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七十四、睜眼說瞎話

作者 ︰ 琦里

換了別人,見鄭淑儀這副架勢,定然唯恐她生事,巴不得早早的把她打發了下去,可是皇後卻永遠是一副溫和友善的樣子,見鄭淑儀似乎有話要說,又難得做足了規矩,沒有肆意開口,便道︰「昨日淑儀的娘家人進過宮了吧,定是相談甚歡,今日尤見淑儀面帶喜色。這宮里不比外頭,規矩多,平日里想見見娘家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本宮也是過來人,自知其中心酸苦楚,姐妹們若耐不住思念,或娘家里有何要事,便來報了本宮,本宮盡量會酌情安排入宮探視。」這最後一句,自然是對在場所有妃嬪宮眷們說的,眾人也一同謝過皇後恩典,好一副妻賢妾恭的畫面。

鄭淑儀則在謝恩後,笑盈盈的面對著太後、皇後,再次福了福,說道︰「不過,臣妾之喜,卻並非源于母親進宮;臣妾一喜當是如皇後所言,謹妃大人有大量,原諒了臣妾當初的魯莽,得以冰釋前嫌,臣妾自然滿心歡喜……」

她這麼一說,凌非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眼角,大有見識了什麼叫做睜眼說瞎話的感覺。

好在鄭淑儀僅僅略微一提,並不做重點,似乎只是為後話鋪墊,只听她繼續道︰「這二喜,卻是要恭喜太後,恭喜皇後。」

「哦?這又是從何說起?」皇後略帶驚訝的笑眯眯問道;就連太後听了,也稍稍抬了抬低垂的層層眼皮。

「此事說來話長,容臣妾一一道出。臣妾的母親前些時日去往城郊家中供奉的道觀清平觀為太後、皇後焚香祈福,這本是家母的素日里的習慣,可這一回,卻與以往不同,只因听到了一樁奇談趣聞,是由住持玉真道長親口講述的。」

「就在家母前往清平觀的前幾日,觀里接待了一位雲游的老道留宿,那老道自稱年歲大的不僅記不得高壽,且連自己的道號、俗家姓名都忘記的一干二淨了,只有拖地的白胡子與長眉證明著他所言非虛。老道稱,第二日便要進京城,于是玉真道長親自安排了道童打算第二日為其做引路向導,只是,到了第二日天明,玉真道長領著道童上門拜會,哪只喊門許久,都不見里頭有回應,且門窗緊閉,從內落了閂;半日後,玉真道長見屋內依舊沒有動靜,考慮到老道年歲已高,或有可能隨時羽化登仙,以備不測,便讓人開了門。哪知,屋內別說仙蹤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各處一塵不染,所有擺設、床褥、蒲團等平整、潔淨,仿佛未有人使用過這間屋子。」

「玉真道長不由大奇,甚至懷疑那老道是否只是夢境中相遇的某路神仙,便問身邊道童。那道童卻答,昨日確有一道士前來投宿,主持接待後便安排在此屋落腳,只是那道士並非玉真道長所言,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不過是個中年道士罷了。玉真道長起初不信,問過了觀內當時得見的數人後,才知道童所言非虛。」

剛說到這里,就听平日里寡言的淑妃「撲哧」一笑︰「這便是淑儀所謂的‘喜事’?看來這玉真道長才是那位須發皆白、胡子落地的老道吧!都老眼昏花了!」她這麼一說,後面倒還有幾位站著的御侍等掩嘴偷笑了起來。

皇後微笑的搖了搖頭︰「淑妃打趣了,快快休要妄言,小心神仙怪罪!」

淑妃掩嘴無聲的又笑了好一陣子,鄭淑儀面上掛不住了,強忍怒意,道︰「臣妾還未言及,請淑妃且听後文。」于是,接著說道,「不過,玉真道長那時並未把此事掛心,畢竟玉真道長道行深厚,不似凡夫俗子,屢有仙緣奇遇;只是三日後入夜,玉真道長入定神游物外,竟再次與老道相逢。那老道似在等人,玉真道長知他乃神仙現世,趕忙上前拜會。誰知,那老者竟然否認得道成仙,還說,他也不過是個與玉真道長一般的修道之人,雲游四方,只是,一年間卻發生了一系列因緣際會。」

「這番因緣際會要從一年前說起,那時老道還在南方雲游修行,偶然間搭救了一只羽翼受傷、失去了飛行能力的鶴鳥,于是帶在身邊精心照料,終于那只鶴鳥傷愈再次展翅高飛,在空中盤旋了許久與老道道別後,便往北而飛遠了。老道雲游天下並無定所,也就向著鶴鳥消失的方向往北而行。修道之人講究情景避世,那老道一路只行荒山僻野,翻越了多座山嶺、涉過了數不清的河流,某日,他被困在了一條寬闊的江邊,前後不著人煙,沒有人家、渡船。這要換了尋常人,定是要想方設法尋了過江的法子,可這老道卻是世外之人,他不急不慢的就盤坐在江邊入定修煉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忽有一日,天高雲淡,風和日麗,可是江面上卻翻涌沸騰了起來,沒過多久,江面上翻滾的巨浪像被開天利斧一分為二,其間升起一塊極大的陸地,隨後沒過多少工夫,逐漸恢復平靜的江面上,又陸陸續續的浮起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寸土之地,首位相連,居然連通了江的兩岸。老道近前細看,原來這根本不是土地,而是大大小小的龜背!尤其是一旁那個獨立的像孤島一般巨龜,顯然頗有修為,周圍的大大小小龜眾便是它的徒子徒孫了。」

「老道踏著龜背拼接的橋梁過了江,不過那巨龜的背脊,他亦知曉,不是他這等未得道之人改有的妄念,因而並未觸及;過江後,老道對巨龜行禮致謝,巨龜很快帶著徒子徒孫們又消失在江水中了,而它們前行的方向,雖不是正北,倒也于老道相近,只是各行其道。老道繼續北行數月,在深山的山巔,听聞百鳥齊鳴,若仙樂飄飄,抬頭仰望蒼空,只見山林中的飛鳥走獸全都傾巢而出,追隨著天上的兩團五彩祥雲,偶爾在雲略微飄散幾縷的時候,才能隱約看到,兩團彩雲便是兩只麒麟前後奔馳,亦是往北行去。又行過了些時日,一次老道在入定中,他忽見天的半邊是金光、半邊是紅芒,把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了其間,就連老道也無法定楮再看,他修為尚淺,那光芒幾乎要把他的魂魄消融了,連忙歸竅,只是依稀能感覺到,這金紅兩團光芒,也是往北而行的,並且在天際似乎開始緩緩降落。」

「老道追隨而去,一日一夜後,便見到了清平觀,于是入觀拜會玉真道長,才知此地已近中京。老道當時並未與玉真道長提及此事,此乃仙緣,只能隨緣而不能靠人力強求,直到玉真道長在神游之時再次踫見老道,老道這才與他道出。玉真道長不由驚道︰‘這可是瑞獸齊聚呀!定然少不了還有神仙高人。道友可知,這是去與何方?’」

「那老道便說,他原本亦不知,只是那夜宿在清平觀中,是夜,老道又見那曾經搭救過的鶴鳥在附近盤旋,似乎迷了方向,鶴鳥見他,便落在了他身邊;過了一會子,只見某處方向浮現出五彩斑斕的異色,連黑夜都無法掩蓋,還有陣陣芬芳飄來,遙見便知那是眾花神現身,紛紛接引著各方瑞獸神仙的到來,老道身邊的那只鶴鳥也同樣的被引接了去,老道坐在飛翔鶴鳥的身上,一同跟隨著花神的指引而去,可是當近了中京,望見了恢宏壯闊的皇宮時,老道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外面,只有那花神與仙鶴,才能如若無物的穿過進入,因老道修為尚淺,還入不了仙班,也只能望之興嘆了……」

鄭淑儀這麼林林總總的說了一大堆,至此,眾人再遲鈍也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了,有信的,自然免不了一臉恍然的小聲議論今日里遇到的怪事異兆,有將信將疑的,暗自叨念兩句神仙庇佑,還有準備逢迎拍馬的,已然躍躍欲試,只等太後、皇後的一個微小表情變化了,當然,也有淑妃這般掩嘴低笑的,等等。

凌非也低頭在心里發笑,想這鄭淑儀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圓話,時近冬日百花凋零,原來是花神們外出接引各路神仙去了!人家獻個祥瑞無非是把狗尿苔當靈芝報,或是送塊刻了字的石頭、烏龜一類,她倒好,把好事一股腦全給囊括了,也不怕到時牛吹破了,被按個欺君之罪!當然,要讓鄭淑儀知道「怕」字是怎麼寫的,確實有些難度。

淑儀說至了高潮,正要把早已準備好的、並醞釀了許久的恭維之詞一一道出,就听太後打斷了她道︰「行了,我老太婆又不問政事,這些話與皇上說去!」

這一頭冷水,把鄭淑儀澆了個臉色鐵青,她仍不甘心,咬了咬下唇,又出言道︰「臣妾原也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不懂這些神呀仙呀的,只是听著有提及麒麟一說,常言麒麟送子,想是給太後你老人家、皇上送來龍孫龍子了!」

太後冷哼一聲︰「麒麟送子?倒是先往你自個兒肚子里送呀!皇上時常宿在你那邊,算來也有極長的日子了,怎麼你的肚子就再沒一點兒動靜了?!」

「我!……」鄭淑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還想爭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母後,淑儀年輕,見的世面怎麼比的上你老,自然人雲亦雲,當成了個大喜事來討你老人家的高興;淑儀說的也精彩,你老也就當個趣事兒听了;覺得有趣不妨一笑了之,覺得膩歪,听過也就算了。」皇後溫和的又出言和稀泥了,只是細細听去,便能感覺到,鄭淑儀那一通講述,在她口中,已經被打上了村野留言的帽子。

只是太後對鄭淑儀著實不待見,最惱她整日里霸佔著皇上,又生不出皇子來。

鄭淑儀本想討好于太後,誰知馬屁拍上了馬腿,吃不了兜著走,又礙于太後的地位,強忍著不敢發作。

眾人見太後面色不佳,自然無人再去附和鄭淑儀,更有落井下石的,變著法子拐帶著三言兩語邊明著討好太後,邊暗著挖苦鄭淑儀。不過,這你幾句他幾句的,倒是讓場面稍微熱鬧了一些,漸漸的,太後也不去搭理鄭淑儀了。

這時,就有太後近前服侍的悅鶯到了太後身邊,小聲與太後說了幾句,太後的那張無和善無緣的面孔忽然之間仿若陰雲退散、陽光明媚了一般,特意看了看正滿面委屈和憤然的鄭淑儀,眼神中卻少了先前的厭惡與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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