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兒緩慢挪動腳步,仔細一看,果然是她想象的那東西。芽兒壓住心中的狂喜,將那東西悄悄握著手里,想了片刻,打消了當場揭穿她們的想法——經過剛才一番波折,她依然沒有了必勝的決心。
更重要的是,被人絕地而勝的恥辱,讓芽兒升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好好謀劃一番,何嘗不能取得更大的利益?
芽兒微微一笑,「二少爺書房後的小荷池,被人摘了葉子,又折了花睫,搞得亂七八糟,可青姐姐也是心里著急,現在查清了,大家本是姐妹,這點事情,莫要傷了感情才好。」
芽兒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叫言九兒在心里嘆了幾嘆,何時纏枝有了她一半的本事,在李府了不說平步青雲,穩中求勝是能實現的了。
此時王媽媽在場,言九兒自然一副以王媽媽馬首是瞻的表現,萬事只憑王媽媽做主,不去接芽兒的話。
芽兒她們畢竟段數太低,高估了自己的面子,小瞧了王媽媽的里子,她說了這些話,原指望有個台階下,哪知道這看著地位不高,又粗鄙的婦人王媽媽,眼皮一抬,嘴中吐出個「滾」字,將芽兒氣得臉紅了青,青了白,仿佛春天里奼紫嫣紅的後花園,好不熱鬧喜人。
可青不服,還要說什麼,但芽兒還指望著她去做出頭鳥,不肯叫她折損在這不算戰場的小廚房,趕緊拉著可青走了。
後者胖乎乎的身子,被門檻攔了一下,險些絆了一跤,可不就是像滾出去的。
這一切說來緩慢,其實發生的時候沒有片刻輕松,纏枝腦子明顯跟不上節拍,看了言九兒,又看王媽媽,突然有點覺得她心目中的芽兒姐姐有些不妥起來,至于是哪里不妥,她是個嘴拙的,萬分形容不出來。
王媽媽盯著言九兒,吊起嗓子笑得兩聲,「小丫頭,倒是有些本事,我幫你掐了頭,尾巴可要你自己打掃干淨!」
不管王媽媽是出于什麼目的,今日確實是幫了言九兒她們,為她們拖得了時間,不然言九兒絕對沒機會毀尸滅跡,為著這點,言九兒就要實心實意謝她。
王媽媽听她說謝,擺了擺手,丟下句「自己小心」,扭著身子出門去了。
人都走了,小廚房里又只剩下言九兒和纏枝兩個人,像是同先前沒什麼差別。可事實是,那噴香撲鼻的,明日纏枝要用來參加考核的荷葉糕,已經在灶膛中變作了幾個焦黑的團子!
纏枝眨眨眼,言九兒牽了她手,「莫要擔心,我們重新再想一個東西就行了。」
纏枝搖頭,「你知我說的不是這個……」
言九兒就苦笑,這番前因後果,叫她如何能同纏枝講清楚?難道要說,我自大一開始,見了你芽兒姐姐天真無邪的笑,就決定勾得人風濕骨痛都要發作,所以心里防備甚重?
小廚房門扉洞開,那股焦味終于散盡,留下滿月復各有心事的兩個少女,窗後大槐樹上的蟬鳴聲聲震耳,夾雜著還未開敗的忍冬的香味,萬般無異的夏日午後。
而明日,就是她們要接受考核的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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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李暮菲,這日同往日一樣,下了學先去母親處請安,又被大太太心疼,說他汗津津,也不先回院子沐浴,降降暑氣也是好的。
二爺不是嘴巴抹了蜜的輕佻人,只會不好意思笑笑,說不出順著桿子往上爬的好听話,不然必定能哄得大太太更開心。對他來說,每日晨昏定省是同去學堂一樣重要的事情,兩者說不上哪個在前哪個在後,自然不能輕視。
他今日下學,適逢去了一個同窗家,那巷子里一家百年老字號醬牛肉,是大太太最愛的,少不得帶著回來盡盡孝心。
大太太拉著茵芸的手大笑,「你瞅瞅,哪有這麼實心眼的人,不說送母親首飾衣裳,眼巴巴包了一包醬牛肉回來!」
一屋子鶯鶯燕燕都笑得花枝亂顫,李暮菲被鬧了個大紅臉,本來就生得好,這下越發像個姑娘,第一次顧不上向母親拜別,拿袖子半遮了臉就往屋外走。
挑了簾子出門,听到大太太叫他晚膳一同來吃醬牛肉,他含糊答了聲是,腳下跑得更快了。
回了听雨軒,發現今日安靜得有些詭異,那些平日里偏愛粘人的小丫頭,一個兩個都不見人影,回了房喚了幾聲,芽兒才端著個茶出來,額上都是汗珠子。
他齊道︰「你平常是慣不會做活兒的,今日倒是反常,一副費了老大勁兒的樣子!」
芽兒將茶一把塞在二少爺手里,跺腳道︰「二爺這是什麼話,說的奴婢像吃閑飯的!莫不是听說听雨軒要進新人,就要想方設法趕了我出去不成?如今把話說開了,也不用您趕,我自己走了就是!」
李暮菲被這一盞茶燙的措手不及,若不是他為人一向好禮守法,最是注意言行,也想學芽兒跺腳一番,才能抑制住將這盞茶扔出去的沖動。
「好端端說甚瘋話,听雨軒怎麼就要進入了?」
芽兒見他燙的嘴角都抽了一下,趕緊接過那盞茶,放在了桌上,才冷笑道︰「二爺每日里知道被那聖人之言,怕是听雨軒上下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又何時會去關心進不進新人……只是听說這次要添個筆墨丫頭,想來是覺得芽兒伺候的不好,還煩二爺乘早給奴婢尋個去處,也不枉我們主僕一場。」
李暮菲被小丫頭攪得頭昏,干脆茶也不喝,一甩袖去了書房。
「說甚混賬話,晚點我要去大太太房里用飯,你一同跟著去,當著大太太面問問,免得你整日里胡言亂語!」
芽兒嘆了口氣,說不出的委屈可憐,背著李暮菲,臉上卻笑得肆意張狂。
李暮菲今日在大太太房里鬧了個大紅臉,一鼓作氣回了听雨軒,又被芽兒鬧了一番,他對身邊的人向來沒甚脾氣,只得糾結在自己心里。回了書房又靜不下心看書,就推開窗透透氣。
哪知往日那碧汪汪一池嬌荷,葉子被摘得東一塊西一片,花睫折損,花瓣撒了岸邊一地,竟成了一池殘荷!
李暮菲長吸一口氣,砰得一聲關了窗,深覺自己曬多了太陽,出現了幻覺,徑直踱步到書桌前,一邊告訴自己要冷靜,一邊拿了銀毫,準備寫兩個字靜靜心。
他鋪了紙,執了筆,右手腕擺出一副標注姿態,只待一筆下去,直抒胸臆……可是,等等,那方端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