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請留步！」
被小童攔住的澤芸。微微側身，眸子里透出些許不悅，「話不投機半句多，公子何必。」
「李小姐快人快語，方才是我家小童莽撞了，還望見諒！」
書閣主人微微拱手，眼里浮現出淡淡的疲倦，「在下方仲卿，姑娘若是不介意，便留下與某說會兒話吧。」
很介意，非常介意，可眼前的情形，那小童虎視眈眈地瞪著她，她還有說「不」的權利麼？
澤芸悶悶的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下，「方公子要說什麼？」
方仲卿一噎，「不如就談談剛才那首曲子吧？」
澤芸莫名看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可眼神里卻分明充斥著控訴，你那也叫曲子麼？
方仲卿尷尬地回到琴台前坐下，愛惜地模了模琴，「其實琴隨心意。什麼曲子都不要緊，不過信手拈來，自娛罷了。」
「這話說的不錯，只是要人人都這樣想才好。」澤芸說著，似笑非笑地瞥向小童，小童不服氣地別過臉去，方仲卿卻一臉若有所思。
「李小姐與公瑾相熟？」
少頃，方仲卿突然發問，澤芸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方仲卿口中的公瑾便是鐘離清，于是她微微頷首，「公瑾大哥正是小女子的同門師兄，我們之前同在松茂書院就讀。」
「哦。公瑾每每來此，總要提醒某，若有朝一日，你來了，便要好好招待。」
「師兄太客氣了。讓方公子為難，是小女子的不是。」
又是一陣冷場，澤芸有些不自在，方仲卿亦然。最後還是方仲卿先開了口，「若蒙李小姐不棄，還是喚某仲卿大哥吧，公子什麼的，未免也太生分了。」
澤芸點頭，「仲卿大哥說的是，小女子小字素揚。以後便喚我素揚罷！」
方仲卿眉頭一挑，澤芸心下暗想，恐怕鐘離清早已經將自己的名字透露于他，現下自己卻不肯以實名相告，許是不高興了吧？
果然方仲卿道，「素揚的表字雖然不差，不過在下雖然腆長幾歲，卻與公瑾要好。素揚若是不棄，某便隨他一道喚你‘師妹’可好？」
倒也沒什麼不好，可澤芸就是不高興跟方仲卿套近乎，當下嘆道，「若是三月之前，這樣稱呼定然是好的。可是——不瞞仲卿大哥，素揚已然離了書院，不再是松茂書院名下學子，亦不敢當師妹之名。」
「竟有這事？」方仲卿一臉意外，「師妹年紀尚幼，還不到離院的時候吧？」
澤芸略顯尷尬，「素揚不才，出了點小事，不好再在書院待下去了。」
方仲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澤芸想要轉移話題，索性主動開口，「這書閣雖然地處偏僻，卻不失為一處幽雅之境，況書閣內藏書甚多，倒真是閑暇時候的好去處。」
「素揚若是喜歡，隨時可來。凡某書閣中的藏書，任君取閱！」方仲卿听聞澤芸贊書，自然高興，當下也客氣的邀請澤芸常來。
「正有此意！日後素揚的閑暇多了，定然是常要來叨擾仲卿大哥的。」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澤芸得知，原來方仲卿這書閣竟然還是祖傳，到他這一輩正好三代，若說家學淵源倒也並不深厚，卻不知他哪里搜刮來這麼多孤本典藏。
「叨擾仲卿大哥良久，素揚受益匪淺，只是時間實在不早，素揚還是先告辭了。」
估模著時間已經不早了，擔心爹爹著急，澤芸又一次提出離開，這會兒方仲卿沒有硬留，只是猶豫了一會兒，「臨行之前，素揚可願再听某彈奏一曲？」
澤芸拒絕不了，只好答應，方仲卿施施然坐好，使小童焚香，自己淨了手。然後才緩緩坐回琴台前，開始彈琴。
這會兒方仲卿沒再隨心而為，而是彈了首正統的瀟湘小調，澤芸听的分明，果然是有些功底的，曲調悠長清和，恰如細水長流，配合著燃起的檀香，當真叫人心靜神寧。
曲罷，澤芸不免又夸贊了幾句，然後起身告辭，方仲卿卻仍然眉心微皺，欲言又止。
「多謝仲卿大哥款待，素揚告辭了！」
澤芸說罷，也不等你方仲卿再說話，自顧自轉身離開，小童慢吞吞跟在後面，因此澤芸到了門口還等了一會兒，待小童把門打開，她頭一抬，正要邁步出去，不防迎面進來一人。
「師兄？！」
「芸師妹！？」
兩人臉上都顯出意外之色，不過澤芸很快冷靜下來。暗想難怪剛剛方仲卿想方設法留她再坐一會兒，莫不是早知道鐘離清要來？
「師兄不是去參加秋考了嗎？」。
「便是秋考，這會子也該回來了。」
鐘離清微微蹙眉，往前走了一步，忽而又回頭，「芸師妹既然來了，何不多坐一會兒？你我師兄妹也有些日子沒見了。」
澤芸扭捏著要走，可被鐘離清冰霜似的眼神一掃，只好乖乖跟了回來，一邊還在念叨，「師兄啊。我真的只是再坐一會兒就走，不然家中爹娘要著急的。」
鐘離清不以為然，淡淡「嗯」了聲，拂袖走在前面，而澤芸灰溜溜又跟了回來。
當回到正堂，看到方仲卿眼里了然的笑意時，澤芸不由臉上一紅，「難得這樣巧，才要出門便踫上了師兄，便只好再叨擾一會兒了，仲卿大哥勿怪！」
鐘離清看著兩人，「原來你們竟然已經這樣熟了？」
方仲卿輕笑，「非也非也，素揚雖然嘴上喚我一聲‘仲卿大哥’，實際卻生分著呢。不然她又怎麼不肯喚我一聲‘師兄’？」
「哦？」鐘離清狐疑地看了眼澤芸，「仲卿乃我好友，芸師妹便喚他一聲師兄也無妨的。」
澤芸不語，倒是方仲卿主動解圍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是小事。公瑾你剛回來，素揚師妹又是難得來一趟，你們且坐，我讓小童上茶！」
澤芸耳朵一動，公瑾剛回來？所以他果真去參加秋考了嗎？就因為她之前說的那番話？
鐘離清卻閉上了眼，「出去一趟才曉得，這世間果然人才輩出，你我若再居安一隅，只怕日後便連容身之所都沒了。」
方仲卿似乎並不意外，淡笑道，「公瑾何出此言？」
澤芸在一旁不由有些氣悶，既邀了她進來，又不與她說話，將她晾在這兒卻是怎麼一回事？可是鐘離清看著情緒不對，出去？難道是指秋考？莫不是考的不好，所以才心生感慨？
「其實以兩位之才，便是世間人才輩出又如何，兩位若真有心干一番大事業。想必也能心想事成。」
澤芸話音剛落，兩人齊齊轉頭看她，澤芸莫名，莫非自己說錯話了？
還是方仲卿拍拍鐘離清的肩膀，笑道，「可不要冷落了素揚小師妹，我有點兒事暫且離開。」
澤芸尷尬，倒搞得好像她跟鐘離清有什麼似的。可是現在起身告辭又未免太突兀，反倒顯得心虛，便也只能繼續坐著，待方仲卿離開，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鐘離清關于秋考的事。
不過鐘離清似乎並不欲多談，隨口「嗯啊」的敷衍了幾句，反問道，「這時節，書院應當已經放假了吧？」
「正是。」澤芸頓了頓，自己離開書院的事還是也告訴他一聲吧，免得他又去藏書閣等——雖然她也不確定他是否真是為了她，「師兄，有一事我須得告訴你。」
「什麼？」
「我已經離了書院，應該不會再回去了！」
「什麼！」
鐘離清驚得睜開雙眼，盯著澤芸上下打量了半晌，「我記得你還未滿十三吧？」
「出了點事，不好再呆下去，便只好退學了。」
澤芸不甘不願地又說了一遍，末了悶悶道，「只是知會師兄一聲，免得師兄掛念。」
「那你如今如何打算？」
鐘離清這話算是問到了點子上，澤芸咬唇，「過了年再說吧。其實這些年，書院的先生們也不教什麼了，我有空自己多看些書也是一樣的。」
鐘離清沉默半晌，「也是，仲卿這里好書甚多，你便多來看看。」
接下去兩人竟然相顧無言，氣氛越加古怪，澤芸暗道不能再呆下去，便起身告辭，「家中有事，芸兒便先告退了。」
鐘離清點點頭，見小童引她出門，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仲卿是自己人，你盡管來，莫要客氣！」
澤芸點頭一笑，「芸兒省得，多謝師兄！」
說罷飄然離去。鐘離清繼續坐在椅子上，盯著手中杯盞，卻是半天不動分毫。
「咦，素揚師妹離開了麼？」不多時，方仲卿轉了回來，意外地看著獨自坐著的鐘離清，「公瑾啊公瑾，我可是費盡了口舌才留她多坐一會兒，怎麼你一來，反倒把她趕走了呢？」
鐘離清剜他一眼，「非親非故，人家要走，我還能強留不成？」
方仲卿于是嘆息，忽而又搖頭輕笑，「這樣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難怪你——」後面的話，卻故意隱了去，鐘離清揉揉眉心，亦是煩躁不堪。
「只是不知她為何突然離了書院。」日後要見她就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