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六十六、于郊

作者 ︰ 琦里

凌非不想繼續在此處停留下去了,萬一鄭淑儀又折回撞個正著,且不論鄭淑儀是否敢在此刻加害于她,僅是凌非自己,已然覺得要是面對鄭淑儀,難保控制不住情緒,與她撕破了臉。

問過了秋綰,鄭淑儀以及手下是往天乾宮東面的日明門去了,似乎這一回總算要回麗澤宮了。凌非當即沿著游廊,行相反的方向,也避開了天乾宮前廣場歡笑嬉戲的妃嬪佳麗,偶爾遇上少量往來的內侍婢子,未多看一眼,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匆匆的趕到了西面的月弘門。

月弘門外,燈火幽幽,立于宮牆下的陰影之間,似乎一切她不願意觸及的內庭紛爭與喧嘩終于被隔離在遙遠飄渺之處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情緒,略微往四周掃視了一眼,不知是她出來的太過倉促,還是那些隨侍怠慢了,四下空蕩蕩的,除了月弘門值守的禁衛與內侍外,只零星立著幾個先前更她前來的隨侍,並不見翟輿;也因貴、淑、容三妃以及大多有品級宮眷都居住在東六宮,西面更是人跡寥落,車轎罕至。

此時,有隨侍上前惶恐解釋,原來是之前為了避讓剛剛離開不久的太後,謹妃翟輿便被停留在了他處;隨侍又請凌非回臨近的廡房稍作等候,凌非卻拒絕了。

秋夜寒氣加重,在月弘門外一處牆角下立了片刻,不由感覺到涼意絲絲滲入,卻也令依然微醺的她頓時感覺到了神清氣爽。

「秋綰,回逸雲宮的路,你識得嗎?」。

秋綰听到凌非忽然出聲,雖點了點頭應了,可是有些納悶。

凌非沒有多做解釋,便按著秋綰的指點走了出去,把身邊的其余隨侍嚇了一跳,似乎想阻攔,但礙于身份卻也道不出口,只得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又有一二小心翼翼的離了人群往別處通稟去了。

她走的並不快,沿著天乾宮宮牆往北而行,听秋綰說,左手邊的宮牆內是皇帝偶爾理政休憩所居的偏殿勤政殿,不過皇帝今夜並不在此,因而透過高牆望去,上方也與夜色融為了一體,只是黑蒙蒙的一片;直到走了許久,才轉過了一個彎,繞到了勤政殿的北牆,此時,月弘門便已看不見了,就連天乾宮前的喧嘩也遠在了天邊一般。另一邊宮牆,緊挨著的西六宮之一德芳宮,因一直空閑著並未有妃嬪宮人入主,門扉緊閉,不見燈火,靜的只剩了凌非一行的腳步以及衣袖摩擦之聲,有些人。

她略微停了停,抬頭望著天空中那一輪如影隨形的明月,此時月光褪去了一層庸庸艷艷的外衣,顯得格外清冷卓然,她忽然起意,想大聲的把心中的祈願高喊出來,而轉念後,即思及嫦娥、後羿、吳剛、月兔、玉蟾,傳說無不是形單影只,又怎能承載人間如此之多的祈願,怕只有「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罷了。

她心中不免寥落,步子越發散漫了;身後的隨侍不解,疑惑的相互對視幾眼,又焦急的往遙遠夜色中遙望,似乎暗暗抱怨著遲遲未出現的翟輿。

「誰在那里!」一聲略顯低沉的男音帶著嚴厲的呼喝忽然傳來。

相隔甚遠的幽暗宮燈無法抵御夜色的侵蝕,四下昏暗,借著月光尋聲望去,依稀才見百步之外宮牆下陰影之間有數個黑沉沉的人影,行動整齊劃一,出聲片刻後,便齊齊快速上前,手中打著的燈火光暈,在錚亮的甲冑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

秋綰微微一愣,算是反應了過來,小聲對凌非道︰「應是巡夜的禁衛。」或許是謹妃在身前,秋綰壯了壯膽,硬著頭皮沖著越來越接近的那群人影出聲喊道︰「謹妃娘娘在此,休得無理!」又引著凌非稍稍的往邊上避了一避,同時擋在凌非身側,避免兩方正面撞見。

對方聞言,倒是止住了腳步,卻似乎仍有懷疑,一時並未再出聲,更是沒有退避請安,身形各個蓄勢待發,周圍寂靜中涌動著緊張的氣氛。

秋綰有些傻眼了,無助的看向凌非︰「帝姬,這……」

凌非心中苦笑,自己這謹妃的招牌還真是不好使,這整個皇宮內從上至下,都全然不把她當回事;更因被軟禁的身份卻獨自出現在此,就連禁衛都懷疑與她。她並不想爭辯或是對禁衛的不恭而惱火,只小聲與秋綰道︰「我們走。」說著,便向著禁衛過來的方向、也是逸雲宮的方向行去。

對方倒也退讓在了一旁,只是並未放松警惕。

氣息中漸漸飄入了一股鐵腥氣,禁衛們一個個的輪廓也越發的清晰了,肅穆而冰冷的目光無聲的審視著凌非身旁身後的每一個人,就連凌非都開始有些心虛,雙手不自覺的在衣袖下緊握了起來,斂氣摒聲,仿佛心底深藏的逃跑念頭隨時會暴露在人前一般。

當兩方幾乎並行時,凌非感覺到了一束目光停留在了她身上,由于眾人所攜的燈火匯聚,此處幾乎能把周圍的人與物清楚見個七八成,如此被人無理直視,又被當作懷疑對象,饒是凌非都不由上火,加上她心虛也是給自己壯膽,索性來了一股子橫勁,把原本集中在自己步子前方的視線忽的扭轉了,回瞪過去。

月光與燈火間,她所迎上的那道視線全然沒有料想中的凶惡,而包含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只是她卻忽略了,看著一張顯得斯文卻作武將裝扮的面孔發懵了。那人長相算不上出眾,平平而已,卻能給人平和可靠之感,眼底有一抹睿智,眼角卻是淡然,凌非還知道,如果他笑起來,總能讓人覺得溫暖舒心,似乎有他在身邊,凡事都無需憂慮了。發現這一點,凌非用了整整二十年,之後便深深的刻印在了她心底。

也許是見過了周元,再次見到一張與記憶中完全相同並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她沒有像第一次那般欣喜若狂的撲上前去;也是因為那張面孔對于她來說,與周元的意義完全不同,她更是久久無法回神,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找不到出路。

她忽然想大笑,隨即又想痛罵老天,在她漸漸努力把過去淡忘的時候,卻偏偏又把這張深藏在心底的思念送到了她眼前,只是,他卻不是「他」。

原本,這張面孔的主人更文弱一些,並不像眼前此人,包裹在甲冑下是武人的體格;原本,他的目光更清澈的多,從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到他所思所想以及喜怒哀樂。

他與凌非一同生長在福利院里,十幾年來,他們曾經只是偶有交際,直到一同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他們之間的往來才漸漸的密切了起來,他們的感情並非轟轟烈烈,只是像細水長流般盈盈不絕,相互都認為對方是最適合的那一個人,在一起沒有任何負擔與隔閡,彼此溝通甚至連言語都成了多余,僅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便了然于心。

「于郊……」凌非在心底默默的念出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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