是殺戮與血腥,最喜歡死氣陰氣泛濫,為了修煉,這些魔修者開始對眾族和凡人下手,更引得修界的震怒。
到此,納迦更加生氣,生生地捏碎了一顆海明珠,咬牙切齒。
因為接下來,這些魔修者竟將眼光放在了南海之外!
月露眉頭一跳,和宗雷相視一眼,頓時明白了海上那些生命絕跡的小島是怎麼回事了。
東海與西海同為海族領地,東海由靈鮫王族納氏統治,下屬無數海上族群,而西海的勢力比較復雜,各大族群互相斗爭,只為稱王西海。
墨鯤族不知怎麼和魔修者聯系上,在他們的支持下血腥鎮壓了西海諸族,開始稱王,並對東海虎視眈眈,可是那時候東海也不是吃素的,相互爭戰數次後雙方傷亡慘重。那新任西海王鯤帝議和首先提出,但卻在同時提出了讓東海族人憤怒的條件。
納迦的眼楮都快噴出火來了,月露聯系前後一想就明白了,驚訝地道︰「難道是納羅莎姐姐?」
「不錯,鯤帝在少時就對姐姐垂涎,他提出的條件就是和親,必須讓姐姐嫁過去,否則他一定和我們不死不休。」納迦恨恨地捏著拳頭,眼中掩不住地傷心︰「姐姐明知道鯤帝此舉不能信任,卻為了求得東海喘息的機會答應下來……我不明白,大家同為海族,信奉海神,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做出這種傷我海族根基的蠢事呢?」
月露無語,不知該怎麼勸他,在心里惡狠狠地罵那什麼鯤帝,從鯤舉的身上就能看出,這廝也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娶納羅莎根本就是癩蛤蟆吃天鵝肉啊,一個混蛋。
宗雷無奈地看了看她牙咬切齒,一臉生動的表情,又看著納迦沉聲道︰「力量和權柄,這是大多數人爭奪的對象,不是每個人都有你和你姐姐那樣想的。」
納迦泄了氣,悶悶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更加想不通也不能接受。」
「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一次……」月露猛然想起納羅莎的回歸。
提起這個,納迦的臉色又青了幾分。
原來,鯤帝安生了三十年後又起事端,他逼海中各族向其稱臣,不從者殺,各族紛紛躲向東海,東海再度迎戰。身在西海的納羅莎一番布置後冒死重傷鯤帝逃了出來,卻被鯤舉發現追了出來,所以才引發了前邊那一段。
月露心中頓時可惜,張嘴道︰「可惜沒殺了那個混蛋,他若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納迦張了張嘴,竟是苦笑起來︰「鯤帝雖然好殺好戰,但對姐姐卻是一片真心,自娶姐姐後他散盡侍妾再不納後宮宮人,對她更是無微不至寵到極點,除了不讓她接觸海族事務外無論姐姐提什麼條件他都答應,便是連海淵都願意為她去闖……」
什麼?月露目光呆滯,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他雖可恨,可對姐姐卻實在不薄,日久天長下,姐姐她……」納迦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這個該怎麼說?月露開始無力,感情的事誰也無法說明白啊,只是她不理解,被納羅莎這樣的女子愛上的男人又會是什麼樣子的?想想鯤舉那模樣,她頓時打了個寒顫。
並不是以貌取人,實在是……可能海族人的眼光和人族的不一樣吧,她心里安慰自己,當初宗雷那嚇人的不修邊幅的鬼樣子在別人看起來慘不忍睹,在她眼中不是特別帥特別男人嗎?
她不由自主地瞄過宗雷,宗雷卻正在看著她,目光深深,眸底卻是濃濃的溫柔,她的臉……紅了。
納迦羨慕地看了兩人一眼,繼續往下說。
海族此時戰事連連,鯤帝重傷,他們也會有一段喘息的機會,接下來只怕還有更大的戰爭暴發,因為魔修者也不會再讓大海安寧三十年。
倒是此時的蒼茫大地,情況不容樂觀。南部諸國亦是戰爭迭起,相互吞並不休,背後自是離不開一些勢力的推動,以趁機謀取利益,這些勢力甚至包括了一些修士門派。
還有,據說至少有兩個寶鑰傳出了線索,更是讓局勢顯得更亂,一些小族為了自保,紛紛避入深山,宣布封族……
說起這個,納迦有些猶豫地看了月露一眼。
這一眼被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意念轉動,就明白了什麼,頓時有些急︰「那靈族呢?靈族現在怎麼樣了?」
她心中驟然一緊,想起了當初花城所聞所見和銀霧爹在她面前強抑的憂愁。
納迦無奈笑道︰「總歸你得知道的,靈族……情況有些糟,你在拜入元上派時他們就已封族了,面臨的正是滅族之危,四十年前他們甚至連花城都不要了,大多族人撤回玄靈山……」
一道道細小不可見的空間裂痕驟然出現在月露身邊,她騰一下子站起來,迸出一絲殺氣︰「滅族之危?難道是那群修魔者。」
修魔者——曾經的所經所歷讓她想起了當初在沼澤見到的那個大師,一股股殺機從心頭不斷升起,恨不得用異能將他碎尸萬段。
「月露。」宗雷見勢不對,忙輕聲喝她。
強烈的危機感讓納迦寒毛直立,他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但卻知道此時的她十分危險︰「不……不是他們。」
「嗯?」
「靈族之危早已有之,雖然最近修魔者的確造成了一些麻煩,但卻不是最重要的。」納迦遲疑了一下又道︰「關于這些事,我不好說些什麼,你如果想知道得更詳細一些的話,還是問雲先生吧。」
危險的氣息消失,納迦松了一口氣,宗雷嘆著氣把她拉到自己懷里,果然,這丫頭的氣息開始平靜下來。
他拍了拍她的頭,低聲道︰「別亂生氣,沒有了理智只會讓事情變得更亂。」
月露眯著眼任由他身上舒適氣息讓她的精神放松下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宗雷向納迦歉然示意,納迦苦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納迦,你知道度國現在怎麼樣了嗎?還有度都的宗家——」月露又蹭地一下從他懷里坐起來。
「度國——」納迦微微一滯看向宗雷,面上是一片遲疑。
宗雷面上一沉,直視著他。
「度國,唉,現在哪里不亂的,度國也是一樣,那里怎麼樣了我倒是沒有太過關注,只是現在蒼茫大地已經沒有度國一稱了。」納迦長嘆了一口氣。
月露頓時感覺到宗雷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心里也是一慌。
納迦接著道︰「不過度國雖然消失了,但度都還是存在的,度都外的渡沙陣威勢逼天,魔修們還不敢去攻打那里。」
宗雷的身體又放松了下來,渡沙陣威勢如何他是知道的,只要父母素素不離開度都範圍應該就沒有大問題,只是想是這樣想,在沒有確認他們的安全外,他的心里自是開始急了。
月露握緊他的手,默然無語。小世界百年,其實在他們看來也不過十多年,那一次修煉實在沒有什麼時間概念,可是就這麼一段時間,外邊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誰又能預料得到?
不,或許有些人能吧,她想起驚雲長老替單奕傳的話,那位,他應該知道很多事情吧。說到這個……
「納迦,既然這麼亂,那些大能賢者呢?他們為什麼不出手阻止。」她皺起了眉頭。
「唉——」納迦嘴角無力翹了翹︰「如果他們出手現在當然不會是這樣,可這些存在似乎都被什麼事情或東西絆住了,我們海族的那幾位,只是匆匆傳來個消息就沒了蹤影,要不然鯤氏他們哪里敢這樣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