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二六 冰山一角

作者 ︰ 琦里

讓凌非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想出能夠令周元不能不接受的推拒的理由借口,這消息就在內庭里傳播開了,晨省的時候,頻頻有采選入宮的女子向她旁敲側擊的打听點兒消息,就連原本宮內女眷宮人也紛紛贊美起了逸雲宮,即便她們從未去過,更是流露出了向往之情。因采選女子熱鬧的入宮而被眾人暫時忽略的凌非,這一回又不得不到了眾人視線之前,一時間炙手可熱。

凌非在心里反復的月復誹了周元的多事,一開始她也只是模糊不清的敷衍著,到了後來被打擾的厭煩了,她都考慮著干脆來個否認,把這事硬給掰成謠傳,等周元听到了,沒準也就歇了這心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過,她還沒有肯定這個想法是否可行的時候,皇後就先在一次定省的時候發話了,說現如今宮里多了新人,也添了新氣象,既然已經都是一家人了。自然要多加往來與親近;只是內庭龐大,新人與原先的宮人依然多有不識,正好容妃平日里對新人的呵護值得內庭效仿,皇上也有這雅興,不如每個宮輪流著舉辦些小宴,不用多大的規模,只互相喊上些相熟的姐妹,一起玩樂,並由皇後出面,屆時請皇上參與赴宴。

皇後這個提議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宮眷們熱烈的響應著,不過皇後也說了,這一回尤其是一開始,為的是讓新來的姐妹融入內庭,因而除了做東宮內的原有妃嬪宮人外,被邀請赴宴的只能是新采選入宮的女子才是。

這麼一來,多少也有些宮人失望,可是她們轉念又想起,既然每個宮室輪流做東,總歸會有輪著她們的機會,因而也便稍平了心;那些新采選入宮的女子們則是對皇後感恩戴德,皇後的一句話,似乎已經讓她們看到了皇上的眷顧一般,人人都稱贊起皇後的賢淑美德。

或許其中只有凌非是個特例,她真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笑的是至少那些原本就在宮里的宮人女眷不會再來煩擾她了,且那些與她全然不熟的采選入宮女子。有了下一回的盼頭,也不用在凌非身上使勁的下功夫了;但她本還打算拒絕的做東設宴,這回可真是成了釘板上的事了,逃的過今天,逃不過明天!

听了皇後的話,晨省散去後,和惠便帶著一臉的惱色拽住了凌非。

「怪不得前幾日那些女子總是纏著你問東問西,還不停的詢問逸雲宮的景色園子,甚至還有好些人來找我,讓我前往逸雲宮的時候,看看能不能捎帶上她們!我還真納悶呢,弄了半天,原來這事我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和惠因听了凌非的勸告,也許她家里也有一些交代,因而平日里她頗少與同期入選的采女往來,也沒有參與過容妃時常設的小宴席。

凌非知她並非真的氣惱,苦笑道︰「我也沒想到,皇後會有這樣的打算。當日只是我宮里那鄭氏過來提了一提;你知我素來不喜這些宴席聚會,正琢磨著找個由頭推了,所以也就沒和你提及。」

「什麼!你想推了?這怎麼行!」和惠一听,可急了。「皇上日里繁忙,宮里又有那麼多的女子,咱們能見到皇上的次數本就屈指可數了,更別提游園賞玩了!而且,听說最近皇上為國事日夜操勞,咱們無力為他排憂解難,那至少可以讓他暫時舒展一下緊鎖的眉峰,放下煩惱,輕松愉悅片刻,也是好的!」

听著和惠溫柔的口吻,凌非無力的微微搖頭,和惠入宮後,與別的同時入宮的采女相比,皇上待她尚可,每隔一段時日,也會去她那邊一趟;每當凌非見著和惠一臉幸福溫柔的神色,就知道前夜皇上定然又駕臨甘泰宮了。如今的和惠,那一顆少女帶著美好幻想的萌動之心,已經完全牽掛在了皇上身上。

凌非總有些不忍,可是卻也無法說點什麼,對于這個時候的一個入宮女子,也許她的命運從進入宮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敲定了下來,哪怕是她自己,也不會願意再更改了。

說起皇上,時常沉默不語的凌非已經令和惠習慣了,和惠說完了皇上,又說起了這一次她定要邀請另一名采女赴宴,便是吳曼曼。吳曼曼與和惠在入宮前就已交好,進宮的緣由也與和惠相仿。同樣是被皇上指明的世家嫡女,入宮後過了些時日也被封做了才人。

吳家亦是現今的四門閥之一,在凌朝也出過不少朝廷要員重臣,只是到了燕朝,曾經並沒有任何參與燕朝崛起的這個家族,如今漸漸有了衰落的跡象,也許沒準再過上幾年,他們的位置就會被別的家族所取代了,就像皇後的蘇家取代了韓家一般;說起來,吳家與韓家關系非常友好,從和惠與吳曼曼的相熟就可見一二了。

凌非自然也識得吳曼曼,和惠早在初入宮時便介紹了她們相識,但凌非卻極少與吳曼曼往來,又借口喜歡清淨,平日里也幾乎不讓和惠帶著吳曼曼同來逸雲宮。

原因卻讓凌非很難啟齒。

吳曼曼正與緋祥年紀相當,同樣是十四歲,但因個頭比凌非要矮些,看起來更為年幼,是個乖巧嫻靜的女孩;凌非每次見到她,看著容貌清秀卻稍顯平凡的她,文靜而規矩的一舉一動,亦知她在被封才人之前也同樣被彤史記錄了,總覺得似乎是看到了一個自己的某種可能的寫照。而且是她最不願成為的一種可能。

不過這一次,和惠故意板著臉對凌非說道︰「緋祥,這事你沒有告訴我,可得算是欠我的;所以,我可一定要拉著曼曼一同來哦!」

凌非還想推月兌,可是和惠哪里會肯,跟著凌非一路回了逸雲宮里,就前後的跑開了,說是凌非要是懶得籌辦,所有的雜務就由她包了!再加上鄭雲筠與李鶯兒的叫好贊同,並把前些日子想出的點子與和惠一同議論了起來。說說笑笑的,凌非連句話也差不上了,只能作罷。

于是,日後就出現了一副奇異的景象,凌非這個本該做東的一宮主位,迫于多方壓力推拒不得,卻也從不參與,反而是逃避似的整日里繼續扎到甘泰宮練習《听雪》;而居于甘泰宮的和惠,卻正好是日日往逸雲宮跑,甚至把她身邊的下人一個不拉的都調派了過去幫忙,儼然一副真正逸雲宮做主的樣子!

因凌非離開的多了,這又是個特殊的、充滿了眾人期盼的時候,加上和惠是個好說話又溫和的人,像鄭雲筠的親妹妹鄭雲茵、還有與她們交好的同時采選入宮的何怡、郭蓮也多有出入逸雲宮,一塊兒參謀準備,一群人總是嘰嘰喳喳的開心笑鬧著;而且,她可以拒絕其他人,卻擋不住和惠一見到她時林林總總的匯報總結,凌非又不願看到和惠因她不喜而顯出失落的神情,于是她都有些頭疼的不願意回到逸雲宮來了,甚至讓她開始盼著這一次名為小聚會、實則是精心準備、耗費了相當的時日、人力、財力、物力等等準備的宴席,盡早舉辦,頗有點早死早超生的意味!

這日,凌非亦是如此,她看著日頭差不多了,該是離開甘泰宮返回逸雲宮了,就先使了今日帶在身邊的秋綰回去瞧瞧,那些個女子有沒有離開;可秋綰跑了這麼一大圈回來,卻說那些人又在興頭上了,正在灶房里拉著張氏一塊兒試著各式菜肴點心酒水等等,一時半會兒是收不了手了。

凌非見時候也不早了,她再留在甘泰宮里就算淑妃不說什麼,但也著實不便,想了想,還是與淑妃告辭,卻也沒有回逸雲宮去,而是往一旁的御花園去了。

時近黃昏。但夏日里的日頭依然燦爛的高懸天際,走在御花園的蔥郁的林木之間,樹影斑駁,灑落了一地碎金。周圍很是安靜,只有凌非與秋綰一前一後的隨意走著。遠處或許偶爾走過個把人影,但都沒有往她這邊而來的。

幾個月的積累下來,凌非已經對內庭大半的地方熟門熟路了,哪邊有捷徑,哪邊少人往來,哪邊偶然會遇到竊竊私語的宮人,哪邊又與前朝有所區別,等等,她都一一熟記在心了。她所選擇的路線,自然是既算不上荒僻,也不常有人來往,很是悠閑。按她的打算,準備從甘泰宮這御花園的東面往西走,過懿貞宮、會景宮往逸雲宮回去,途中走的稍慢一點,也就算拖延一下時間吧。

只是走了不多時,秋綰忽然跟近了凌非,小聲的在她耳邊說道︰「帝姬,咱們要不要……換條道走?」

「怎麼了?」凌非有些驚訝,秋綰是個溫吞的性子,很少會提出什麼。

「奴婢……奴婢總覺得後頭好像有什麼跟著,可是奴婢回頭看了幾回,卻什麼也沒見著……雖說是青天白日的,但這心里總有些慌慌……」秋綰的的聲音發虛,就連凌非听了,這大夏天里的,也不禁有些寒毛直豎的感覺。

凌非忍不住也回頭看了看,就像秋綰所言,除了綠樹芳草外什麼也沒瞧見︰「秋綰,是不是錯覺了?今兒有些微風,只怕是草木晃動吧!」她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就算她原本不信鬼神,可後宮里的陰暗與時常不經意間就忽然凋零的生命,給她的心里還是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影子。

可是,走到的這個位置卻稍有些尷尬,如果改道臨近的甬道,那麼靠近椒房宮難免會遇見平日里常往來椒房宮的妃嬪宮眷們,免不了寒暄客套,還有她近日最厭倦的那個話題;要不就得走回頭路了,其余通路要麼與這條相似,要麼就是更加的人跡罕至了。

凌非有些猶豫,秋綰也明白這個理,一時也拿不出法子,只等凌非給出結果。

哪知就在這時,她們之前還眺望了小徑的前後並不見人影,就听到了一個輕微的幾乎是飄蕩在林木之間的聲音︰「娘娘……」

秋綰嚇的都尖叫了一聲,凌非倒是還算冷靜,因為她認出了這個聲音,雖說有些時日沒見著了,但她又怎會忘記呢!

回身看去,果然在小徑一旁的樹影間,走出了及春。

「及春,你這是……」凌非皺眉問道,就像秋綰所感覺到的,顯然及春已經跟隨了她們有一會兒了。

只是,及春雖說現身了,可是卻沒有靠近她們,依舊站在樹蔭之下,大半個身子都隱沒在陰影之中,看她好似給凌非行了禮,卻不上前,反而更是神秘兮兮的輕道︰「娘娘贖罪,奴婢冒失了!但,能不能請娘娘,借一步說話。」

這時的及春,看不清神情,只覺得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的顫抖,時不時還緊張的往四周張望。

凌非倒是不擔心及春會把她拉到某個角落里謀害了,畢竟她這會兒即便沒有功夫,手腳經過了那麼久的苦練,還是靈活的多了,而且看過去及春那瘦骨嶙峋的身形,也無法給人威脅的感覺。

秋綰似乎對及春的所作所為有些不滿,且秋綰也已經沒了當初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及春的懼怕,當下便想呵斥及春幾句,卻見凌非沖她擺了擺手。

及春的樣子讓她看起來像是有些什麼話想說,而凌非不能否認,自己對于及春以及相關的一些事情,確實心存疑惑,很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比如「金玉坊」的首飾。

凌非讓秋綰暫且在原地候著,她獨自走入了陰影之中,靠近了及春。灰暗之中,讓及春的臉色看起來很是嚇人,深陷的眼眶、憔悴的面容,就連發髻中似乎都能見到幾縷白發了,要知道,她才僅僅二十出頭!

凌非還沒說話,卻見及春一下子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並顫聲道︰「奴婢、奴婢眼下只能求娘娘了!奴婢知道,娘娘是個好人,這皇宮大內里,也只有娘娘這一個好人了!奴婢求娘娘幫幫奴婢!」

「這是從何說起?是不是你在差上受人欺負了?」凌非看的出絕非如此簡單的事,及春就算如今在不濟,也不像是會被同為下人的人欺凌的樣子。可是,她還是這麼問了一句,畢竟以她與及春的關系,她模不透及春今日前來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娘娘,奴婢明白,奴婢今日來實屬冒昧!可是奴婢真的沒有法子了!其實,奴婢已經在甘泰宮這邊守候了好多日了,只是一直尋不到與娘娘面談的機會。」

「究竟是個什麼事情?你且說來,我听了,才知是否能助你。」

「奴婢謝娘娘!謝娘娘!」及春什麼都還沒說,卻先叩謝了起來。

凌非看的出來,其實及春也在猶豫,似乎很是難以啟齒,因而凌非並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的看著她,等待她自己做出最後的決定。

半晌,及春才再次開口︰「奴婢想請娘娘助奴婢離開皇宮!」

凌非大驚,甚至能感覺到冷汗頓時冒了出來,只怕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好在樹蔭的遮擋下,可能並不顯眼。及春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連及春都看出她有出逃的打算了嗎?!

及春又為何也想離開皇宮?凌非記得,把及春送離逸雲宮前,及春說過,只要再過個幾年,她就可以期滿獲準離宮回鄉了,屆時名正言順,豈不是更好!

「娘娘,奴婢也是萬不得已呀!奴婢再不走,只怕……只怕就……」及春顯得十分惶恐,連說也不敢說出口了。

「及春,且不論你為何有此打算,如果你想出宮,與其尋我,還不如尋貴妃來的可行。你也明白,我這個謹妃只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又怎能助你離開呢?」凌非漸漸按捺下惶恐,用平靜的語氣陳述著。

「貴妃?!」及春的聲音更加的顫抖了,「娘娘!難道你還不知,貴妃她、她……就是貴妃她……奴婢當初給貴妃娘娘辦了太多的差事,貴妃娘娘不會放過奴婢的!奴婢這才要出宮呀!奴婢不想死在宮里,奴婢還有老父老母,還有弟妹們需要奴婢照顧!」

凌非倒抽一口冷氣,果然是貴妃!按照及春所言,難道貴妃是要……殺人滅口不成?!

看著開始痛哭的及春,凌非有些猶豫了,她又怎麼不明白,有時候知道的越多處境就越危險!可是,她心里的許多疑惑可能即將揭曉,但她卻依然難以邁出這一步。

及春見凌非遲遲沒有響應,略微收斂了哭聲,又繼續說道︰「娘娘,你可要相信奴婢呀!奴婢句句實話!奴婢知道娘娘也是不易,但娘娘自小生長在這皇宮大內之中,肯定有些別人不知曉的門路!奴婢也是實屬無奈了!求娘娘一定要救奴婢一命,那貴妃可是蛇蠍心腸,最是歹毒了,她一定不會放過奴婢的!」

及春稍稍的頓了頓,忽然把聲音幾乎全部的收斂了︰「娘娘,奴婢不會白白求你的,奴婢會報答你的!奴婢這就告訴你貴妃的事情,這些事情誰都不知道,連皇上都不知道!而且,奴婢也是為了救娘娘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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