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日子總是易逝,幸福的日子總是太短。難怪世人總是喜歡偷得浮生半日閑,擠著時間去尋心中想要的那抹情懷。因為世事難料,即便昨**還是社稷功臣,今日也有可能是階下之囚。縱然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情願,但也只得收拾細軟,打道回府。因為方府管家帶來了十分不幸的消息︰方大人日前在朝上被言官彈劾,說有謀逆之嫌。皇上已經下旨,著大理寺徹查。當他們回到方府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剛一坐定,便見方夫人在下人的攙扶下滿臉憂色的走了出來,「城兒啊,你終于回來了。快,看看你爹去」凌嫣急忙迎上前去見禮問安,又把她攙到位置上坐下。方野城這時已被抬到軟榻上歇息,長時間的跋涉使他看起來有些疲倦,一邊伸手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水,慢慢地呷了一口,臉色平靜,語氣一如慣常的冷淡︰「怎麼回事?」方夫人便一五一十地向他講了原由,原來昨兒個早上,老爺像往常一樣入朝,可是大約兩個時辰之後,便見他氣沖沖地折了回來,進門就摔碎了一個花瓶,然後進了書房。不到片刻工夫,又見大理寺卿劉楷芝大人領了一小隊禁衛軍圍了宅子,聲言只準進不準出。一探才知道,原來老爺在朝上遭言官彈劾,說與當年傾城宮慘案有關。便與皇帝據理力爭。皇帝震怒之下,遂下令徹查。方野城靜靜地听完,忽然反問道︰「你的寶貝女兒不是在宮里麼?就沒托她探听點兒消息?」出了這事兒,瞞她都還來不及呢,怎麼敢勞她打探消息?」「那父親平素那些交好的同僚呢?」「別提啦。枉老爺平日里也待他們不薄,卻沒料想關鍵時候,個個都噤若寒蟬,撇了開去,唯恐沾惹上是非。」方夫人長吁短嘆著,愁眉不展。「他現在還在書房?」「嗯,已經一天一夜了,怎麼叫也不開門。就連管家送吃的進去,也被他吼了出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城兒,你得想想辦法,救救老爺救救老爺啊」方夫人帶著哭腔,哀哀地道。想必方夫人這一日一夜的擔心,早已經六神無主了。方野城側了側身子,淡淡地道︰「你也別太擔心,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父親畢竟是一朝重臣,梨落也是太子側妃,再說皇上只是派人徹查,並沒有對方家采取行動。這就說明事情還有轉還的余地。」「可是老爺他——」「我這就去看看」說著就勢要起身。凌嫣急忙扶他坐起,又揮了揮手,便有兩個小廝上前把他抬到輪椅上,凌嫣在後面推著,慢慢地朝書房而去。畢竟是宰相府邸,端的是氣派非凡。三進三出的龐大院落群,青磚鋪地,琉璃作瓦,重檐殿宇散落在蒼翠樹木的掩映之中,給人一種恬靜莊嚴之感。方家總共有兩個書房,父子兩人各有一個,平素各不相干。方大人的書房就在中庭的西南角上,茂密蔥蘢的竹子沿著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翠綠的竹葉則在頂端逐漸合圍,形成了一個圓拱形的「屋頂」。從「屋頂」里穿過去,就到了他書房的門前。方大人喜靜,又特煩別人打擾,所以府中諸人,如果沒有要緊事宜,便也不會過來打擾。兩人頓住,凌嫣舉手在銅獸環上磕了幾下,里面立時傳出不耐煩的男聲︰「下去,別來煩我」「父親,是我」方野城沉聲應道。里面好一陣沉默。凌嫣正待再次搭話,卻被野城的眼神制止。這樣又過了良久,才听見里面的響動,然後門「吱 」一聲開了,現出方大人清瘦憔悴的一張臉,只听他淡淡地道︰「城兒,進來吧。微兒,你先回去。離了這麼久,夫人一定想念你,去陪她說說話兒吧。」凌嫣知道他們父子定有許多私已話要說,便點點頭,行禮後退了出來。只是心里怎麼也不平靜,絞著手指一邊走一邊想著︰看來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京城一定發生了不少事兒。方夫人是典型的柔美女子,歲月並沒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風霜,相反由于養處尊優,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看起來依然美麗,風韻猶存。只是面臨如此變故,美麗的臉上滲滿憂愁,便隱約顯出幾分蒼老的意味了。凌嫣回到大廳,見方夫人還在那坐著,忍不住軟語相勸,耐心地侍候她喝完一盅人參炖雞湯,才扶了她回房歇息,令丫鬟送來安神茶,喂她喝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聊天。直到她沉沉睡去,這才輕輕地放下羅帳,吹熄燭火,悄悄離去。此時的書房里,靜得出奇,燭光搖曳,兩父子默然相對。過了良久,才听見方野城低低地道︰「皇帝終于動手了?」「是啊」方大人嘆著氣,不無感慨,清瘦的面容泛起陣陣倦憊,「提心吊膽了這麼多年,終于要徹底了結了。」方野城仍是一副閑散的模樣,仿佛事不關已似的,睨著眼看了下他的父親,繼續道︰「想必父親大人已經鋪好了退路,那還擔心些什麼呢?」「我擔心落兒。」方大人一語道破關鍵,「其實皇帝很久以前就在謀劃這件事了,他讓殿下娶了落兒,表面上是龍恩浩蕩,但老夫明白,他要的是個人質。」「既然明白,那當初為什麼還讓梨落嫁進宮去?」「抗旨不遵,仍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他太明白老夫了只是,這麼好的計策,皇帝是根本想不出來的,只怕是太後容不下咱們——」「嗯。那父親大人找算怎麼做?」「我自有計較。本來這事不打算驚動你們的,但老王也太心急了些,巴巴地把你們叫了回來,不過既然回來了,我就索性把事情交待了吧。」……夜寂無聲,窗外的鳥蟬聲實在叫得讓人心煩,難耐的暑氣依舊炙熱得烤人,盡管房里已經堆滿了冰塊,凌嫣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涼爽,昏昏欲睡卻又無法真正的入睡。門沒有上栓,有熟悉的車輪聲響起,她知道是方野城回房了,便故意裝睡著。他沒有點燈,模索著自己上了床,在她身邊躺下,卻沒來由地嘆了口氣。此時的凌嫣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亦無法知道他的心思。兩人雖然做了夫妻,卻仍然沒有圓房。不是她不想,是因為他殘廢的身體早被剝奪了這項權力。起先幾天他總是堅持打地鋪與凌嫣分床而睡,後來在凌嫣的堅持下他終于搬到了床上,但兩人的親熱動作也僅止于擁抱和握手而已。幸好,炎熱的季節也淹沒了她的。清晨,她在僕人的尖叫聲中驚醒,剛睜開眼,便見侍候她洗漱的丫鬟如意滿面惶急地站在床前,語無倫次地道︰「少夫人,不好啦老爺他——」「老爺怎麼啦?」她立馬翻身坐起,急切地問。「老爺薨了」猶如晴天霹靂,嚇得她呆立當場。「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啦?」見她這副樣子,如意也嚇壞了,只顧慌亂地叫。「哦,沒什麼,咱們走」她勉強斂定心神,隨意地披了一件晨褸,就拉著如意往老爺的書房而去。此時書房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只見方大人衣冠整齊地端坐在太師椅上,雙手交叉平放在胸前,雙眼緊閉,嘴角一抹寧靜的微笑。如果不是因為身子僵硬,沒了鼻息,還真以為他只是睡著的緣故。方夫人此時正撲倒在他腳下,嚎嚎大哭起來。其余丫鬟僕人,也都抽抽咽咽地哭泣著。方野城卻是一臉沉靜,面無表情,仿佛早已知曉一切似的,淡淡地吩咐︰「管家,去請劉大人來一趟;再派人去蕭府,把月冰接回來。」回頭他又看了凌嫣一眼,又道︰「微兒,把母親扶下去吧她身子骨弱,禁不起折騰」老王回了聲「是」,便擦著眼淚出了門。凌嫣心里也不好過,只是默默地點了頭,走過去扶方夫人。方夫人卻不依不饒,哭得肝腸寸斷,任憑凌嫣和丫鬟怎麼勸怎麼拉,就是死拽著老爺的衣角不松手。眾人一時無法,只得隨了她去。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就見王管家領了劉大人和侍從們匆匆過來,剛進到老爺身邊便被方夫人逮著一陣亂扯,嘴里是又哭又罵,弄得他狼狽極了,只得先散了開去。方野城皺了皺眉,便又淡淡地道︰「母親,你就別責怪劉大人了,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更何況劉大人一向秉公執法,相信假以時日,一定會還父親一個公道。你先回房休息,讓劉大人先查清父親的死因再說」「夫人請放心,方大人乃朝堂頂柱,國之棟梁,如今遭此不幸,劉某定會奏明聖上,查清案情,還方大人一個清白」劉楷芝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鏗鏘有聲,終于讓方夫人暫時釋懷,便茫然地松開了手,鳳目中盈盈含淚,神情淒楚至極,確實夫妻情深。凌嫣看得有些心酸,強作鎮定,給旁邊的丫頭一使眼色,兩人便一左一右地扶了她離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