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吊喪雪,不知何時,又開始飄飄揚揚的下了起來,如柳絮,似落花,繽紛起舞,止于地,化作水,浸于泥,溶于天地,護于萬物。今日的李府哀聲慟天,朱漆大門上懸掛著白花,院中僕人個個披麻帶孝,神色悲淒。大堂正中,黑溱溱的棺木,正前一個大大的「奠」字,香煙裊裊,四周擺滿了花圈挽聯,李夫人連同雨微雨虹姐妹,皆是重孝于身,哀聲欲絕。就在這時,陡听一聲高叫,「皇上駕到——」緊接著,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便見正門口出現了一群身著蟒袍朝服的大臣,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兩位華服男女,施施然地來到堂上。男子身著明黃緙金九龍紋錦袍、袖口繁麗的金線堆刺、銀絲線滾邊兒,腰系如意朱紅綴金玉帶,平和之中不失威嚴;他身邊的婦人雖是素衣白裙,但眉峰婉約,如同橫黛青山,五官清秀柔美、明眸皓齒,頭上插了赤金鳳釵珠珞瓔子,外加左右兩只飾樣簡單的發簪,倒也頗有幾分姿色。不待吩咐,大堂上所有的人,都在第一時間跪了下去,口中說著「恭迎聖駕」之類的話。皇帝微笑,大手一揮,輕言「平身」,便攜了皇後,踱步到靈前,自有小廝奉上香紙,兩人伸手接過,雙手合什,很虔誠地上香執禮。旁邊李夫人見此驚景,不由得悲從心來,忍不住又是一陣嚎嚎大哭,引得皇後低聲相勸,皇帝連聲安慰不已。身後大臣一一上前,執香禮拜,給了國舅爺最後的尊榮。歇息過程中,便也旁敲側擊地問了些前因後果。李夫人只是哭,並不言語。又問周圍奴婢,皆是回答不知。無奈,便欲起身離去,不料就在這時,忽聞李府家丁來報,「墅樓仙子前來吊唁國舅大人」唬得堂內眾人皆是一驚,不由想起街頭巷尾的那些流言,心里紛紛猜測這女子的來由。但聞一陣香風撲鼻而來,端得沁人心脾,繼而眾人只覺眼前一亮,不過眨眼間,大堂里便已亭亭玉立著一位白衣麗人,長發如瀑布般直垂自腰間,只在鬢上並排斜插了三朵白色臘梅,還有一支牡丹花色的金釵,耳上兩只小小的珠色蝴蝶墜,粉黛未施,眉目間略有戚容,更顯得那顆紅色朱砂痣異常醒目,寒風吹來撩起額間發絲,一雙眼楮澄若秋水,卻又蘊含無限情意。立時,所有人都驚呼出聲,驚嘆于她的美,更驚嘆于她與宮里的嫣妃驚人的相似。如果不是額間的那顆紅痣,幾乎可以說是長得一模一樣。凌嫣無似于眾人的驚呼,徑自走到國舅的靈前,從香案上拿了香,然後慢慢點燃,鞠躬施禮之後,便退至一邊,這才望著眾人嫣然一笑,淡淡地道︰「妾身便是墅樓商號的主人,悉聞國舅爺不幸仙去,特來靈前奠拜,略表寸心。」李夫人本是呆愣地立在一旁,聞言陡然回過神來,不由分說上去就是一耳光,然後銀牙暗咬,憤然罵道︰「賤人,虧你還敢來要不是你,老爺不會死,耀兒也不會離家出走,你害了我們全家,我要殺了你——」說到最後一字,語音淒厲至極,作勢再次撲了過來,凌嫣猝不急防,一下便被撲倒在地。李夫人此時已經喪失理智,騎在她的身上,掐著她的脖子,拽著她的頭發,拼命地搖晃、抓扯,不幾下便見凌嫣的頸上,手上、腿上皆是抓痕,條條紅跡悚目驚心。凌嫣拼命掙扎,由于吃痛而發出陣陣慘叫,混亂中頭上的白色臘梅撲漱而落,牡丹金釵便也「叮當」一聲墜落于地,彈跳幾下便骨碌碌地滾到一旁,正好落在皇帝陛下的龍鞋處,他悚然一驚,不由得彎腰拾起,臉上神情一變再變,隨後陡然大喝,「住手」這不過是剎那間發生的事兒,群臣似乎也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拉住李夫人。李夫人還待上前撕扯,皇帝卻比她先一步到得凌嫣面前,伸手一拉,便把她摟在懷里,然後怒目圓瞪,冷聲道︰「國舅尸骨未寒,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旁邊雨虹見勢不對,連忙扶了母親去後堂歇息,只是臨別時別有用意地看了凌嫣一眼,眸子里盡是疑慮擔憂之色。「姑娘,怎麼樣?傷得重嗎?」。只見凌嫣面若金紙,雙目緊閉,早已暈了過去,唬得皇帝面色鐵青,視線一一越過眾人,高聲大叫︰「徐愛卿徐愛卿何在?」,「陛下,微臣在」徐太醫一邊答應著,慌忙快步行到跟前。「快快看看,有什麼要緊沒有?」他語氣急促,濃眉深鎖,滿臉盡是焦慮之色,說時遲,那時快,徐太醫口里說著「遵旨」的同時,眼楮便已快速掃視了她身上的傷處,然後恭聲稟報,「回陛下的話,此女子受的都是皮外傷,只需涂上凝脂玉膚膏,不消十日,便可恢復如初。」「那會留下疤痕嗎?」。「不會凝脂玉膚膏藥效顯著,專治這一類的皮外傷,只是——」徐太醫面露難色,忽然住口不言。「只是什麼?」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面無表情冷眼旁觀的皇後,這才輕輕地道︰「只是藥膳房里已經沒了存貨,僅有的一支,昨兒個也被皇後娘娘身邊的嬤嬤拿走了。微臣雖已開了方子給配藥房,但恐怕沒這麼快——」不待他說完,皇帝便冷冷地打斷,轉眼看向皇後,淡淡地道︰「皇後,你怎麼說?」皇後也回看了他一眼,隨即也淡淡地道︰「陛下說怎麼辦,臣妾就怎麼辦」皇帝皺了皺眉,揮了揮手,說了句「擺駕回宮」,便攔腰抱起凌嫣,急速朝大門走去。院里自有皇帝御駕恭候,隨侍在旁的姚公公也不多問,慌忙過來打了簾子,半蹲著身子讓皇帝踩著後背上了馬車,然後一聲吆喝,八匹駿馬齊聲蹄鳴,向院子外面跑去。皇後仍然面無表情,一聲不吭隨後跟了上去。見此情景,所有的文武大臣紛紛上了自己的馬車,跟在御駕鳳儀後面,快速起程。原本等候在外的張管家和青兒,這時卻都慌了手腳,不知該何去何從。躇躊半響,終于決定先回琉璃宮,再派人從宮里打探消息。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皇宮,皇帝便撇下眾位群臣,吩咐徐太醫去皇後娘娘的坤寧宮拿藥,仍然抱著凌嫣,直奔自己的寢宮龍華殿,小心翼翼把她放在龍床上,便又吩咐隨侍宮娥打了熱水給她擦臉洗手。每見一道傷痕,眉頭便皺一次,心里莫名地疼痛起來,仿佛這些傷都在自己身上一般,刀割般地疼得厲害。這時徐太醫拿了藥膏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氣也沒歇一口便被他拽到龍床邊上,指揮著給凌嫣上藥。終是于禮不合符,徐太醫再三勸阻,他才勉強退出房去,坐在大殿里怔怔出神。這名女子是誰?她為什麼會有阿眉的金釵?難道真的是她?是她回來了……這樣一想,臉色忽喜忽憂,忽悔忽怨,變幻莫測,就連皇後何時站到他身後,竟也渾然不覺。只听皇後冷笑出聲,「怎麼了?陛下何時認識了墅樓仙子?本宮怎麼毫不知情呢?」皇帝猛然回過頭來,見是皇後在側,不由微慍,沉聲道︰「休要胡說天下萬民皆是朕的子民,難道朕要見死不救?再說你那嫂嫂,也的確太會撒潑了哪里還有半分誥命夫人的儀態?」皇後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難道陛下不曾听說那個謠言嗎?此女子分明是紅顏禍水,她今天故意出現在李家,只怕並不是偶然」「街頭巷尾的流言你也信?真不知你這個皇後怎麼當的?整天疑神疑鬼,上次嫣兒進宮,你也是這般挑刺兒,結果呢?情兒還不是照樣好好的,現在她又為我們添了孫子,小兩口不知過得有多幸福呢」皇後故意輕笑一聲,岔開了話題,「難道陛下連兒子的醋也要吃?」听她如此一說,皇帝便也不再深究,只是淡然道︰「你也累了,先回宮歇息去吧朕也乏了,今天就不去你那兒了」「陛下——今天可是新年第一天呢」皇後似乎心有不甘,強忍怒氣嗲聲道。「好了你兄長剛逝,怎麼樣也得清心寡欲幾天,回宮好好呆著吧還有,今天的事兒,千萬別讓太後她老人家知道,否則唯你是問」「即使本宮不說,難保那些大臣不說。陛下知道的,滿朝文武大臣,有半數以下都是她老人家的耳目,如何瞞得過?只怕這會兒她已經知道了」「知道又如何?難道朕連一個弱女子都保護不了嗎?」。皇帝再次皺緊了眉,喃喃自語。皇後的話算是戳到了他的痛處。是啊,有那樣一個強大而且陰狠的母親,他又怎能掌得了實權?終究不過是她手里的傀儡,能過一日便且過一日吧只是,叫他舍棄這個女子,他又如何甘心?「陛下難道忘了,當初她對待剛入宮的嫣妃,那是何等的手段,只是嫣妃那小蹄子幸運,懷了身孕才躲過了那一劫,只怕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