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腦海中浮現出了一片漫無邊際的白茫茫場景。從天而降的鵝毛飛雪幾乎迷了眼,四周靜的仿佛能听到雪片落地的聲音,當她融入其中時,身形化為了無形無跡又無所不在的寒氣,連雪片也無法沾身,頃刻,無聲無息的取人性命與呼吸之間!
凌非心有余悸的喘著氣,緩緩了收回了手中用以練習的木劍,略帶驚恐的凝視著仿佛尤帶寒氣的劍刃,那一擊絕對與「舞」無關,而是一記掩藏在華美表象下的凌厲殺招!
不過,當凌非收斂了心緒再次試圖驗證自己的猜測,卻怎麼也體驗不到那一瞬間的感覺與意境了,自然也無法使出這一擊。
因此時,身邊並無他人,淑妃亦不在場,凌非有些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練習《听雪》太過專注,而一時產生了錯覺。這可是就連武藝極佳的淑妃都沒有提起過的事情,且若《听雪》真含有此意,只怕淑妃根本就不可能傳授與她了。
凌非很是疑惑。但她猶豫了半晌,還是耐下了性子,把這個疑惑埋在心底。畢竟就算《听雪》真的另有其意,淑妃尚且沒有領悟,就憑她凌非那半路出家的三兩把式,又怎麼可能真正的發揮出來呢!那剎那間的巧合,多半還是緋祥這副身子留下來的一絲記憶吧!更何況,讓她砍個木頭人稻草人還成,假如面對著一個大活人,就算是她恨之入骨的人,只怕深受了二十一世紀教育的她,都下不了手去!
忽然,她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靠近,下意識的轉身後退帶起了《听雪》的步子,就听到身後傳來一聲驚訝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招數?」
看過去,只見張章舉著一只似乎正想拍去、卻僵在了半空中的手,瞪大了眼楮瞧著凌非︰「小非,幾日不見你竟厲害了!這是什麼新招?你可不能藏私了,趕快教我!」
張章年紀雖小,又像個嬌生慣養的粉團兒一般,其實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武痴,凡是與功夫有關的,立刻就能吸引了他十成十的好奇心。
「這哪是什麼新招!不就是《听雪》嘛!章兒,你何時來的?」凌非好笑的說道,之前她太過專心與《听雪》了,根本沒有留意到張章的出現,也不知道是否被張章看到了什麼。
「什麼?還是《听雪》!小非。你都練了多久了,又華而不實,一點兒也不能用于實戰,真沒勁!」張章先前見凌非使出《听雪》就表示過鄙夷,早把《听雪》干脆的劃分到了女子游戲的行列;听到是《听雪》,他就沒了興致,「我就剛剛到了,一來就看你愣著發呆!不就一把又輕又劣的木劍嘛,哪還用的上看這麼半天!你就是瞅它十天半個月,它也不能變成一把上好的寶劍!」
這小子越大,連嘴也越貧了起來,凌非搖了搖頭,笑著正想數落他幾句,和惠也後腳跟上的過來了,身邊還跟著淑妃的女兒金巧。
這下可好,一群年歲相差不算懸殊的孩子與半大孩子,湊在一起,頓時熱鬧了起來,凌非都感覺自己像是成了幼兒園阿姨了!特別是張章與金巧一謀面,兩人就吵吵嚷嚷的干起嘴架來了,互相挖苦嘲笑。男孩沒有一點兒風度,女孩也沒有一點兒矜持,忙的和惠連忙這邊勸了又安撫那邊,好一會兒,兩個小孩一嘟嘴,臉個撇向一邊,相互不理睬了。
凌非也有些習慣了,在她看來,這一回還算好的,至少兩人還沒大打出手!兩小孩賭氣,她只是笑眯眯的在一旁看著,也不勸說,還是和惠好心的一邊又一邊不耐煩的分別安撫著他倆。
「還是和惠姐姐好,又漂亮又溫柔!不像有些人,整日里和個瘋婆子似的,怪不得連太後外祖母那麼好的老婆婆,都不樂意理睬她!」張章邊說,還邊做了個鬼臉。
哪知,這句對太後的評語,激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抗議,雖然不能宣于口,但六道凌厲的眼神生生的釘在了他的身上。
「你們干嘛都這樣看我!」張章撓了撓頭,也覺得場面有些尷尬,連忙胡亂轉了個話頭,「和、和惠姐姐,你手腕上戴的是個什麼呀!好難看哦!」
還真是童言無忌,凌非終于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笑罵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嘛!等明兒連和惠都不理你了。看你一個人往哪兒哭去!」
和惠其實是個脾氣極好的,並不會像凌非玩笑的那樣氣惱張章,反而是面色微微一紅,隔著衣袖按了按手腕︰「我也知道,這個是有點奇怪啦!可是,這是我大哥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輾轉托人帶進來送于我的,又囑咐我在宮里要時常戴著,戴著就能想起他,想起家人了,我又怎麼能辜負了他的好心呢!」
和惠時常的會提起韓同,從和惠的口氣里,總能听出她與大哥韓同深厚的兄妹情意,就連凌非都有些微微的吃味,很是羨慕和惠有那麼一個關愛惦記著她的兄長。
因與和惠相處的時間極多,有時凌非甚至會感覺韓同從未離開過,而且听著和惠敘述他成長生活中的點滴瑣事,仿佛韓同與她之間的距離越發的近了,越來越熟悉了一般。
「又是和惠姐姐的大哥!和惠姐姐都說了很多很多次了,還說大哥的功夫最厲害了!章兒可不信,和惠姐姐,你得讓大哥來與我比試比試才算數!」
「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敢與韓才人的大哥比試。也不怕被人家一個手指頭解決了!真丟人!」和張章拌嘴的多了,金巧的反應也極快,抓著張章的一句話就發起了反攻,邊說著,好似已經看到了張章的失敗一樣,吐著舌頭還用手指在臉頰上刮著。
這下可好,兩個小兒又針鋒相對了起來,鬧的不可開交。
凌非也懶得管他們了,拉住了正想去勸架的和惠,笑道︰「他們整日里都這樣,你也不用白白的和他們浪費口舌了。你大哥這一回給你捎帶的是個什麼?你怎麼藏著掩著。是什麼好東西那麼寶貝呢!」
和惠的臉又紅了一些,喃喃道︰「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這次大哥會送來這個……以前他從來不會挑選這個樣式的……不過,只要是大哥給我的,我都喜歡!只是,怕你們見著笑話,所以我就沒拿出來給你們瞧……」
說著,在凌非愈發好奇的眼神注視下,她才有些羞澀的拉起了衣袖的邊角,露出了手腕。
當凌非看見和惠手腕上那只金玉瓖拼鐲子時,她再也笑不出來了,面色凝重的把和惠嚇了一跳。
「緋祥,怎麼了?這鐲子有什麼問題嗎?」。和惠很是疑惑的翻轉著手腕又仔細看上了幾眼,依然是一臉的茫然,「我知道,這類的式樣,緋祥你最不喜了,我們家的人也從不到這間作坊里購買首飾或訂制;這次,大哥也不知怎麼了……」
「作坊?」凌非急切的問道。
「是呀,‘金玉坊’唄!那兒出來的首飾都是金玉瓖拼的,名兒取的也就這麼直白;不過,那兒打制的首飾金子的成色也算有些特別,玉材來源也與其它作坊不同,還有這種又粗又大個的模樣以及作坊師傅的祖傳手藝,誰都能一眼認出是他們作坊里出的!」
「這‘金玉坊’很有名嗎?是不是有很多人會購買坊里制成的首飾?」凌非追問著。她已經可以肯定了,她曾經兩次見到過類似的款式,也定是這間「金玉坊」制成的,一次便是查獲及春夜藏金銀珠玉匣子的時候,一次便是在太後、皇後坐堂審問十一皇子之死時,被帶來的死去的名為秀桐的婢子手腕上!
她沒想到,第三次見到類似的款式,竟然是在和惠的手腕上!而且,偏偏還是韓同捎帶來的!
這究竟是個巧合?還是與韓同有什麼牽連不成?
看到反應如此急切的凌非,和惠也知道定然有個緣故,雖然凌非沒有解釋,但她還是細致的回答了凌非提出的疑問。
「它家的首飾用料十足,一般尋常人家也不太用的起。還是一些富足人家的婦人有所偏好。不過,這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眼下京里已經不時興這些了,連‘金玉坊’都改做別的式樣了,有身份地位的婦人姑娘要麼把這些束之高閣,要麼就熔了打制新的首飾,也有大方的就當做賞賜賞給下人了……」說到這里,和惠面頰又稍稍的顯出了一點兒紅暈,顯然,「金玉坊」的首飾身價已經極低了,她出身名門也是宮里的才人了,還戴著這個就顯得略**份了。
凌非並沒有在意這個年代也有「時興」一說,更沒有注意到和惠的微微變化,她的心里全部被這個鐲子填充滿了︰「既然‘金玉坊’已經不打制這樣的首飾了,那你的大哥送來的這鐲子,又是哪兒得來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只是我們家里並沒有購買使用過這些……不過,男人家對于這些首飾穿戴總不怎麼在行,也許是大哥往北疆去的途中,偶然發現了這個鐲子,覺得特別,就當做好東西捎帶來了也說不定!」和惠笑著,雖說有點兒笑話韓同眼光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親切之情,離家的大哥時時都能想到她,她又怎麼會不滿足喜悅呢!
凌非把和惠的話在心里略微整理了一遍,好像韓同送來這個鐲子只是巧合罷了,與及春、秀桐怎樣也牽連不到關系,而且,及春的首飾想來大多來自于貴妃的賞賜,就像和惠說的,這些過了時的款式有錢人家的主子不使了,大方的就打賞給了下人,鄭淑儀可是宮里數的上出手大方的人了,同樣來自鄭家的貴妃,肯定也是家底豐富,記得最初入宮時,凌非就听說過,貴妃的麗澤宮,可是她自掏腰包返修一新的呢!
相對于此,凌非想起秀桐的那兩個鐲子就有些不對勁了。秀桐是葉媚兒的婢子,葉媚兒也不過是個被進獻給周元的美人罷了,她沒有家世可以依傍,就算有微薄的積蓄也只能是從宮或是原來的燕王府里得來,更何況,她一直不得寵,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賞賜;凌非記得,每次見到葉媚兒時,她雖然也是珠玉滿頭,但只要仔細瞧上幾次就能發現,其實只是為數不多的幾樣首飾變著法子反復使用罷了。那秀桐當時帶著的兩個鐲子,只怕如果是葉媚兒得了,也會當個寶貝一樣的細心收藏起來了,又怎麼可能打賞給秀桐呢!
「緋祥……?」見凌非沉默不言又眉頭緊鎖,和惠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這鐲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什麼……」凌非並沒有把這些事與和惠說過,其中畢竟有好些涉及了隱秘,而且她也不希望這些總免不了帶著些污濁陰暗色彩的事情,沾染到了純真善良的和惠。
和惠顯然不信凌非的一句敷衍,略有些不滿的瞧著她。
凌非訕訕一笑,連忙說︰「真的沒什麼!你有個大哥如此疼愛于你,真是令人羨慕!」
說到韓同,和惠又笑了,略帶羞澀道︰「大哥是對和惠很好,雖然這回有點怪怪的;不知為何,大哥還捎信說,這鐲子花了可多的銀錢,讓我留意著好好保管呢;可咱們韓家,雖然比不上人家鄭家、孫家來的富裕,但這麼一個鐲子的銀錢,都讓大哥如此掛心,不知是不是大哥在外受苦了,才知油鹽之貴!可無論我去信如何詢問,大哥卻絲毫不提北疆之事,只說一切都好。」
外出在外,報喜不報憂也是人之常情,凌非也不希望和惠過于憂慮,說了幾句好話安撫了她,也不再提鐲子的事了。
……
晚點兒回到逸雲宮,凌非照樣听說周元並沒有來過,也就意味著她又一次有意出逃在外白搭了,不過,留在逸雲宮里的秋綰倒是報于凌非說,及春今日來了一趟,說是路經逸雲宮外,想起凌非這個舊主,便順道進來想給謹妃請個安,但凌非不在,她也就沒再說什麼離開了。
凌非立刻就想起了那個鐲子,與其她胡亂猜測,還不如直接問一問及春呢!
可是隨後她就明白這並不可行,即便秋綰說,如今及春只是做著雜役,沒有被分派到任何宮里任何主子名下,但她曾經與貴妃的牽連,還是讓凌非覺得不應與她過多的交談,以免被貴妃留意到;因為其實在她心底,已經對貴妃充滿了懷疑,只是她卻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這個懷疑,又擔心憑主觀認定的結果會妨礙到她也許還沒留意到的客觀事實,所以只是把對貴妃的懷疑列在備選之列;畢竟,如果單從那鐲子來說,孫家的容妃也是出的起的,更何況還有鄭淑儀,以及其他妃嬪宮眷;再退一步說,如果真的是葉媚兒指使秀桐去偷出皇十一子來,那麼她付出相應的代價也就情有可原了。
總之,眼下還是一片混沌,凌非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
凌非在四方閣里用過晚膳,今日反復練了許久的《听雪》,她也疲了,正考慮著是否要早些歇下,卻听到通傳,說是鄭雲筠與李鶯兒過來求見,好像還有什麼大事,非見她不可。
凌非找了幾個借口都難以拒絕她們,不得已,只好讓人把她們帶了過來。
鄭雲筠尚可,那李鶯兒卻已是一臉的興奮神情難以掩飾了,凌非都懷疑,要是她們面對的不是她這個皇妃,或者把環境換成了二十一世紀,只怕李鶯兒當場就要過來給凌非一個熊抱了!
以凌非對她們的了解,能讓她們如此雀躍的八九成都是與皇上有關的事,也是凌非最不想听見的事!但眼下,要把她們再趕出去已經為時過晚了。
「娘娘,今日妾身與鶯兒在寧禧宮又有幸得見了皇上;皇上興起,便與妾身說,妾身以及一塊兒入宮的姐妹們時常只在寧禧宮里聚著略顯單調,逸雲宮園子景色秀美,林木蔥郁繁花似錦,又有水道穿行,夏日里尤其適宜納涼小聚;于是,皇上便讓妾身轉告娘娘,請娘娘擇日做東,妾身與鶯兒再邀上一些相熟的姐妹,也不會過多,一塊兒給娘娘湊趣添樂……」鄭雲筠清脆的說道。
那李鶯兒听她說了林林總總的這些,已經亟不可待了,接話道︰「皇上說了,到時皇上也會過來的!娘娘你放心,我們……妾身等只喊幾個姐妹過來,不會有很多人吵著娘娘的清淨的,娘娘盡管放心!」
凌非聞言,只想哀嘆一聲,她完全不想見周元,可是這些不省心的卻偏偏還要把周元往她這兒領!
她很是頭疼,只是一時又想不到言詞來拒絕,而且就算她拒絕了鄭雲筠與李鶯兒,還有周元那邊需要解釋呢!她只好敷衍的說「知道了」,但未置可否。
誰知,鄭雲筠與李鶯兒好似只是通稟她一聲,根本無需她的應允,兩人便開始忙碌的籌備了起來,只希望盡早準備好了,也就可以盡早再見皇上!
其實,盡管鄭雲筠被封做了丹陽夫人,但加起來,她也僅僅只是在寧禧宮里見過皇上兩回,更別說李鶯兒了。就算李鶯兒與鄭雲筠同時見到了皇上,但皇上只怕連一眼都沒有注意過這個略顯粗壯的丫頭,這也難怪她們如此迫切了。甚至,偶爾凌非也听到過一些傳言,說是哪個哪個當時入宮的采女有了身孕,雖說最終還是都淪為了謠言,但也讓采女們各個心急了起來。
姜傾月一事已過去,采女們除了那倒霉的柳絲絲被查出了厭勝木偶趕出宮外,大多數采女被還了清白;不知她們是刻意忽略了還是真的淡忘了姜傾月,總之如今內庭里有恢復了原先的熱鬧,采女們該聚還是聚著,一塊兒傳遞些各路小道消息,又紛紛期盼皇上的臨幸,猜測著下一個幸運兒是她們其中的哪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