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隱隱褪去少女青澀、帶著初嫁作人婦的幸福之色的和惠。凌非理應為她高興,可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有些不安,只覺純真無邪的和惠,正逐漸的走進那渾濁的一潭黑水之中,再沒了回頭之力。
畢竟人各有志,她凌非又怎能把自己的意願強加與別人呢?她所能做的,只是希望和惠能經受住將來的風浪,守住她所能獲得的那一份不多、卻能心滿意足的幸福。
……
很快,凌非便听到消息,和惠被封為了五品才人。與她同期入宮的三十五名采女中,至今也僅有另一女子與和惠一般有此榮幸,其余幾個被臨幸的女子至多也只有一個無品級的郡夫人尊號而已,更多的卻是連龍顏都未得見。
雖說采女們入宮時日尚短,人數亦不少,皇上自然不能一一兼顧,可半個多月下來,除了少數的包括和惠在內的幾名女子得到了聖恩眷顧外,再除去近半時日皇上忙于政務獨宿天乾宮,余下的日子里皇上卻都依舊陪伴在鄭淑儀的身邊,這就引起了頗多矚目的視線。不僅鄭淑儀更是風采煥發,就連朝堂上都听聞鄭家愈發勢大、威風八面了。
新人的新鮮勁已經在漸漸淡去,但暗地里的動作卻愈發熱鬧了起來,凌非時常可以在定省的時候看到鄭淑儀身邊不斷有新人奉承討好,同樣,和惠與另一名新才人也受到了御女們的追捧。
有時,和惠前來逸雲宮時,鄭雲筠三人千方百計的纏住和惠問這問那,三句總離不了皇帝,甚至還希望和惠能邀請她們往甘泰宮拜訪,以期待有機會偶遇皇上。
凌非好笑的瞧著,忍不住打趣︰「虧得我還算結識了韓才人,否則那三個丫頭憋悶在咱這偏僻的宮里,還不知心里要埋汰我點兒什麼呢!」
日子長了,和惠也不像最初那般動不動就窘迫的想找個地洞躲藏起來,略微紅了紅面頰,好似胭脂新暈,輕唾了凌非一下也就是了。
「緋祥,其實皇上人很好,雖少言笑,但並不凶人,十分隨和,有時,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他都會幫你記得,忽然間說起,你就會感覺到他心里也有你的一份。哪怕很小,但是存在。」和惠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越說越輕微,眼神也愈發的朦朧,仿佛皇上就在了她面前,又仿佛沉浸在甜美的回憶之中。
其實凌非並不喜歡和惠時常提及周元,那一聲聲皇上,對于她來說,更像是揮之不去的陰霾,且日漸濃厚。
「緋祥,若是放下心結,我相信你也會感受到皇上的體恤與關愛。看這一個偌大的逸雲宮,皇上幾乎原封不動的還給了你,難道你還是不能體會他的心意嗎?皇上知我幼年時曾是殿下的伴讀,有時也會問起一些細碎的往事,還讓我時常多往來逸雲宮,陪你說話解悶。皇上心系與你,連我都能感受到一二,為何你就是不願承認與接受呢?」
一個女子勸自己的閨蜜接受同一個男子並全心全意的現出自己服侍著他,听在凌非耳里只覺得是個天大的笑話,古人的觀念與和惠自小受到的教導燻陶讓凌非哭笑不得。可是和惠神情里偏偏還沒有一絲的造作與酸意,坦然的娓娓道出。
「和惠,我記得你親口與我說過,被我遺忘的過去的我,就曾經說過,我這一生一世只會守著一個男子,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唯一,同時,我也只會是他的唯一。」凌非愈發的欽佩與感激緋祥了。
「可是,大……」和惠忽然咬住了下唇,留下了一抹很深的紅印,只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下面的話,「可、可是……那時候,我們都還年幼,殿下當時又正在氣頭上,抱怨先帝在你母後的祭日納了新妃,才有此一說。而且,他是皇上……」
「對,正因他是皇上,三千佳麗,過眼雲煙,就算他有心,分出的不過是那三千分之一。和惠,我從來沒有勸你避開皇上,反之,今後你也不要再勸我親近皇上,好嗎?」。凌非已厭倦了這個話題的討論,終決定到此為止。
和惠這才無奈的點了點頭。
……
日後。雖說皇上到和惠那邊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卻隔上幾日總會看顧一回;陸續又有幾個御女沾了雨露,只是凌非這邊逸雲宮里的鄭雲筠、柳絲絲和李鶯兒,卻依舊只能從別人得意的笑容與甜蜜的回憶里揣測一二皇帝的天顏。就算她們尚且不敢在凌非這個謹妃面前表露一二不滿,但從她們賣力的恭維時常往來逸雲宮的和惠就能看出,她們心中的急切與愈發難以按捺的期盼之情了;與此同時,平日里,她們還不辭辛勞從偏遠的逸雲宮步行而出,往來于各個宮室之間,凡是皇上涉足過的,第二日她們總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前去拜訪,哪怕有時只是尋那宮里的某個宮婢。
凌非自然擔心她們那寫在臉上的迫切願望被有心之人利用,乃至牽連到她這個逸雲宮之主,就連銀燭也能看出的事,她當然也不會忽視,只是她也不可能過分約束她們的行為落人話柄。
如今的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對及春放任自流的她了,她不得不小心謹慎的防範著任何的可能,因為她已經明白,有時危機來的就是那麼突然,也許只是一時一會兒的忽略,就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大錯,讓自己墜入深淵之中。絕不能指望著每一回都有好運從天而降,挽救她自己與危亡之中。
于是在一開始,她便交代了銀燭白露等人,平日里多留意一些三女的動向,並听從了小青子的建議,利用三人身邊僅有一個婢子使喚,從內省要了幾個宮婢過來,恩威並施的讓張氏與小青子一同教數日後,再分派給三人隨身使喚。
這讓凌非不禁想起了自己進宮初時的遭遇,如今,她卻也不得不為之。有些諷刺,卻也是無奈。
這日,她就听來報,今日三女難得的沒有離開逸雲宮,而一同在屋內長久的沒有出來,趕開了所有的婢子,只有喧嘩與嬉笑聲不斷飄出,偶爾還有刻意壓低話語聲營造出了神秘兮兮的氛圍,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凌非也覺得有些古怪,又問了她們近日來常去的地方,前一日,去的正是容妃的寧禧宮。
或許是因為孫家今次采選無人入宮,容妃沒了族人需要照拂,倒是對采女們都十分友善,因她宮內也入住了新人,因而有時也會邀上一些各方相熟的新人,由她做東設宴湊趣玩樂,不過規模都極小,大都也只在相熟的采女中互相邀請。雖說只是消磨宮內閑暇時光的玩樂,但多少也給容妃在新人中博得了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名聲。
凌非也已知,那日鄭雲筠四人其實都被選入了宮來,只是其中有一人被安排到了寧禧宮里,正是鄭雲筠的同胞妹妹,名作雲茵。因此,鄭雲筠三人時常去的最多的地方也便是寧禧宮了,凡是容妃設小宴,她們幾乎都不會錯過。甚至有婢子私下里偷偷傳話給凌非,說容妃曾笑談過,她的寧禧宮如今春色滿園,有機會定要請了皇上前來游園賞花。
凌非當時听說就在想,莫非沉寂許久的容妃終于不甘寂寞,也開始拉攏新人想在後宮爭上一席之地了嗎?但每次見到容妃,卻不見容妃有任何變化,還是如一的謙卑小心,就連鄭雲筠等人談論起容妃,也說容妃極為隨和,一點兒都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妃那般擺架子。就算有時某個御女一時失語略有冒犯到容妃,容妃也都是一笑了之。
因劉德善一事後而關注容妃的凌非,只覺得越是了解容妃的點滴小事,就越是看不透容妃。她唯一的能感覺的出,容妃的一顰一笑、哪怕是慌張失措,太過完美無可挑剔的總讓她覺得像是刻意而為。因而,容妃款待新人的舉動,又加上那句足以誘惑所有新人自投羅網的空頭支票,讓凌非十分懷疑容妃的動機何在。
在凌非正回想著這一連串的事情之時,就看到小青子小跑著過來了,說是有傳旨宦官到了,卻不是往居于四方閣的凌非這兒來,而直接去了後殿。
凌非立刻有了預感,與小青子對視了一眼。
小青子會意,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說道︰「看傳旨官的神情,娘娘所料十有八九……」
果然,不出一會兒的工夫,凌非便也得知,鄭雲筠被封為了丹陽夫人。
莫非真讓她撞見了皇帝不成?可是這麼重大的事情,為什麼她至今還沒有得到明確的消息?那些安排在三女身邊的婢子,凌非雖說沒有對她們多有要求,只讓她們及時回饋三女的動向,可是這次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非還沒有出言詢問小青子,小青子便「噗通」跪倒在地磕頭道︰「娘娘贖罪,是小的失職了!小的這就去查問個究竟!」
「慢著,你且先與張嬤嬤準備份賀禮送給鄭氏,至于查問,都這時候了,晚點亦不遲,別把動靜鬧開了。」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雀躍了一天的三女都已歇下,凌非在四方閣內,身邊有張氏相伴,才對小青子吩咐道︰「把鄭氏的婢子領來吧。」
小青子應道︰「織錦已經候在外頭了。」
「織錦?我記得安排給鄭氏的婢子名喚杏兒吧,怎麼換人了?」
「回娘娘的話,織錦便是杏兒,丹陽夫人嫌棄杏兒之名太過普通,給改作織錦了。」
凌非小聲的默念了兩便「織錦」,想起鄭雲筠另有一婢名作秀芳,真是好一個錦繡,是想給她自己盼來個錦繡前程嗎?
織錦一進來,就哆嗦的跪倒在地了,請安都是磕磕巴巴的,凌非還沒問話,她就求饒喊冤了起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呀!」
「你不知什麼?」
「奴婢、奴婢不知,不知皇上……皇上他、他在寧禧宮里臨幸了丹陽夫人……奴婢真的不知!奴婢也是听聞聖旨後,才听夫人與柳、李御女談論得知的!之前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就算你不知此事,那皇上在容妃設宴時前去寧禧宮你難道不知?為何不報!」張嬤嬤口吻就沒有凌非那般溫和了,直指要害。
那織錦頓時更顯慌張,聲音都發抖了起來︰「奴、奴、奴婢……奴婢有罪!是夫人不讓奴婢說的!夫人硬是塞給了奴婢一錠金子,還說只是見了一面皇上這種小事,何必讓娘娘掛心!奴婢一時糊涂,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饒命」邊說,她邊抖索著手從懷里模出了金錠,驚懼的遠遠放在了身前,那燦爛的金子如今就像是個燙手山芋了,恨不得丟的遠遠的才好。
「算你還是個明白人,你且把當日的情形一一道來,至于如何論處,就看你的表現了。」張氏冷道。張氏雖對凌非關懷備至,但老宮女的身份與多年以來的慣性使然,令逸雲宮的宮婢們對她總有一份敬畏之心,就連銀燭猴皮的性子都不例外,在張氏面前也得規規矩矩的,更何況眼下這個織錦了。
按織錦所言,昨日寧禧宮里十分的熱鬧,約莫有半數的新人都前來赴宴了,女子大多目不識丁,更別提吟詩作對了,就算是酒令也難附風雅,因而還是多以逐一展示各人的才藝為主,大都是歌舞器樂,圖個熱鬧。正巧抽簽輪到了鄭雲筠,因她在家時其父酷愛小曲,為討父親所好,她學的一手極好的琵琶,配上同樣美妙的歌喉,唱起雖無宮廷樂曲優雅恢宏卻也精致透著生活氣息的民間小曲,在宮里听聞,尤其清新,就連那些原本想對她嗤之以鼻的門閥閨秀,也不得不萌發了一些討教之意。
大家正玩在興頭上,誰知當日容妃隨口一言,今日正的應驗了,皇上悄然而至了寧禧宮,並把鄭雲筠的表現盡收眼底。隨後,皇上便在宴上停留了近半日,雖說偶爾也會有暫離的時候,但都算不得長久,因而,織錦也未想到,她的小主子會有此恩遇。
「奴婢听皇上對夫人曾提及,改日會來逸雲宮尋她。奴婢只當是皇上隨口所言,並未在意,轉念就忘了,直到如今娘娘問起,奴婢才回想起來。」
織錦知道的並不多,說的也很模糊,讓凌非不好下判斷,卻能听得出一點——顯然鄭雲筠有意在提防著織錦!只是手段稍顯幼稚,瞞得了一時,卻給凌非留下了很糟的印象。
改日再來逸雲宮見鄭雲筠?凌非心里不屑。至于鄭雲筠究竟是否承恩,她當然也沒有織錦等人以為的那麼在意,若她真想核實,只需派小青子出去打听一下彤史的記錄便可了。
織錦退下後,小青子說道︰「小的也去查了,與織錦所言幾乎沒有出入。只是小的听聞,昨日皇上原本似乎沒有打算前往寧禧宮的,只是忽然起意。」
「哦?」凌非知道小青子想說的絕非這點。
「小的還查了一下,昨日在天乾宮當值的是劉德善!」小青子自然知道凌非對劉德善心有芥蒂,也吩咐過他在可能的情況下,留意劉德善的動靜,是以,他有了消息便立刻報給凌非,「而且,奴婢也听說了,這劉德善最近可是收好處收到了手軟,尤其是盈福宮那邊入住的幾個御女,由淑儀牽線,出手可是極為大方;以前這幾個御女並不常往寧禧宮與容妃往來,但昨日一個不拉的全到場了……」
「你是說,懷疑這事與盈福宮有關?」凌非皺眉,「可是這不像是鄭淑儀所為,據我對鄭淑儀的了解,她絕對不可能把其他女子送到皇上的面前。」就算她以此yin*利用她人,也只是利用而已;最關鍵的是,皇上去盈福宮的次數並不少,盈福宮內的御女若是要見皇上,何必繞上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呢!
難道是盈福宮的御女與鄭淑儀的關系已經極其緊張了?
若是如此,倒也說的通了,可是,鄭淑儀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宮里的人行賄劉德善求見皇上?而劉德善就會因一些金銀財物而不惜得罪鄭淑儀,給盈福宮的御女們創造機會?
凌非嘆道︰「不管怎麼樣,只希望鄭雲筠等人與此事無關便好,如果只是個巧合,那更是再好不過了。」只是這句話說的,就連她自己都缺少底氣,尤其是想到了鄭雲筠居然會刻意隱瞞著身邊的織錦,只怕關于鄭雲筠的一些事,她極有可能有許多不知。
「小青子,盈福宮的事先留意著就行,畢竟與咱們相隔甚遠。但鄭雲筠這邊,可要注意了,千萬不要把事端給帶進來了。」
……
夜,很黑,顯然是大多數陰謀詭計開始滋生的絕佳土壤。皇宮大內即便新添了許多新面孔,但對于窮奢極欲的凌朝留下的偌大內庭來說,還是有許多的地方毫無人氣,到了黑夜便靜的如死地一般。
就在這樣一個無人居住的黑暗宮殿內,只有一星點蠟燭的火光微微跳動,印出了劉德善陰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