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二四 關于青菜蘿卜的問題……

作者 ︰ 琦里

凌非皺眉想糾正一下和惠那愈來愈背離她意願的臆想。可是周元卻已打發了梁節安,向她們這邊看來,凌非只得又把話吞回了肚里。

周元的神情依舊淡漠中略帶深沉,一樣難以從中看出他的喜怒心情。

「韓氏,你且先回淑妃那邊;近日慈壽宮這邊事多人雜,無事便在甘泰宮里,少出入往來。」周元道。

和惠似乎本還想與凌非打听一二事情經過,可是周元發話了,她豈敢不從,無奈的偷偷吐了吐舌尖,標準的給周元以及凌非行了宮禮,便也退了出去,離開逸雲宮了。

這時眾人都還在四方閣外立著,大約周元也覺得這里不是個說話的地方,看了眼凌非後,就舉步往四方閣內而去,凌非只得跟上。

邊走,凌非邊听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周元雖然還沒有表態,但可想而知,無論換了誰在周元的位置上。對這事都不可能沒有一絲怒意;而且,周元並沒有處置劉德善,讓凌非也有些不平與忐忑——周元是不是又對她起疑心了?

不過,不過周元進了四方閣坐下後,並沒有立刻質問或是斥責凌非,而是先慢慢的用了一碗張氏送上的冰鎮湯水。

凌非偷偷瞧去,這才注意到周元這時面色暗沉,有一部分並非心情所致,而是精神略有不濟,流露出了疲憊之色。

像是略微歇了歇,緩了一口氣後,他招了梁節安到近前交代了幾句,梁節安便出去了,他又擺手讓周圍服侍的人退下,這才再次看向凌非︰「謹妃,你讓朕說你什麼好呢!」說著,他竟然沒有嚴厲之色,而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凌非的滿月復牢騷頓時沒了發泄的地方,有些尷尬的喃喃︰「我……臣妾也不知,那劉德善怎麼會……」

只是凌非還沒說什麼,周元就打斷道︰「劉德善你無需再提,朕還有的是地方要用他;他一個閹人奴才,你還總與他吵鬧不休,也不嫌失了身份!」

凌非不禁心里冒火︰這周元難不成以為她是要在他面前嚼舌根不成!難怪他還把劉德善這奸險小人當做得用之人,原來真是個睜眼瞎!

只是,與皇帝頂撞爭論,她從來沒佔過上風。為了劉德善還犯不著觸虎須,凌非嘟著嘴低頭不語了。

「朕知道,這事你覺得委屈了;但你也要體諒太後的心情,太後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好端端的大半年里沒了兩個孩子,她怎能不氣惱;偏偏這兩事上你又都沾了點兒不明不白的邊兒,你就不讓給朕省點兒心嗎?」。

沾邊兒?這才是真正的冤枉呢!

「十……除夕夜時,臣妾不過是走上幾步透透氣,至今臣妾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今兒這回,臣妾好端端的待在逸雲宮里,足不出戶,什麼藥方子、厭勝之術,又與臣妾有何關系!倒是皇上,一邊兒口口聲聲說太後為沒了孩子而憂心,那為何不早點兒往慈壽宮里看護著姜才人去,那些見不得人的陰謀在皇上你的眼皮子底下不就無所遁形了嗎?」。

「……謹妃,你這是在質問朕?」周元口吻有些陰沉,但意外的沒有如以往般翻臉訓話,只是揉了揉太陽穴,凝視著凌非,「看來。謹妃就算是足不出戶,也知道了些什麼;只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凌非撇了撇嘴正想反駁,忽然意識到了點兒什麼,改口用虛心受教的態度道︰「臣妾願聞其詳。」

難得的,凌非竟然從周元面容上見到了一絲苦笑,對凌非招了招手︰「謹妃,過來點,讓朕瞧瞧你。」

凌非一愣,周元的反應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可是這時的周元看上去並沒有任何曖昧之色,似乎只是像平日里閑談似的招呼與她。凌非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稍稍的跨前了一步。直到周元重復了三遍,她才拖拖拉拉的走到了周元靠坐的榻沿邊上,但忍不住身子微微向後傾斜,仿佛隨時準備逃跑。

「在謹妃眼里,朕就這麼可怕嗎?」。不過他並沒有等待凌非做出回應,只是自顧自接著說道︰「她第一次單獨見到朕時,也有些驚懼;但後來,她就不怕朕了,即使她總是表現的驚慌而羞澀,她不知道,朕早就看出來了;她也不知道,其實朕第一次看到她時,並非在燕王府里。」

凌非這還是頭一回听到周元如此表述,只怕見到過這般的周元的人,即使並非她一個,但也絕對是鳳毛麟角;這時的周元雖沒有衰老的容顏。但透過她看著虛無的回憶中的影像的神色,讓他渾身浮現起淡淡的傷感與沉甸甸的滄桑。

「那時,她也就與謹妃一般年紀……或許再長個一二歲,看起來也是這麼的簡單而干淨,似乎周圍的繁雜都不能沾染上她,她的舞姿是朕見過最美妙的,她就像是天生為舞而生,無論怎樣的曲樂,她都能完美的演繹;思鳶也能讓一切美輪美奐,可是卻少了她那純淨的靈氣。原本,朕並不想打擾她的那份寧靜,可是後來卻無意間在王府安排的歌舞班子里又見到了她……」

凌非再愚鈍,也已經听出,周元口中的她想來便是姜傾月了,沒想到周元與姜傾月竟然有這麼一段淵源,只可惜恐怕在姜傾月有生之年也不知道其中還有這般種種吧。

「一晃又是三年,朕再見她時,竟然一時只覺得面熟卻想不起她的名了,直到看到她起舞,朕才回憶起來;原本朕以為又見到了當年那個小月牙,輕靈而純淨,可是朕錯了……」

周元有些粗糙的手指輕輕觸踫到了凌非略顯清瘦的臉頰輪廓,微微的溫熱讓凌非有些顫抖。可是卻也不忍讓眼前之人更添一分憂傷,抿了抿嘴唇,忍住了逃跑的沖動。

「她很完美,一切表現的都和原來一般完美,不,更加的完美無瑕,卻丟失了那份靈氣與真摯。是不是每一個女子,長大了,嫁人了,就會失去了那份美好……笑靨如花也是為了得到而綻放,溫柔似水也是為了得到而噓寒問暖;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縴瘦的身子里怎麼能裝下那麼多的心機與詭詐?」

終于,周元回憶漸漸落幕,現實又讓他容顏冰封了起來︰「她若是真的把心牽掛在朕的身上與朕的孩兒身上,朕又怎麼會辜負與她!一個母親,連自己的孩兒都能拿來作為利用的手段、陰謀的工具,這樣的女子,不是朕要如何處置她,而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凌非不由瞪大了眼楮,周元的這句話,她有些不敢相信,幾乎沒一個女子,對于自己的孩子就有著與生俱來的母愛,凌非也曾經多次見到過姜傾月浸滿了情感的雙眸凝視著她隆起的月復部,這利用一說,又是何來?就算她想母憑子貴,卻也是情理之中能夠接受的,畢竟古人女子都是如此,周元犯不著為此火冒三丈吧!

難道是……

凌非飛快的回想了一遍近日的經過,難道,是那方子……

周元停下了話語,閉目了片刻,再睜眼時,已經恢復成了平常的那個他了;也許是把壓抑在心底許久的話傾述了出來,讓他看起來顯得比之前輕松的多了。他站了起來,似乎準備離去了。

「緋祥,朕見過很多女子,也喜歡寵愛過很多女子,可是最終留給朕的總是失望或是無奈。你與朕遇到過的任何女子都不同,傳聞中風雲為之變幻的緋祥帝姬,褪下了浮華,竟然是這般簡單的一個人兒,甚至有時遲鈍的讓朕險些以為你們是兩個不同的人了;不要再讓朕失望了,明白嗎?」。

蜻蜓點水的一吻落在凌非光潔的額頭上,她竟然看到那人溫和略帶調笑的笑了,最可恨的是他笑起來竟然那麼帥氣好看,隨後等她反應過來想逃跑時,對方已經出了門。只留下了她恨不得為自己的遲鈍賣塊豆腐撞死!

什麼嘛!明明是某人吃慣了大魚大肉,想個口味吃點兒蘿卜青菜!鬼才知道,他會不會嘗了青菜蘿卜又覺得淡口無味,一股腦的丟到了一旁再不過問!

張氏等人進來時,就看到凌非呈暴走狀,竟然還沖進了臥房瘋狂的翻箱倒櫃了起來,當下以為凌非又與皇帝吵翻了臉;小青子哆嗦了半天,才想起皇上離開時神色似乎不錯,未見怒意,不由一頭霧水,滿面困惑的與銀燭大眼瞪小眼。

……

如果暫且丟開青菜蘿卜不說,凌非冷靜下來後,不由回想起了姜傾月,這是她穿越入宮後,看著從默默無聞又到風光一時最後急速隕落的第一個女子,雖然她們真正面對著談話或是往來的次數幾乎屈指可數,可是她給凌非留下的不僅是難以磨滅的記憶,更給看似金碧輝煌的皇宮大內留下了一個血色的漸遠背影。

她本以為這事也到此為止了,既然周元已經知道那讓姜傾月遲遲不能生產的方子是姜傾月自己所為,那應與采女或是別的人、事無關了,可是沒過幾日,竟然傳出了一個震驚內庭乃至朝堂的重大消息——在整理姜傾月的遺物以及對她身邊婢子的審問中查出,姜傾月竟然一手策劃安排了袁氏姐妹對皇上的行刺事件!

凌非听到時,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她記得那日偷听到姜傾月與想容的對話,姜傾月的口氣里一點兒都沒有參與了此事的意味,就連皇十一子之事太後、皇後坐堂審問的時候,太後都提及袁氏姐妹還是姜傾月舉報的呢!怎麼時隔數月,此事竟然成了姜傾月謀劃了?!

然而,傳出的證據說,在姜傾月的遺物中,查到了與袁氏姐妹往來的書信,甚至在早在袁氏姐妹進宮、姜傾月成為浚儀夫人之前!就連袁氏姐妹的進宮,也是姜傾月一手安排的,連她們入逸雲宮當差,姜傾月從中也起到了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

就連那鄭淑儀,在這事定論之後,都不止一次拐彎抹角與太後提起,早已沒了消息的葉媚兒沒準也是被姜傾月給陷害了,其意更直指姜傾月謀害皇十一子。鄭淑儀知道皇十一子之事的些許內幕,凌非並不驚訝,但鄭淑儀竟然敢公然提及此事,雖說也是語意模糊的,但凌非感嘆她的記仇與報復的狠心,就連人死了,已經被定了下數罪,她還冒著風險要把這條罪狀也添加給一個死人!

不過,太後似乎真的有些信了鄭淑儀的話,雖然這個不存在的案子本就無案可翻,而且太後也不會自己扇自己的臉面,但太後對于曾經疼愛許久的姜傾月已經徹底沒了牽掛,剩下的也都是怨恨與嫌惡。這讓鄭淑儀一連眉開眼笑了好些日子。

凌非光從傳聞中很難以判斷證據的可信程度,可是,從皇帝遇刺再到皇十一子之死,這些大事都一股腦的一時間都推到了一個死人的身上,這不能不讓人覺得很是離奇詭異!

而且,最關鍵的是,凌非想起了姜傾月曾提到過的那個幕後之人,他又在姜傾月所有的事件里扮演了什麼角色?凌非之所以對此念念不忘,就是因為她實在看不出除了已死的葉媚兒與把和姜傾月有仇寫在臉上的鄭淑儀外,還有哪個宮人與姜傾月有過多牽連。

那麼多年輕的生命在忽然間就不斷的香消玉殘了,凌非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而憂心,她已經低調的少走動、少與宮人往來,可依舊牽扯到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里去,誰又知道將來她會不會也成了一份犧牲品呢!更何況,周元意味不明的曖昧態度,更讓她心頭染上了一層冰霜——周元的視線決定了內庭的視線所在,她不由擔心自己會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即沒了藏身之地,又難防不知從哪里飛出的暗箭。

她也不是沒想過,要不要把曾經偷听姜傾月的話告訴周元,並試著從周元身上探听一二,畢竟他身為皇帝,所知的事情遠比凌非想象的多的多;可是終究凌非也沒有問出口,畢竟僅是那密道的秘密,她就不能說與周元,否則豈不是自絕後路嘛!

倒是與姜傾月的事情比較起來,那柳絲絲之處查到的厭勝木偶就幾乎無人過問了,好在她只是在木偶上鐫刻了鄭雲筠的名字,除了讓人意外了一些,倒也給她保住了一條小命,或許是太後覺得近日宮內血光之氣過重,子嗣又艱難了起來,想要積福行善,因此,柳絲絲只是被驅逐出宮、以教導無方免去了其父本就微末的官職,也就罷了。

只是經此一事,卻還是有一人被深深的影響了。凌非注意到,鄭雲筠如今就算與李鶯兒的往來也少的多了,也不像過去那般張揚了,時常留在逸雲宮里乖巧嫻靜,看起來更為溫婉守禮了。

凌非也算松了一口氣,至于那李鶯兒,她並不擔心,那丫頭還真是個少根神經、有些粗魯的「野丫頭」,甚至凌非已經推知,當日采女未正式入宮前、皇後辦賞花宴時,鄭雲筠等人與門閥閨秀吵架時,口吐粗言的就是這李鶯兒了!

……

以前,凌非總是閑適的在逸雲宮里或是發發呆,或是做些簡單的女紅,要麼看看書,再擺一擺一練淑妃教的三兩架勢,很是隨意輕松;可是如今她卻有些不喜歡泡在逸雲宮里了,或者說有些害怕總待在逸雲宮里,隨時都擔心著周元又會上門來尋她,給她出些她解決不了、又害怕的難題。

因而,一反常態的,從原先和惠時常往返逸雲宮尋她,變成了她一日里大部分時間泡在了甘泰宮里,打著誠心而刻苦向淑妃學習《听雪》為名,熱鬧的環境與全心全意的學習,也讓她暫時可以忘記周元給她帶來的煩惱,倒也因此,她這一手劍舞漸漸的開始上手了,也算有模有樣了起來,就連和惠見了,也無比驚訝的問她是不是記起了一些過去的事來。

不僅是和惠有這樣的認為,就連凌非有時也會驚訝與自己在一時沒有留意的情況下,行雲流水的使出了這套劍舞,仿佛是緋祥留給她的這副身軀還留有記憶一般。

凌非不知道這算不算的上是緋祥留下的一點兒影子,至少她練習的愈發熟練,就愈發的像是與這套劍法產生了共鳴,融入其間,有點渾然忘我的感覺。

《听雪》最初是個讓她琢磨不透的名字,就連淑妃也有些難以解釋此名的因由,只說大概是這套劍舞舞動起來,舞者輕靈柔美,宛若雪中精靈在雪片見飄然起舞;可是凌非在近日一次一連從頭至尾完整連續的使出了數遍後,她心頭忽然有了一個沖動,踩著變幻的步子,手腕稍稍一番,瞬息往前刺出,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而然,仿佛這個從未出現在劍舞套路中的動作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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