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新年新氣象，因了昨夜守歲，大家伙兒都睡到差不多巳時才起，可是這一出來，全都穿上了簇新的棉服，頭發亦是梳的整整齊齊，笑容滿面的，精神煥發。
陸氏熱了餃子，每人分上一碗。不用擔心餓肚子，畢竟呆會兒便準備去大院拜年了，不愁沒的吃。
臨出門前，陸氏又仔仔細細給澤芸整了整衣襟，讓她把吉祥話都重復了一遍，才挎上裝了幾包白糖並一些干果的籃子，隨眾人一起出門。
李家搬來不過二十幾年，在萊村的根基並不深，也無幾戶需要走動的親戚。李繁作為大家長，德高望重，自然是只需端坐家中等客人前來便可。
陸氏、李遠鵬和澤芸本是長房，因了兩個弟弟此時都與父親同住，道義上也便只好由他先過來拜年。至于李雁珍和聶君霞本不在計算之內，既然客居大弟家，自然一切隨他。
鄉下人拜年一般都撿的土貨山珍，並不多值錢，卻也是平時舍不得自家買的。比如這次陸氏籃子里裝的，白糖和桂圓都是一斤裝一個紙包，預備每戶人家送上一包。李繁那里分量得重些，便多添了一斤紅棗並一包茶葉。
李雁珍自然也不能小氣，給李繁準備的是一斤臘肉和一斤桂圓，其他弟妹則每戶一包荔枝干和紅棗干。
五個人甫一到大院門口，便見大門敞開著，門正中貼著大紅福字，字跡蒼勁有力，一看就是李繁的手筆，而門兩邊則貼著一副對聯︰有天皆麗日，無地不春風。橫批︰黃鶯鳴翠柳。
這可比自家的那副對聯雅致多了。陸氏心想，當初她來討對聯時，只求平安是福，李繁便寫了這麼一副，「和順一門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橫批︰萬象更新。」
當時乍一听覺得很是歡喜，又是百福又是平安的，可不是遂了她的意？誰知道今日一看，公公到底是教書先生，這對聯，美的跟詩似的，只是總讓她覺得有些格格不入。這鄉下地方，要這等文雅作甚？
「想什麼呢，進去了！」
李遠鵬前腳已經跨進了院門，誰知稍稍落後他一步的陸氏竟對著門邊的對聯發起了呆，不由小小催促了一句，陸氏連忙收回神思，抱著澤芸走進了大院。李雁珍母女隨後跟上。
院子里沒有人，幾人也不意外，徑直朝李繁的屋子走去，果見房門洞開，李繁正端坐在椅子上，旁邊澤昊和澤慶正搶橘子玩。
「爹，兒子（媳婦）給您拜年了！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李繁微微頷首，將早已準備好的兩個紅包遞了過來，陸氏和李遠鵬再三推辭，方才收下。
然後，李雁珍也上前一步，送上賀禮，跪下磕頭，道，「女兒祝爹新年吉祥，日日舒心！」
李繁輕輕「哼」了聲，「希望真能舒心吧。」然後也將一紅包遞給她，李雁珍照舊推辭了幾遍，才赧赧收下。
李雁珍才一退後，澤芸得了眼色，馬上沖到李繁跟前，利落地磕了一個響頭，大聲道，「爺爺，孫女兒給您拜年了！祝您吉祥如意，桃李滿天下！」
前面一句還沒什麼，這最後半句卻真真是對了李繁的心思，他一直平板的臉上竟也有一絲動容，胡子微顫，連道，「好，好！好！」說吧，將一個大紅包模了出來遞給澤芸。
澤芸眼楮都亮了，可牢記著母親的囑咐，沒敢放肆，也學著前面大人的模樣，再三推辭，周全了禮數才收下紅包，小心收到衣服口袋里，並不著急拆看。
最後，聶君霞也裊裊上前，跪下磕頭，「春為一歲首，田園無限美。門庭清且吉，日出乾坤秀。外孫女兒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繁眼楮眯了眯，看著聶君霞，「這詩可是你所作？」
聶君霞面色微紅，「外孫女兒獻丑了。」
李繁將那幾句詩在口中輾轉念了幾遍，「你小小年紀，在詩文上能有此成就，著實不易。好！很好！」說罷也封了一個大紅包給聶君霞。
待聶君霞含羞退下，陸氏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相處月余，她竟絲毫不知原來這個佷女兒竟然還是個小才女，想她在家也從來不看書的，今日出口成章，想必是早有準備，事先卻一點也不透露，真真是好心思。心里沒來由的便有些不舒服，說到底，她是有些搶了澤芸的風頭。
李雁珍微微低頭，拿帕子淺淺掩過嘴唇，心里頭很是得意。她知道憑自己想在爹面前改變形象怕是很難了，但她覺得不能讓自家女兒落了下乘。爹若是願意多疼疼這個外孫女，以後便是談婚論嫁了，君霞的身份也不至于尷尬。
「爺爺！爺爺！橘子！橘子！」
這時，一直忙于搶橘子的澤昊終于順利搶到了橘子，不顧泫然欲泣的澤慶，獻寶似的遞到李繁面前，「爺爺，吃！橘子！吃！」
李繁原本還沉浸于聶君霞的那首詩，細品之下果然是越念越有滋味。可再好的詩也比不上孝順的孫子，他樂呵呵接過橘子，伸手撫了撫澤昊的頭，「爺爺不吃，爺爺幫昊昊剝橘子。」
澤芸眨眨眼，情不自禁鼓起了腮幫子！陸氏垂眸不語，畢竟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老爺子怎麼疼孫子的了。李遠鵬倒毫不在意，見到如此乖巧孝順的澤昊，反而高興的很。
「咦，大哥，大姐，你們來了？」
李少鵬正要來喊李繁吃飯，不想見到一屋子的人。他對李繁點點頭，轉身跟李遠鵬說話，「走，正好煮了面條，趁熱吃。」
李遠鵬于是將賀禮帶上，分別交給李少鵬和後面趕來的李宣鵬，才示意妻子和大姐一起跟去廚房。
廚房里沈氏正將熱騰騰的面條從鍋里撈出來，見到一行人微微一笑，「我猜大哥大嫂這會兒也該來了。」見到其後跟著的李雁珍，才知失言，連忙補了一句，「大姐好啊！」
李雁珍微微頷首，「三弟妹！辛苦你了。」
沈氏臉上笑容一僵，「不辛苦，客氣什麼。」便轉過頭去又煎了幾個雞蛋，摞在面條上。
正月里的面條都比平日來的滋味，無非是多放了許多好料，比如多了幾倍的肉絲，平素舍不得放的香菇干，還有人人都有的煎蛋。
人人面前都擺了一大碗，便是澤芸也不例外。本來陸氏擔心她吃不下浪費，有心想要分一點面條到自己跟李遠鵬碗里，澤芸卻死死護著碗，死活不肯。
「不嘛不嘛，我能吃下的！」
陸氏頭疼，「肉跟蛋都你自個兒吃，娘不搶你的，可是面條你要吃不下多浪費？」
「我能吃！我能吃！」
澤芸說著就開始埋頭吸面條，滋溜一聲，還挺順溜的，她洋洋得意地偏頭看陸氏，滿臉「我已經開吃了，你能拿我怎麼辦」的狡黠神情。
陸氏無奈，正月里頭又不好說她，便也只能由她去了。
再看澤昊和澤慶，這兩人也哧溜哧溜的吸著面條，好不快活的模樣，可再往碗里看，煎蛋咬了幾口，肉吃了幾塊，面條都是咬斷的痕跡。真真是孩子。
吃完面條，一行五人在大院里坐了坐，隨便聊了些家常，便又告辭離開，準備去李雁茹家里。與李家三子不同，李雁茹因嫁了本地郎，便也多出許多需要走動的本地親戚，但這正月初一，按以往的經驗來說，是一定會守在家里的。
果不其然，五人過去的時候，李雁茹正坐在門口吃花生，見到人來，她高興地招呼丈夫兒子都出來，在院子里說了幾句，才恍然想起該把人迎進去才是。
「喏，瓜子，花生，還有凍米糖，盡管吃，別客氣！」
李雁茹到底還是最疼澤芸，一把將她抱到懷里，捏捏她略顯嬰兒肥的臉頰，「芸兒又長大一歲嘍，瞧瞧這臉上的肉，嘖嘖，多可愛！」
澤芸皺著眉頭還沒說話，旁邊孫忻昭已經嚷嚷開了，「娘，你當澤芸的臉是面團啊，每次見面就捏，見面就捏，人家不嫌煩我都覺得煩了！」
李雁茹一訕，悻悻拍了孫忻昭一下，卻也松開了緊緊抱著澤芸的手，讓她下地去玩。澤芸得了解月兌，飛快地逃回到陸氏懷里，將臉埋住，不停地蹭。
「你們先坐，我去廚房燒點點心！」孫壽平這時站起身，作勢要去廚房，讓李雁茹陪著她娘家兄姐聊會兒天，李遠鵬忙站起阻止。
「哎，別麻煩了，剛從爹那兒吃了來。」
「這正月里拜年哪能不吃點心的！你們且聊著，很快的。」
孫壽平于是還是走了，李雁茹垂眸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陸氏說幾句話，半晌，才突然抱歉地看向李雁珍，「大姐，你在大哥家里住著還好吧？哎，說到底我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然你便是在我家里住幾日也是無妨的。」
李雁珍笑笑，「四妹說什麼呢，我可沒怪你的意思。畢竟是嫁進人家家里頭的人，這點分寸我還能不知道？」
李雁茹看著她欲言又止，「按理說，咱李家就咱們姐妹倆，該是最貼心不過，可是一直也沒多親近，當初你嫁人時候我也還小，不懂事。可是現在，大姐啊，你究竟是怎麼個打算？」
「我還能有什麼打算？，過一日算一日唄！」李雁珍嘆口氣，「大過年的，不說這個了。」她抬手招呼孫忻昭過來，「喲，瞧瞧我這佷子，整一小大人了，可還听話？」
「皮的很哪，我可管不住他！」李雁茹嗔怪地撇了眼孫忻昭，眼里卻是滿滿的笑意。
不一會兒，孫壽平端了五碗面條上來，雖然不是像在大院里時的海碗，卻是挺大一個，五人不由都垮下了臉，「這麼多，哪能吃的完喲！」
「吃不完剩著，別客氣！」
孫壽平擦擦汗，在李雁茹旁邊坐下，輕聲問她，「你餓不餓？鍋里還有面條呢。」
說歸說，可哪能真把面條剩下？好在幾個大人之前在大院就沒敢多吃，這前後說話又消化了不少，總算把各自碗里的面條都解決了。至于澤芸，先前吃的太飽，這里吃幾口就吃不下了，還是得爹娘幫她分擔。
吃完面，幾人又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孫壽平夫妻挽留了幾句，便也送他們出了門。這時雖然已經過了申時，卻還是可以安排串幾戶門的。比如孫壽平，就已經帶上妻子，準備去大院拜見岳父和妻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