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點頭道︰「皇子好端端的沒了。可是天大的事,想來殿下所知僅僅一二,怕還有其它隱情。」
說到隱情二字,凌非自然明白張氏的意思,可是她不知為何忽然又想起了秀桐手上的三個鐲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在張氏听來有些不著邊際的話︰「張嬤嬤,這幾日可有見著及春?」
「殿下這麼一說,奴婢倒想起,前些日子都未見她,只是今早她卻回來了,模樣看起來有些嚇人,動靜也不小,把住在她邊兒上的艷兒嚇了一跳,還當她出了什麼事情,把奴婢都給叫過去瞧了。可據艷兒說,那及春發了頓沒頭沒腦的脾氣,又砸了些東西,就閉門不出了。奴婢也懶得與她計較,听說了殿下在這邊後,就惦記著殿下了,也把她給忘記了。殿下怎麼想起她來了?難道殿下昨兒夜里見著她了?」
凌非搖搖頭。把那鐲子的事說了,連帶著姜傾月可能曾與及春有過牽連也一並說了。
「殿下懷疑那死去的秀桐與及春有關系?只是那種款式宮里雖少見,但民間大戶人家里確實不算稀罕,宮里的妃嬪有些都有點兒家底,帶進來打賞給下人,倒也說的過去。只是這一鐲子,奴婢也不敢推斷……但奴婢听著,那及春不僅是貴妃放在殿邊的眼線,似乎還在給貴妃辦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管她做過什麼,殿下不能把她在留在逸雲宮里了,否則將來事發,殿下難逃干系!說起來,那貴妃也真是夠歹毒的,把人放在殿下這邊,出了何事,都成了殿下的事了,她撇的干干淨淨!」
張氏的話一下子點醒了凌非,原本,她都是把及春當做貴妃監視她的眼線而已,卻沒有想過這一層!她忽然有個想法——既然貴妃可以把及春安插在她這邊,那麼其它地方會不會也同樣有貴妃安插的人手?同時,貴妃的家底確實殷實,乃是現今四大門閥之一,僅是同樣出身鄭家的淑儀,就听小青子言過,出手打賞頗豐,更何況貴妃的身份與地位了!及春當日那些珠寶固然有可能來自于姜傾月或是他人的賄賂。但若其中沒有貴妃的打賞,只怕也不會如此有恃無恐了。
有一個及春,會不會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比如……秀桐?
這個念頭令她打了個寒戰,可是隨後她又想到在宮里安插人手不可能是貴妃的專利,當初就連淑儀都想往她的逸雲宮里添自己的人;就算秀桐是被安插在葉媚兒身邊的,並做下了謀害十一皇子的事再嫁禍給葉媚兒,也有可能是他人指使;而且,貴妃又為何要謀害皇十一子與葉媚兒呢?皇十一子不僅排位靠後,生母出身又低位,根本對于貴妃來說全無威脅,更別提那個葉媚兒了,僅是動機,就難以設想。
可是不管怎樣,就像張氏所言,及春是不能再留在逸雲宮里了,反正這會子已經不像當初,周元的態度決定了一切,既然她凌非對于周元還有利用價值,同時也不會在宮里度過余生,她根本沒必要與貴妃委曲求全,更何況。貴妃也不至于會為了及春一個下人,與她撕破臉皮。
凌非便與張氏商量了一下,隨便找了個不得主子喜歡的由頭,準備把及春送回給內省,只是卻不能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稍待幾日等過了這關口後再辦,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牽扯出其它意料不到的麻煩事來。
說完了這些,凌非暫且長出了一口氣,把腦袋里的亂麻暫且一並掃出,這時,她才留意到一點,皇十一子被害如此重大的案子,周元竟然沒有出面,且未交給前朝官員審理,而只在內庭掩人耳目的情況下悄悄訊問,確實古怪,只怕這些事情是不會公諸與台面了。
連皇子的死都是不明不白的,更何況她一個前朝帝姬?!這讓剛剛平復了幾分情緒的凌非,再一次為自己的處境而擔憂了;她發現完全無法預料周元的行為,就說袁蕪琴行刺那回,周元既然明知袁氏姐妹的身份,為何不直接將她們拿下,而要親自前來涉險?
真是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哪!
只是,最終這一回的擔憂似乎也像投入了一灘死水中,激不起一絲浪來。整整一個新年,凌非在不安中度過,到了十五,竟然被通知可以回到逸雲宮了。
雖說當日宮里又擺了元宵宴。女眷們大都嬉笑著參與了,可是無形中不能說出口的那一抹陰雲,依然若隱若現籠罩著,令整個皇宮大內的氣氛難以言喻。凌非更是待在逸雲宮里,未出半步,只放了銀燭與艷兒兩個丫頭去瞧瞧熱鬧。
幾日後,小青子帶來消息,說皇十一偶感風寒,幾日之間病情急轉直下,于昨日病亡了;喬婕妤傷心過度,一病不起;至于葉媚兒,卻沒了丁點兒消息,從寧禧宮除名了,屋子都空了出來,所有近身的婢子也不見了,就連她的女兒永儀帝姬,都掛在了寧禧宮主位容妃的名下了!有傳言說在冷宮那邊見過她,也有人說她已經死的連點兒渣都不剩下了。至于她是怎麼死的,又為何而死,眾說紛紜,但沒幾日就被眾人遺忘了,畢竟她原本就只是個被敬獻給周元、無足輕重的美人罷了,這樣的女子。在內庭里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凌非有時會想起葉媚兒最後說的那些話,若是鄭淑儀知道是她那些對姜傾月行刺的言論成了害死葉媚兒的最後一根稻草,會作何感想?
後來,陸續還有一些零碎卻不痛不癢的消息,卻總是不在要點上。至于凌非,就算被拘禁了近半月,卻沒有任何關于她的傳言傳出,仿佛內庭全然不知她的情況,所有人都相信,就像皇後所言,謹妃因病在逸雲宮里養病。所以免了她大半個月的定省。
但凌非心里卻始終沒能放下這件事來,表面上,她似乎有驚無險的過了一回,甚至幾乎無人知曉她曾經涉及到皇十一子夭折一事之中,就連她身邊的人比如後來的銀燭知曉的都不多,可是,她偶爾在夢中,會夢見喬婕妤聲嘶力竭的叫喊,以及那一截帶著三個金玉鐲子的青白手腕,還有葉媚兒磕頭喊冤……
這事就像是一個說不出口的魔咒纏上了她,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只因為她總覺得,葉媚兒絕非真凶,真凶一定另有其人;尤其當她在逸雲宮里不經意見到及春的身影,心底就更是堵得慌,挨過了幾日,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便與張氏商量後,招來了及春。
凌非已經想不起上一回面見及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平日里就算偶爾瞥見一言,也是及春一閃而過的身影。當她再次看著眼前的及春時,只覺得這個原本年齡並算不大的女子,仿佛已經蒼老的有了三四十歲一般,面容黑黃,消瘦的只剩了一副排骨,真把凌非嚇了一跳。
及春的精神看來很差,眼眶深深的凹陷著,見了凌非,也沒有曾經的傲慢模樣,看起來像是個操勞過度的普通使粗婢子。
听說凌非要把她遣出逸雲宮,意外的沒有任何不滿,反倒是顯得有些欣喜,讓凌非模不著頭腦。
「奴婢本就是個做粗活的,得了娘娘的抬舉才有幸風光了幾日;只是奴婢也明白,那些精細的差事真不是奴婢這等粗手笨腳的人做的來的;這回娘娘把奴婢送回內省,奴婢還請娘娘替奴婢說句好話,別再把奴婢發到哪個宮的主子那兒了。只給奴婢個掃灑或是雜役的活兒便是了;奴婢年歲也不小了,家里尚有老父老母以及年幼弟妹,再過幾年到了歲數,也就盼著回家侍奉父母了。」
听她的口吻,似乎已經對宮廷生活厭倦了,恨不得立刻出宮歸家一般,話里的渴望都已經無法掩藏住了。
凌非想到她的身份以及白頭宮女的各種描述,也不僅略微為她嘆息,雖不知她的心境為何會忽然轉變,但眼前的及春總歸是比以往好說話的多了。凌非答應了她的請求,願意試著幫她在內省說話,又問了問她家中的情況。
以往凌非只是模糊的听聞過及春家境不好,因而才賣身進了當年的燕府做丫鬟,如今才得知,及春老父因操勞受傷癱瘓在床,凡事都要人服侍,家中貧困卻又沒有勞動力,及春乃是老大,下面還有八個年幼的弟妹。
「奴婢謝娘娘關心,這些年奴婢做活兒補貼家用,家里境況已經改善的多了,弟弟妹妹們也逐年長大,可以幫著母親做些活計了。奴婢也多少有了些繼續,等過些年回去了,給大點兒的妹妹們置辦份嫁妝找個好人家嫁了,家里也就更輕松一分了。」說起家事,及春難得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幾分溫情。
讓小青子把及春送了出去,又讓張氏給她準備了一份打賞,目送著她的身影漸漸遠離,凌非也有些感慨,畢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宮女的身後又有多少無奈與心酸,若不是及春與貴妃關系實在太過令她掛心,她也許會考慮與及春長談一番,看看是否有可能留她在逸雲宮里平靜的過完宮內的最後日子;不過終歸都是轉念的想法,並不可能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