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倚荷苑的時候,崔詣塵正在海棠樹林東邊的垂花門那,和一個穿靛青色褂子的小廝說話。看他的樣子,好像是在生什麼氣,那小廝也恭敬的立在一邊,嘟著嘴點著頭。
「五爺?」
璃韻湊上去,笑著看他,「怎麼了?這臉色可是這樣難看?難不成是我偷溜出去看園子,惹你生氣了?」
詣塵就深呼了一口氣,平靜下心來,笑道︰「你都不知為何便要為他求情?」
「你怎麼就知道我是在為他求情,他與我有什麼相干?只不過想,這深宅子里面,他一個小廝能夠站到這個位置來,就一定是瑞豐了?」璃韻看向那個小廝,小廝忙給璃韻叩首。
「見過女乃女乃,小的就是瑞豐。」
璃韻笑道︰「你看,我猜對了吧。你五爺總是提起你呢,不然,我哪里知曉你。所以你五爺派給你的差事你可要盡力的去辦,否則,我這里就不給你說好話了。」
這瑞豐算是從小和五少爺長起來的,原是家生子,後來老爹去了,老子娘偏要扶靈回老家,走到半路竟也死了。五少爺看瑞豐和他相仿年紀,好玩好笑,所以就要了過來。
本以為五爺娶了親,不定少女乃女乃是個什麼樣的主兒,還想要處處小心的,今日見了這璃韻,仿若仙子下凡般的美人,笑容清澈的綻放在臉上,就像是碧玉池子里漾起的一波漣漪。況且脾氣秉性又是這樣的,便打定了主意今後要好好伺候兩位主子。
「謝過女乃女乃,小的以後一定好好辦事。」
「行了,你也回吧,我明兒找財生來問問。」五爺打發了瑞豐下去,瑞豐給璃韻又鞠了躬,轉身順著側門下去了。
詣塵攜著璃韻往倚荷苑走,路上摘了朵海棠插到了璃韻的頭上,正好補上了那只鈿的缺。
「我剛去瞧了大嫂子,這一路回來可是累了,偏一會兒還要去祠堂。」璃韻說著,還掩面打了哈欠。
「你怎麼不問我瑞豐的事?」
璃韻就笑道︰「我為何要問?你若是想說自然便說了,不想說,我問了你也是編個謊騙我,那我還問什麼?」
詣塵掐著璃韻的鼻子尖,笑道︰「就數你精,活靈活現似個神仙下凡。」
「那還不快拜見神仙姐姐,我高興了,自然賞你幾丸藥,也助你升仙成佛怎樣?」
已進了臥房,錦釧去打水幫璃韻梳洗,流月去倒茶,東屋里的大炕邊幾個丫頭做著針線。一時這邊沒了人,詣塵附在璃韻的耳邊說道︰
「我只要和你作對平凡恩愛夫妻便就足夠了。」
璃韻抿著嘴樂,鉤鉤手指,點著腳尖,在詣塵柔女敕的嘴唇上蜻蜓點水的啄了下。
詣塵就攬上了她的腰,錦釧正好進來,小丫頭把水盆放在金絲屏後面的盆架上,擰了巾帕幫璃韻擦拭。又褪了外面的比肩褂和宮絛,璃韻去了鞋,歪在床上打算休息片刻。
「行了,你們那屋里呆著去吧,有事我叫你們。」
流月和錦釧便退下,詣塵坐到床邊上,說道︰「早上吩咐瑞豐去取送禮的單子,到了賬房,先是絆住了腳,後又找尋不到,一份幾尺長的紅折子,用的都是上好宮紙,折起來要這麼厚,竟然說尋不到就尋不到了。」
「干嘛婆娘似的絮叨,讓小廝們去要就是了。」
璃韻一想便知是這件事,心底下暗暗思量,總覺得這樣的紅折子在哪里見過,然後坐了起來,沉思會兒。
「是不是個這樣大的折子,邊角有金線裹著,右上角好像是個蓮蓬的樣子?」
詣塵就亮了眼,「你在哪里見過?」
「在……」璃韻停了下,抬眼看看詣塵,說道,「在大嫂子那里,壓在了炕桌底下,只露出邊角,我悄悄的看到了。」
「也只能有那麼個出處,太太之前為了布置這新房,打開庫房折騰了好一陣子,現在沒了精神,讓大嫂子幫忙打點收拾。因為要對清庫房東西借去那單子,倒也合理,偏什麼要賬房那里隱瞞呢?」
五少爺有些想不明白,坐在那里出神。
璃韻靠在詣塵的背上,輕輕說道︰「恐是大嫂子那里要用,又因為我新來乍到,怕我多疑,所以瞞了過去,不礙事,明日再讓瑞豐去賬房要便是了。」
「只是討厭他們糊弄了事,瑞豐在那里耽擱了整日,這邊見不到人,那邊還受著氣。」
璃韻笑笑,說了幾句寬慰的話。錦釧那邊見沒事,自有流月和梨香在東屋里做針線,自己便悄聲的回了房。
打開紅木箱子,在一疊衣裙下面抽出用帕子裹著的小錦盒來,打開,用里面精致的小剔子盛了點放進嘴里,川貝枇杷的藥效便順著嗓子蔓延了開去。
「還是大少女乃女乃總是想著我的病……」
一時到了未初,璃韻剛閉了會眼就被流月搖醒了,起來又是穿衣梳妝,一陣打扮。
跟著詣塵一起先往太太那里去,璃韻腳上只覺得千斤重,每邁一步都疼得冒冷汗。只怪她上午非要逛園子,本來腳傷就沒有痊愈,這下子更是加重了。璃韻面不露色的走著,只想著晚上回去定還要昨那個藥膏涂抹一下。
到了太太那里,屋里只是站著璃韻熟識的幾個人,沒有其他。大少女乃女乃和三少女乃女乃都立在一旁候著,喬媽媽帶著幾個舉著托盤的小丫頭立在另一側。二少女乃女乃遠遠的站在太師椅後面,臉上的紅色巴掌印還很明顯,看見璃韻,挑了下眉,將視線移走。
太太看見璃韻身上的磚紅圈金絨繡褙子,滿意的點了點頭,伸出手來。璃韻立馬帶著笑意,輕步上去挽住了太太的手。
一行人出了正屋,至穿堂,過抄手游廊行了一炷香的功夫至靜溪園,門口有婆子早早等候著,見她們過來,立馬恭敬的站好,退到一邊。
喬媽媽帶著幾個婆子推開了垂花門,里面一棟兩進的院子,大家到了正屋,都立在一邊,只璃韻和詣塵跟著太太走了進去。
牆壁上掛著幾幅畫像,迎面八梯樓閣擺滿了牌位。屋內光線昏暗,有著祠堂特有的肅穆,只是那些上香的瓷器,供桌上擺著的各種貢品都實在耀眼。金瓖玉的碟子碗,鎏金香爐,端陽四鳳飛天塔,每一樣都顯著華貴和尊重。
只這樣匆匆掃了一眼,璃韻心底啞言,這個崔家,到底富到如何啊?
璃韻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盡,牌位上的字也沒有好好去看。跟著詣塵分別給祖宗上了香磕了頭,太太眼淚婆娑的說叨了幾句,詣塵拉她起來,大家出了屋子,立馬有人將屋門好生的關起來。
進祠上香的事便是告了一個段落。
回到倚荷苑換了衣裳,璃韻早已是累得三魂離了七竅,整個人呆呆的,任由著丫頭們給她換衣。詣塵有些擔心,偏這時太太那邊派人來請他們過去吃晚飯,詣塵想推辭掉,被璃韻攔了下來。
「我听說老爺不和太太一起吃飯,想來太太一人吃也悶得慌,我剛過門,還是多陪陪她的好。」說著,拉著詣塵已經出了屋子。
詣塵自是感激不盡,看得出璃韻是真心實意對待太太,他也就放下心來。
「……雖然派了廚子去,但終究還是沒有滿意的大師傅,先在我這里吃上幾日,你們若是嫌乏了,打發個人過來告訴一聲,我命人給你們傳到屋里去。」
听太太這樣說,璃韻笑道︰「太太怎麼這樣說,我還怕離了太太就吃不到您身邊的特色菜了呢。」
在一旁布讓的喬媽媽就笑︰「五少女乃女乃總是這樣的風趣,也難怪太太少爺整天的都是笑模樣。」
大家嬉笑一番,璃韻已沒了力氣周旋,食欲也被疲累散去。詣塵瞧出端倪來,草草吃完飯帶著璃韻回去了。
回了倚荷苑,錦釧和流月伺候璃韻洗澡,璃韻看了看,讓錦釧去幫忙照顧詣塵,也正好帶帶梨香月嬋她們。
錦釧走後,流月除了璃韻的鞋,發現腳踝又紅腫了起來。
「女乃女乃就是這樣,明知道腳都受了傷,還走了一天的路,明兒快歇歇吧。」
璃韻閉上眼笑笑,又想到水桃的事來,眉頭皺了皺,但還是硬著頭皮,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幫我把水桃叫來吧,別讓人看見了。」
流月自是知道打發走錦釧是有事,便也利落的去喚了水桃來,自己看璃韻的眼神,便留在湢浴間外面瞧著人。
「水桃,可有人為難你?」
水桃自是知道璃韻昨日在有意放她,便跪在地上叩了首,眼圈就紅了。
「女乃女乃總是這樣替人著想,水桃自是不敢當。」
「既然這樣,我問你的事,再要吩咐你辦的事情,你需一樣樣的記好了,嘴風也要嚴謹,若是你能辦到,從此我也不會虧待你,自是有你的好處。況我身邊需要體己人,你可願意?」
水桃就磕了頭,「水桃願意,女乃女乃盡管吩咐。」
璃韻笑笑,眼角閃過一絲狡黠,「你昨日早上替我盛的湯,是不是淋在了裙子上?」
「是。灑在了裙擺上,可能是燙的緣故,裙子都走了色。」
璃韻就笑了,「水桃,你既這樣點我難道是認為我不知那湯的緣故?想必你也知道那湯中有了蹊蹺吧。」
水桃哽了下喉嚨,戰戰兢兢的說道︰「我只是奉命去盛湯,偏鍋灶邊盛好了一碗在那里,我就端了來,走到一半失腳打翻了,所以回去又盛了一碗。可是地上那打翻的地方竟然起了白色的泡沫,我才發現自己的裙子就這樣褪了色,我想,可能就是,就是……」
「就是有人要我死在那花轎里啊。」
璃韻撩了下布滿花瓣的水,嘴角的笑,雖勾人心魄,卻帶了份蒼涼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