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凌嫣正在蘭府的花園里悠閑地蕩著秋千,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滿臉洋溢著沒心沒肝的快樂微笑,仿佛根本不知她在國舅府里亮相所帶來的嚴重後果。遠處的樓閣里,坐了兩個錦袍男子,面前的爐火燒得正旺,爐子上放了一盞酒器,里面溫的梅子酒正「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兩人都有些沉默,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半響,其中一個男子幽然嘆息︰「真像啊如果不是眉心的朱砂胎記,朕一定會認作是她嫣妃雖然長得也像,但那種神韻,那種氣質卻又明顯差了許多。」另一個男子淡淡地開了口,「即便不是她,也有可能與她有著莫大的關聯。臣其實有個大膽的想法,只怕陛下不愛听」「你說」「如果長公主殿下還活著,是不是跟她一般大?」「不可能」皇帝下意識地否認。「為什麼不可能?當年,不是沒有找到她的骸骨嗎?不但她的沒有,就連太子殿下的也沒有。」蘭老爺子看了他一眼,卻又望向別處,慢慢地道︰「如果他們果真幸存于世,陛下會怎麼做?」「朕——」皇帝不禁猶豫起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這樣想過。「陛下可能會心軟放過他們,但太後呢?她也會這樣想嗎?」。蘭老爺子自顧自地接著道︰「這些年來,你總是沉浸在自怨自艾里無法自拔,荒廢了不少朝政。但太後她老人家可沒閑著,她忙得很哪」皇帝無話可說,他當然清楚自己的母親究竟在做什麼,也知道她曾經做過些什麼,並且猜到她接下來又要干些什麼。她是那麼的猖狂,猖狂到根本不用任何避諱,而是選擇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下一步的行動。可悲的是,作為皇帝,他居然沒有任何力量去阻止,根本也阻止不了。他所能做的,便是喝光面前的酒,博得一醉,但願能解千愁。蘭老爺子陪著他痛飲一杯,神色有些猶疑不定,似乎在面臨什麼困難的抉擇。少頃,他忽然轉過頭來,看向皇帝的眼楮,語氣急迫而堅定地問,「陛下,臣想听你一句實話。你真的愛她嗎?」。皇帝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只听蘭老爺子又道︰「如果為了她,要你舍棄皇位,甚至有可能會危及到你的性命,你會願意嗎?」。皇帝大大的一震,他驚愣地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不知他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也許,在他的潛意識里,已經習慣了這樣根深蒂固的思念,突然間要打破這種思念的格局,便有些不知所措了。蘭老爺子把心一橫,臉上的表情嚴肅極了,沉聲道︰「臣現在就告訴你真相︰在你面前的這個女子,就是她的親身女兒,也就是當年遍尋不獲的長公主殿下」話音剛落,便見皇帝的身軀連晃了幾晃,雙手死命地抓著椅子扶手,臉上的神情一連數變,有驚訝、狂喜、痛苦、悔恨,還有更深切的擔憂,末了頹然地靠在椅上,喃喃地道︰「果真如此,朕早就該想到的但朕實在不敢那樣子去想蘭愛卿,你說,朕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這一幕不過是眨眼間,卻在他的心里輾轉了十八年。他的前半生,卑微而隱忍地愛著;他的後半生,痛苦而狂熱地思念著,他的一生,似乎都在為這個女人而糾結。可悲的是,這一切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前半生,她做了心愛之人的妻子,後半生,她陪著心愛的人長眠地下,她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極是幸福。「陛下,這得問你自己的心如果你真愛她,就應該為她做點什麼,而不是整日活在醉夢里。這些年來,不只是你痛苦,我也痛苦。但我們都是懦弱的人,我們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我們愧對于她」他的聲音漸漸哽咽,神情矛盾痛苦之極。皇帝並不比他好多少,神色間的悔恨痛苦不亞于他。那邊秋千上的女子仍然在引頸高歌,鮮色的裙擺在微風中輕揚,金絲繡鞋上的兩只蝴蝶隨著秋千的晃動而翩翩起舞,牡丹花色的金釵綰了一半的青絲高高束起,余下的長發在半空中劃起一道美麗的弧線,異常靈動而柔美。凌嫣瞧著對面樓閣里的男子,不由冷笑出聲,拽著繩子的右手忽地一用力,便听「咯嚓」一聲,繩子斷了。隨後,她「呀」的一聲慘叫,嬌弱的身子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就這樣撲簌簌地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樓閣里的兩人如夢初醒,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起身快速地朝那邊奔去。凌嫣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滿頭大汗,下意識地揉著膝蓋上的傷處,半天沒有起來。皇帝首先奔赴跟前,不由分說,急忙拉腰抱起,往院子里面去。蘭爺緊跟在後,眉頭皺得更緊,神色間有著說不出的擔憂。「怎麼樣?傷著哪里了?」皇帝滿臉的關心,一迭聲地問。凌嫣皺著眉,痛得流出了眼淚,語氣更是柔弱不堪,「好痛——就這,這,這,還有這」她指著自己的手臂、腳踝、膝蓋、額頭,那些遍布淤青和血痕的地方。「你行忍耐著點兒,朕馬上去宣太醫」皇帝的心痛之情溢于言表,急聲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太後要是知道——」此時蘭老爺子已經快速地從旁邊的櫃子里拿出藥箱,揀出棉花和酒精,蹲,替她小心地擦試傷處,那情形像極了一個慈祥的父親。皇帝經他一提醒,便忍不住想起太後那冷嗖嗖的一句話︰「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嫣妃必須死‘墅樓’商號也將不復存在」,身子便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做了決定。凌嫣繼續呆在蘭園里養傷,臉上時常流露出自嘲的神情。是啊,自從在蕭府被大夫人的那一巴掌扇醒,她便時不時地掛著彩,有別人弄的,也有自己故意為之的。從身體到心里,仿佛從來沒有痊愈過。那本《牡丹記》就擺在床頭,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便多一次感悟。她現在已逐漸明白,那上面的故事都是真實的,包括她的母親,那位集美貌智慧于一身的皇後;同時還有她自己的前世今生,穿越並非偶然,卷入此中旋渦卻是必然。所以,自從恢復回來面目之後,便一直以「墅樓」仙子的身份亮相,而且處處張揚,為的便是制造影響。她要以自身為誘餌,釣出那些隱藏在水底深處的大魚,比如太後,比如皇帝,比如那些心心念念要置她于死地的惡人;同時,她亦要看清楚,關鍵時候,究竟誰忠誰奸?她知道這樣做,無疑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但她別無選擇,她必須盡快結束這一切。正這樣想著的時候,不防蘭老爺子悄悄地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紫米粥。凌嫣急忙斂定心神,淡淡地叫了聲,「蘭叔」後者滿臉是笑,「嫣兒,來,先喝了它,這可是好東西」凌嫣亦不推辭,接過去一勺一勺地吃著,邊吃又邊在問,「蘭叔,你早知道是我了,對吧?」「嘿嘿當然否則你以為我會那麼容易,把東水湖的那塊地給你呀」「你怎麼看出來的?」「直覺」「呵呵,這也算理由啊」凌嫣不禁輕笑起來。「是啊,有些東西,一旦認定了,就很難改變。直覺這東西,便是最準的」她當然听得懂這話里的玄機,心里不由微微一動,果真如此,那便是最好。碗里的紫米粥已漸漸見底,她貪婪地喝了個精光,末了把嘴一擦,岔了話題,嘻嘻笑道︰「真好吃蘭叔,原來你還是廚藝高手哇」「呵呵,你要是喜歡吃,我再去盛一碗。」「好,謝謝蘭叔」她甜甜地笑道。只是當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她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蘭庭緒,他當年為什麼沒有參與?難道正如他自己所說,當時他被父皇派去了南文,根本毫不知情。等他回到京城的時候,早已事過境遷,一切已成定局。」她不敢問,因為她害怕他的閃爍,或者猶疑,難得母後除了父皇,還有這樣一位為她默默奉獻的男子。忽然心中又是一動,陡然間想起了如夢。那麼美麗聰慧的女子,因為愛上了太子,雖然明知太後容不下她,卻也忍著千般委屈,守在相愛的人身邊。想必母後,當年也是極愛父皇的吧,否則斷不會舍棄世間一切,甘願進入皇宮那樣的囚籠。報恩,何種方式不可,為何偏要舍己?終歸到底,是愛情的魔力。即便是神仙,也會撩動凡心,甘心飛蛾撲火女人如此,男人亦是如此。不同的是,女人喜歡默默付出,而大多數男人喜歡佔有,如果無法佔有,便會想辦法掠奪,實在掠奪不了,便想著毀滅。方青文、蕭震華,即便皇帝他自已,當年的想法怕也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