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平穩行駛著,橫穿過西城,又走過十余里,方停下來。
隨行的宮女慌忙下了馬車,跑至打頭的那輛,撐起車簾子,扶著陶嬤嬤先行下了馬車。
而剛剛在底下站穩,陶嬤嬤就「迫不及待」地抬高了枯瘦的手,請徐青綾二人下車,「兩位小姐,神武門到了時辰不早,切莫讓太後娘娘久等,還請小姐們速速下車改乘軟轎」
聲調中透著淡漠與不容置疑
徐青韻目露猶豫,避開陶嬤嬤看來的視線,扭頭向徐青綾柔聲道,「五妹妹,先請」
「長幼有序,妹妹不敢逾矩,還請姐姐先行。」徐青綾笑著謙恭道。
徐青韻听了,心里不痛快,想沖著她吼上兩句,但終還是小心地瞥了陶嬤嬤一眼,顫巍巍地將手放在她的手心,借力下了馬車。
她可不敢在明面上得罪了那刁鑽陰險的陶嬤嬤,想她方才在車上拿銀兩打賞她,哪想到好心竟被當成了驢肝肺,賄賂拉攏不成,反被責罵。徐青韻心里憋著股氣,卻小心地隱藏了不滿與不平,她時刻謹記著母親的話,在宮中耍的就是心機,拼的就是心眼兒
徐青韻蹙眉抿嘴,立穩後向前走了兩步,徐青綾才跟著下了車。
大周皇宮是嚴格按著「前朝後寢,左祖右社」而建,她們如今身處的神武門是北門,不經前朝而直入大周內廷。
她抬眼打量這大周皇宮的神武門,高約三丈有余的兩扇大門,烏沉沉的,泛著暗啞的絳色,暗沉中又透著股低調的奢華。四周是比之更高的城牆,阻隔了庶民的窺探,暗喻著其絕對的皇權。
陶嬤嬤的催促,打斷了徐青綾的冥想,經過守門禁軍的例行盤查後,緊隨著陶嬤嬤,與同樣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懾的徐青韻一道進了皇宮。
「吱……唔……」隨著低沉悶啞的關門聲傳來,遮擋了宮內的身影,也阻斷了宮外的視線。
「公子,已經看不見了,我們該走了。」曲山扯了扯看不清神情的公子,低聲勸道。
看著曲岩兮抬步的身影,曲山暗暗焦急,今日,好不容易瞞過老夫人,偷偷跟著馬車,過來瞧上一眼。要是臨到最後反而被那些守門禁軍察覺到,那可是得不償失。他猶記得,不日他家公子便要上任,在此之前,可不能惹上什麼是非。
聞言,曲岩兮的身子一頓,片刻後,終還是停下了步子。
「走吧」
那聲音似從遠方傳來,叫人听不真切
當曲山反應過來時,曲岩兮已經跨馬狂奔出三里之外。
「公子,等等小的。」曲山上串下跳,又不敢大聲,實在是有些苦不堪言,他的馬是跟公子的那匹拴在一起的,現下倒好,公子的馬狂奔離去,它也跟著人家跑了。
沮喪片刻,曲山耷拉著肩,只好認命地走回鋪子。
軟轎是宮中慣用的軟轎,與平日里皇太後宣外命婦進宮賞賜的軟轎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行三轎急色匆匆地到了慈安宮前,未等徐氏二女站穩,陶嬤嬤就緊催著她們進了大殿。
有內侍宣唱,「禮部尚書徐大人家的兩位小姐覲見~」那嗓音尖細,且將尾音拖得極長,徐青綾與徐青韻皆有些不適,不過,這聲調,卻讓她們覺得她們這是真的進了皇宮。
陶嬤嬤看去,徐三小姐看起來滿臉興奮,而徐家五姑娘,低垂著頭,兩手端正地放在身子兩側,極為謙恭,倒是看不出其他心思來。
少頃,便有宮女傳話,「太後娘娘讓兩位小姐進殿」
兩人尾隨在陶嬤嬤身後,進了偏殿。
陶嬤嬤向端直身子坐著的太後,行了禮,就退到了一旁,將兩人留在寬闊清冷的大殿中央。
周遭肅靜,沒有一絲多余的響動,徐青韻心底有些發寒,忍不住微微顫抖,進宮伊始的興奮頓然全失,取而代之的是緊張與惶恐。
徐青綾不動聲色地斜睨了一眼,也緊隨其後,將雙手「不安」地絞在身前。
陶嬤嬤望向太後,才出聲道,「徐家小姐,還不快快向太後娘娘行禮?」
兩人這才頓悟,徐青綾跟著徐青韻慌不擇路地跪倒在地,向前一拜,行大禮道,「臣,臣女徐青韻,參見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臣女徐青綾,參見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語速異常一致,沒有人快或慢,顯出異常來。
「你們就是徐尚書的愛女。」那聲音听起來異常溫和,沒有因為兩人的失禮有絲毫責怪的意思,反而笑道,「勿需緊張,哀家又不會吃了你們哀家早前就听人說徐尚書的愛女個個都是花容月貌,才華橫溢的。來,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徐青韻緊咬下唇,暗自懊惱剛才的失誤。
竟然會忘了行禮?這簡直太過,太過令人匪夷所思了因此,在懊惱與悔恨交織間,徐青韻突听得太後的指令,便猛然抬頭望去,一下子撞進了雍容華貴的女子笑眯著的眼,深邃幽遠,望不到底,更探不出其心思。
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慌忙垂下頭去。
而徐青綾也只抬首一瞬,復又低下頭去不語。
太後依舊笑著,夸贊道,「果真是好相貌地上寒涼,你倆也別跪著了,起來吧」見兩人不敢起,又笑著吩咐道,「怕是被嚇著了,問秋、歲寒,你們去將徐小姐扶起來。」
殿門旁的兩個宮女應諾,分別扶起二人,隨後,又退回了原位。
「哀家也不留你們,再過一月,便要復選,這幾日,你們就同先頭的秀女一樣,跟著教養姑姑學規矩吧問秋、歲寒,你們隨徐家小姐去雲秀宮,就不用回來了,留著伺候吧。」
「太後娘娘,這萬萬不可問秋與歲寒兩位姐姐是您身邊的人,臣女怎麼好奪您所好還請太後娘娘收回成命。」徐青韻忙不迭地道,她要挽回方才失了的面子。
「噗」太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奪哀家所好?你這丫頭,還真有點意思」
徐青韻以為自己成功得了太後的注意,正暗自竊喜,哪料到太後只此一句,便推說累了,要去寢殿休息,只留了名叫如煙的宮女,讓其安排事體,陶嬤嬤也跟隨在太後身後,出了偏殿。
如煙招手喚來幾個內侍,交代一番,隨後,才向徐青綾二人行了禮,徐青韻忙扶起,客氣道,「如煙姐姐是太後身邊得力的,我們怎敢受姐姐這一禮?」
如煙只是笑笑,說起正事兒,「今日是眾秀女休沐的日子,應都在雲秀宮歇著。正好,兩位小姐趁此可以與大家熟識熟識。方才,我已知會過小東子與小李子,又有問秋與歲寒在一旁伺候著,兩位小姐大可放心。」
話畢,徐青韻又與如煙客套一番,徐青綾也偶有插上幾句,隨後,兩人告別如煙,坐著來時的軟轎去了雲秀宮。
直到坐在軟轎中,徐青綾的心緒才漸漸平靜下來。這一路行來,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在這異世,皇權足以遮天說白了,頭上的腦袋留不留,只需這宮中主子的一句話。
當然,也不會緊張到像方才她表現在外的那樣夸張。
只是她外露的謹小慎微、木訥膽怯的性子似乎收效甚微,最後,還是得了個眼線在身邊。不過,好在,她們似乎並不是心月復。
這種結局她也曾預料過,太後雖長居高位,但在後宮卻無人能與她相爭,似乎理應過著閑逸無爭的生活。只是,這宮中的主子,哪個又是簡單的?更何況,在今上即位後,太後憑借賢妃之資,擠退上一代的皇後,榮登太後寶座。這樣的女子,又怎會是如面上所展現的,只是慈祥和氣的老太太?
往後的日子,她不免得行一步,看十步,步步謀算、謹慎周詳才行
…………
宮女依次將冰鎮過的紅豆膳粥、雙色馬蹄糕、翠玉豆糕並幾樣清爽的小菜︰萬字珊瑚白菜、杏仁豆腐、桂花醬雞等端上膳桌,陶嬤嬤則立在身後,同其他宮女一道,服侍著太後用膳。
不過,顯然,太後的心思並不在這美食佳肴上,只是略動了幾箸,便叫人撤了,留陶嬤嬤說話。
「你眼光一向老辣,依你看這兩人性子如何?」太後放下龍鳳金盞,不緊不慢地問道。
陶嬤嬤躬身,道,「老奴到徐府的時候,那徐三小姐的行囊是後送到的,老奴看她不是個做事周詳的人。老奴還從徐府的下人口中得知,這三小姐性子有些嬌蠻,又爭強好勝。倒是那五小姐,听說是個溫和大度的,只是按著方才的表現,似乎是個木訥膽小的,應該成不了大事」
「徐家三女兒的嬌蠻倒是能看得出來,這大概與前些年徐大人的寵愛月兌不了干系。只是這五姑娘,哀家還真看不明白。按理說,她是姨娘生養的,又被貶到別院數年,養成膽小怕事的性子,是有理可依的。但是,也不知為何,哀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停頓片刻,太後又道,「若真是這樣,皇帝也不會在發生那事後,還特意下旨,召兩人進宮」
「罷了,罷了,不去想了皇帝的心思,連哀家都猜他不透」太後擺擺手,道「有問秋與歲寒在,也不怕她們出什麼ど蛾子,壞了宮中的風氣。」
而在太後談論徐青綾二人之時,她們也到了雲秀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