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少爺,您怎麼出來了?」
看那白衣少年也不過志學之年。小童對他卻很是恭敬,只是太客氣了,反倒讓人看清,這位鐘離少爺並非書肆老板。
澤芸只覺得這人眼熟,依稀好像當初在竹林里見到的那位,卻偏偏不敢確定。但至少可以肯定,他就是剛剛在茶樓樓下經過的那人,明擺著麼,衣服頭巾都是一樣的。
原來他姓「鐘離」,澤芸倒也沒多想,只是覺得這個姓氏挺特別的,她背過《百家姓》,知道鐘離是復姓,而且還是比較少見的復姓。據說「鐘離」出自「贏」姓,最近的就是秦王嬴政了,響當當的大人物,只是這人難不成也大有來頭嗎?
「你們既是來看書的,便往左邊走,記得書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跡,還有,也不準有絲毫損壞。」小童已經跟鐘離少爺打完了招呼。回頭對澤芸一行人囑咐,「總之,記得我書閣的規矩,但有違背,定立時驅逐出去,還需加倍賠償!」
「知道了!」劉舒媛應的極快,澤芸尚被小童那幾個「不準」繞的有些頭暈,昏昏沉沉就被拉去了旁邊的房間。
一進門,見到滿屋子的書架和擺放的滿滿的藏書,澤芸幾乎要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書院的藏書閣,只是看到這里的書籍都編了號,而且還都以上好的牛皮紙包著,才覺出不同來。
「剛那小哥哥說我們是來‘看書’的?」信步走了幾步,看這里的藏書似乎都頗有來頭,澤芸不由便生出疑問,「難不成這里的書只能看不能買?」
劉舒媛笑笑,「倒也不是,你只要看到書架上有兩本以上相同的,便能買走一本,只是價錢麼就說不準了。」
澤芸了然,若是統共只有兩本的書,她要買走一本,那價錢肯定是很高的,可是難道這里就沒有便宜些的書?
似乎看出了澤芸的疑惑,劉舒媛也不吝解釋,「若是擺有五本以上的書,那便是按市價賣的。盡可以挑了帶回家去,若是老板心情好,說不準還送你一本!」
是這樣嗎?澤芸將信將疑,她並不太相信,開門做生意的書肆老板,會白白將書送人,只是現在她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在這兒看書要付錢麼?」
澤芸沒想自己竟然把這句話念出來了,就听旁邊傳來幾聲悶笑,竟是小五,劉舒媛也要笑不笑,看著她直搖頭,「看書哪里要錢,只是剛剛你也听見了,小心不要被書弄壞便是。」
澤芸訕訕地「哦」了聲,臉紅到了脖子根,原來看書是不要錢的,那這里所有的珍本古籍都可以盡看了?倒是樁好事。想到剛剛進來不易,原來是因為這個,也難怪,若是什麼人都能近來。真把書弄壞了可怎麼是好。
澤芸小心翼翼地拂過書架上眾書書脊,感慨萬千。她是愛書的人,一想到這些好書若真是被不識貨的人糟蹋了就心痛氣憤不已,
「好好看書吧,這里還有個規矩,不能喧嘩吵嚷,便是竊竊私語最好也不要!」
劉舒媛最後叮囑了一句,便徑直轉到了後面的書架找書看,澤芸也好奇地在書架前流連。
「你要看什麼書?」
耳邊突然傳來一句粗噶的男聲,澤芸驚了一跳,回頭才發現竟是那位鐘離少爺,「啊,我——」
本就是臨時起意過來的,之前哪里想過看書?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要找什麼書看。澤芸羞的面紅耳赤,只覺得像自己這樣的混進來看書,真是浪費了。
還有,這位鐘離少爺的聲音,可不像他的相貌一樣讓人賞心悅目啊。
腦袋里亂糟糟的,澤芸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卻見那鐘離少爺微微一笑,「難得你這麼小年紀就愛看書,這里的書我大多看過,若是有需要,你只管告訴我想看什麼,我介紹你幾本。」
原來如此,怪道突然鑽人家身後,沒的被嚇壞了。澤芸心里暗自嘀咕,卻還是乖巧地福身謝過,「多謝大哥哥。我近來在學樂器,可有編鐘、塤、箏之類的書籍?」
「我單名一個‘清’字,字公瑾,你喊我清哥哥或是公瑾大哥都成。」鐘離清很意外澤芸小小年紀就開始涉獵多種樂器,況且編鐘和塤又都是冷門,不由對她生出幾分好奇。
「公瑾大哥!我叫澤芸,李澤芸。」澤芸甜甜笑起來,兩頰小酒窩煞是動人。她倒是對個生人毫不設防,人家告訴她個名字,她便也以真名相告,連書院里自己取的表字也不用了。
「咳,澤芸妹妹。」許是澤芸的笑容太過晃眼,有一瞬間鐘離清竟不敢直視,直道自己今日定是犯了糊涂,怎麼隨便看到個小姑娘便上前搭訕,這下倒好,小姑娘直接把姓名都報出來了。
「你且等著,我替你找幾本書。」鐘離清逃避似的躲去了別個書架,好一會兒才拿過來兩本書,「這兩本你先看著吧。」放下書,鐘離清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這是孤本,小心別弄壞了。」
澤芸滿口答應。拿著書就地坐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鐘離清便自己四處看看,找著他還沒看完的書,可一連翻了幾本,竟都看不進去。他懊惱地合上書,視線忍不住就朝澤芸那邊飄。
今日他是怎麼了,莫非是因為那小姑娘小小年紀便學了很多,讓他有壓力了?
「鐘離」出自「贏」姓,贏姓其實共有十四氏︰廉、徐、江、秦、趙、黃、梁、馬、葛、谷、繆、鐘、費、瞿,卻只有徐、廉、江、黃、繆五姓乃是純粹的東夷來源。
鐘離的先祖據說是贏姓與殷姓聯姻下的後嗣,血統高貴。因祖訓規定︰凡鐘離子孫。男者只娶一妻,女者出嫁即更夫姓,所誕子女不再以「鐘離」為姓。子息繁衍一直不興,到如今鐘離族人越發單薄,鐘離清上頭還有一個叔叔,卻再無其他兄弟姐妹。
鐘離族向來過著隱蔽于世的生活,凡入世者必在青史留名。從齊宣王妃鐘離春,到項羽大將鐘離昧;從魯國國相鐘離意,到崆峒山真陽子鐘離權,位列八仙之一。無論哪個,都是當世名人,廣為傳頌。
而到鐘離清父親這一代,過慣了低調的隱居生活,掐指一算,該鐘離清入世了,恰好寧越州辦了個松茂書院,當即把還是少年的鐘離清送了來,滿心指望他能夠像列為先祖一樣,闖出個名堂來,流芳百世。
鐘離清生的眉清目秀,從小便聰明絕頂,三歲識字,五歲吟詩,八歲已經飽讀詩書,到如今年過十五,便是科舉恩考也難不倒他。只是鐘離清謹記父親教誨,十八歲以前不顯山露水。有道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便等著三年後再大放異彩。
鐘離清看著認真讀書的澤芸,觀她年紀,也才七八歲,看起書來卻似乎毫無難度,要知道他剛才揀的幾本書,里面有不少生僻字,她真的能夠全部認識?
若是隨便踫上的一個小姑娘都有這等本事,他卻要好好思量一番,以他如今學識。三年後是否真的能「一鳴驚人」?
又或者這小姑娘的確是有幾分本事的。
鐘離清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多了解些她的情況比較穩妥,便整了整衣襟,又邁步走了過去。
「澤芸妹妹,打擾了。」
澤芸懵懵懂懂抬起頭來,她看書正看的入迷,最煩被中途打斷,只是看在打斷她的人是這位公瑾大哥面上,她便不予計較罷。
「公瑾大哥,何事?」
「哦,是這樣。編鐘與塤均乃生僻樂器,你緣何學的這兩樣?」鐘離清覺得自己問的方式或許不對,想了想,又改了口,「我的意思是,樂器一道,光是看書可學不會,而編鐘與塤世間本就少見,你卻要如何學習練習?」
澤芸眯起眼,「公瑾大哥你也說了,只是少見,並非不見,我如今在書院上學,書院里便有這兩樣樂器,何愁不能學?」
鐘離清眼皮一跳,她說什麼?書院?不會那麼巧就是松茂書院吧?民間似乎少有女子可入讀的書院,松茂書院便是他唯一所知的一家,而澤芸在此出現,便說是松茂書院的學子,也並無不可信之處。
「原來澤芸妹妹是松茂書院的學子,失敬失敬!」
澤芸眉眼都笑彎了,到底還是小姑娘,最受不得夸,見鐘離清一副意外模樣,她得意的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好說好說,只是因緣巧合之下恰巧進了書院念書罷了。」
鐘離清看著澤芸那無邪的笑顏,沒來由的心里一突,索性便漫不經心道,「說來也巧,在下也在松茂書院念書,正是甲班弟子,要厚顏稱澤芸妹妹一聲‘師妹’了!」
澤芸對「師妹」並不敏感,倒是對甲班極其感興趣,「哇,公瑾大哥原來在甲班就讀,那可是全院的佼佼子,你好生厲害!」
典型的追捧型夸贊,可從澤芸嘴里出來,鐘離清愣是沒感覺到一丁點的羨慕景仰,仿佛甲班也只是稍微努力些便能進的。可是天知道,如今甲班的學生,那個不是過了弱冠之年的?
鐘離清的嘴角抽了抽,覺得再跟澤芸說下去也是圖傷自尊,「澤芸妹妹可看完書了?我幫你放回去!」
澤芸還能怎麼辦?鐘離清都這樣說了,她也只能戀戀不舍地將書還了回去,眼睜睜看著他將之放回書架。哎,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趕她出去了?可憐她真的沒看幾頁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