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推說已經用過了張氏的消暑秘方。這會兒只是有些疲倦需要休息,才勸走了和惠,又讓身邊最後剩下的白露也去外間找個地兒偷偷閑,不用在她跟前吊著神了。
四方閣里靜的很。
張氏要坐鎮安排那些為宴席忙碌的下人,即有逸雲宮里的,也有那些采選入宮的女子帶來的幫手;小青子等人也被凌非安排了過去,名義上自然是幫襯著,但其實卻是凌非擔心萬一場面上出點兒什麼意想不到的意外,小青子經驗老道適合臨場處理,又可以盡快的給她報信。
透過陣陣蟲鳴的間隙,她能听到遠處隱約傳來女子的談笑,時不時還有絲竹之聲飄來,遙遙的听著,她竟然有了一絲的羨慕。
她並非孤僻之人,曾經也時常與好友、同學或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熟人一塊兒去玩,那種時候發自內心的愉悅眼下想起來竟然感覺很是遙遠而懷念了;記得前些日子,逸雲宮里還有許多的年輕婢子的時候,也曾有過藏鉤、傳花等等眾人一起的娛樂玩耍,就算凌非不親身參與,但在一旁看了,也能感受到那份歡樂氣氛。
如果不是皇上可能到來。凌非真有些心動的想去看看她們又想出了什麼玩樂,會不會有些新鮮的、與下人們不同的方式;可是這也不過是凌非一廂情願罷了,周元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更有及春提及貴妃的那些言詞,令她全然不敢在外人之前盡情玩笑了。
再忍上一時片刻,等出了宮,就好了……凌非也只能這麼安慰著自己。
雖說皇上當日金口玉言,許諾會如約而至,和惠、鄭雲筠等人更是早早的把安排的時間報與了皇上,並征求過皇上的意見,皇上又表示當日定會抽出時間前來,可是從一大早女子們開始忙碌,並聚在一起翹首以盼,直到過了午時,皇上依然沒有前來的動靜,這不能不讓她們有些開始著急了,紛紛的遣了下人往天乾宮那邊過去打听。
銀燭從鄭雲筠等人那邊過來,就和凌非說起了這事。她有些埋怨的說道︰「真是無趣!她們就指揮著奴婢等人一會兒把這東西往那邊移動,一會兒又說那樣擺著不好看,再移回來,還有那些果子糕點小吃一類,擺個什麼盤里,前些日子都定好了,今兒她們又看看這個不美觀,要給換了,看看那個又說俗艷了,又要換了。奴婢瞧著,這換來換去的,也還不都是一個樣嘛!她們心里也就只記著皇上了,哪里是來游園玩樂的呀!」
凌非讓銀燭過去,就想著這丫頭愛湊熱鬧,有玩樂了可不能把她給圈著了,否則在她凌非的身邊,能把她的耳朵都叨念起繭子了。不過,顯然那邊也並無可玩樂的地方,銀燭氣鼓鼓的樣子倒像是過去做了一回苦力,凌非苦笑,瞧她似乎是趁機過來逃懶一下的模樣,凌非也就沒有揭穿,隨她去了。
「帝姬,韓才人的大哥就是那個上回把劉德善丟進牢房的韓侍衛?帝姬怎麼從來不和奴婢們提起呀,奴婢今兒才听說,真是好生佩服韓才人有這麼厲害的一個大哥,難怪韓才人一提起她的大哥,就很是開心。」銀燭說道,她總是沒個靜下來的時候,就算之前做了回苦力。但那一些的消耗,看來距離耗費完她的精力還遠遠不夠呢!
「小心著點兒!難道你還不知,張嬤嬤可不喜歡提起韓侍衛。」凌非隨口就敷衍了。
銀燭做了個鬼臉︰「可張嬤嬤對韓才人不是挺好嗎?不過,反正張嬤嬤這會子不在,帝姬你總不會告發奴婢的吧!奴婢可是特意捎了消息來的!」
凌非笑笑,也不接話,銀燭肚里有話,不用她催,也會一股腦的都吐出來,若是不讓銀燭講了,那銀燭反倒要急了。
「奴婢听她們談論,說遣了人去打听,皇上一時半會沒來,是因為今日有大朝!連奴婢都早听說了,北方告急,草原人又想南下搶掠了,只怕北方的百姓又要蒙難受苦了。」
不知是不是燕朝新立,國家政局尚且不穩,後宮規制也不完善,且周元戎馬出身周圍的尚武氣息濃重,就連內庭都時常會流傳一些此類消息,但這一回,顯然與原先不同,或許新采選入宮的女子們尚且感受不到,但凌非從下人們的言談就已經感受到了一二,尤其是經歷過動蕩年月的老宮人,他們對局勢有些擔憂,生怕噩夢再一次重演。
他們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其實燕朝雖說立國了。但並非收服了全境,緋祥當時就往南方逃跑,那邊還有凌朝的忠臣邊將在死守著南方一隅,此外,各地戰火也尚未平息,多有小規模的起義此起彼伏,也讓朝廷有些疲于奔波,此外,另一個重大隱患便是北疆的草原人了,游牧名族粗野未開化,在凌朝就屢屢騷擾邊境,當年周元被封為燕侯乃至燕王,就是鎮守北疆的功勛;但凌非也隱隱听說,其實周元篡權奪位之時,可能與草原部族有過約定,許諾了他們極大的好處;但豺狼的胃口是無底的,如今燕朝立國仍不穩,草原部族定然要趁機再把利益最大化!
凌非粗略的了解了一下這些,就是因為她也認真的考慮過出宮之後的去路,她可不希望從皇宮這個火坑月兌出後,再一無所知的跳入另一個火坑!
「奴婢听她們說,韓才人的大哥如今已經不在宮里做侍衛了,而是奔赴了北疆!就連皇上指婚于他的采女都只下了聘。而沒來得及舉行婚禮呢!」
凌非正想著銀燭提起的北疆之患,考慮這將來決不能太過往北,雖此地並非中國的哪個朝代,帶情形卻極為相似,也許就意味著北方草原人暫時還是不可能被朝廷兼並統一的;然而這時,猛然听到銀燭說的下面這句,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懷疑自己的听力出了問題。
「什麼?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的連著重復問了兩遍。
「咦?奴婢說的是韓才人的大哥,已經領軍在北疆抗敵了。」
「不是不是,後面一句,皇上指什麼?」
「哦。難道韓才人一直沒與帝姬提起?采選的時候,有一些女子被指婚給了皇親國戚、朝中大臣或是子弟等,其中有一名就被指給了韓才人的大哥了。帝姬,不知你還記得不,其實那女子帝姬與奴婢也見過!」
凌非有些蒙了,她已經說不上話來了,她這時才意識到,她從來沒有想過韓同是否已有家室、或者是否已經定親,而只是以原先慣有的思維簡單認為,剛剛弱冠之年的男子,又怎麼可能有妻室呢!然而,這個年代,僅說那周元,當年僅十六便已得子!
她的頭腦里一片混亂,她並沒有敢想過以後的這些事情,但韓同與于郊相似的長相,以及給她莫名的感覺,總令她覺得他們之間不應該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由和惠連接的關系。她還打算從和惠身上旁敲側擊,能多打听一點兒韓同的消息,也好更加了解他一些。她真的沒想過太多的將來,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讓她忽然間有種從高處墜落的感覺,心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了的,就像失去了最後的一份倚靠與期盼。
「帝姬?」凌非忽然變化的神色,連銀燭都察覺了異樣。
凌非這才意識到失態,她還不希望埋藏在心里最深處的這份念想被人看出︰「沒、沒事,你剛剛說,被指婚的那女子……咱們見過?」
銀燭點了點頭︰「對呀,帝姬還記得不,就是當初和鄭氏吵鬧的世家女子中帶頭的那一人!听說可是孫家的女子呢,而且並非偏遠的旁之;當日鄭氏她們初入逸雲宮時,奴婢不就與帝姬提過,她們在議論那孫氏沒能進宮,而是被指了人!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是韓才人的大哥!」
凌非知道,和惠一定知道此事,可是時常叨念著韓同的和惠。卻從來就未與她提及,甚至連一點兒影子都沒有過;而且竟然是孫家的女子,高門大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說起來,也是皇上待韓同不薄了!
她努力的想讓自己變現的平靜,努力的像要與以往和銀燭相處時那樣,以微微一笑算應了銀燭的話,可是此時,她笑的卻很艱難,更覺得笑時那酸楚的感覺,傾入了五髒六月復。
好在銀燭正說的起勁,並未注意到凌非神色中微小的不同,又繼續道︰「奴婢就記得,當初鄭氏她們還挖苦的說那孫氏被指給了一個禁軍中的小將領,可這會子,又纏著韓才人一個勁的問東問西,還光揀好听的說,據說是韓才人的大哥已經在軍中立下了功勞,極有本事,升遷的可快了!奴婢就想著,要是把當初她們說過的話,告訴韓才人,看韓才人以後還待見她們不!」說著,大約是假象到了什麼,銀燭自己竊笑了起來。
這時,白露也取了些果子湯水進來,給凌非這邊備上。見了銀燭竟躲藏在這兒偷閑,沒好氣的說那邊都忙壞了,讓銀燭趕緊過去搭把手,否則就舉報給張氏!
銀燭哪還敢再留,對這白露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跑了。
「帝姬,也也太慣著她了!」白露笑著,只是看了凌非一眼,她可比銀燭細心的多了,就立刻感覺到凌非周圍氣氛有些不對,「帝姬,可是銀燭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了?奴婢一會兒就教訓她去!」
凌非連忙擺手︰「沒說什麼,她那嘴皮子,你也知道的,一念叨起來就喋喋不休,我只是听的有些疲了。」
「帝姬,奴婢可要多嘴一句了,其實帝姬不該總悶在這屋里,那邊小主子們隨有些心不在焉,但湊在一塊兒也很是熱鬧,帝姬與她們一道談笑打發時光,豈不是比這屋里要好的多了!又何必稱病呢。」
凌非苦笑的搖搖頭,白露的意思她听的出來,就連銀燭也暗示過,凌非作為內庭的一員,皇上的妃子,能得到皇上的恩寵才是最重要最可靠的,幾乎每一個奴僕也都希望自己的主子如此,她們也更有體面,在他人之前,也更抬得起頭來。
果然,白露繼續道︰「昨日不就傳了消息,說皇上流露了親征之意,只怕如果真的成行,那豈不是有好長的一段時日皇上便不在宮里了;近日皇上又忙碌,許久都沒來過咱們逸雲宮了,今日也算難得,帝姬還是去瞧瞧的好,也別讓好處都給那些小主子們沾了!」
銀燭的離開加上白露提起的這事,凌非總算是把韓同暫時又放到了心底深處,她嘆了口氣,卻不是為周元有可能親征,微微揉了揉太陽穴,說道︰「白露,你與銀燭相處的多了,怎麼都開始像起她來了!」
白露笑道︰「帝姬是怪奴婢多嘴了不是!奴婢明白,帝姬心里和個明鏡兒似的,比奴婢們看的都透徹!奴婢只是希望帝姬能開開心心的就好!」
白**到即止,倒也算不多說,又按著凌非的吩咐去了外間。
凌非想起她話中說到周元有親征之意,這事昨日就從小青子捎來的消息中听聞了,當時凌非就覺得事情不妙。如果周元不在宮里,按常理前朝多半是太子監國,皇後自然要在背後略加輔佐,對內庭之事難免難于兼顧,那內庭之中能夠做主此外也只有太後了,太後糊涂,這早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如果凌非是貴妃,也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時機!
她從听聞及春所言之後,就從未打算過要揭發貴妃的所作所為,她明白,就憑她的只言片語與及春這個孤零零的證人,對抗權勢滔天的貴妃或者說鄭家,無異于以卵擊石,根本沒有勝算的可能,反倒是沒準會把自己搭進去。
她不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她甚至找了張氏,真正的把出逃的計劃放到了日程之內,她必須給自己準備這條後路了,否則萬一到時貴妃真的對她下手,她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絕不敢把希望寄托在皇後與太後身上。更何況,周元不在宮中,或許對她來說,也是個一個特殊的時機呢!當然,也有一種可能,就是皇上離宮後,後宮管理的就更為嚴苛了,她或許反而沒有出逃的余地了。
機會是否會出現,還有諸多的牽掛如何處理,一切還都是未知數,只能是一半的事在人為,一半的听天由命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又怎麼還能分出心思,去顧慮韓同呢!她強迫著自己暫時忘記……
……
一天下來,那邊的喧嘩就沒有中斷過,可是皇帝依舊遲遲未現身,連個話也沒捎過來,和惠與鄭雲筠等人自然已經再忍耐不住了,都失落的猜想起今日皇帝是否不會過來了,畢竟是個大朝日,那些理不完的國事還有不停的提這提那的朝臣們,拖延了皇上也是極有可能的。
好在和惠已經提前有所準備了,她們所在的小玲瓏亭子正居于水面之上,于是便布下了大量的火柱,有些沿著水系安放在太湖石、通道等的邊緣,有些干脆做成了花燈,放入水塘中,隨意蕩漾,一片片一朵朵匯聚的多了,把周圍照亮的同時,也多了旖旎絢爛的色彩,洋溢的溫馨與曖昧氣氛,又重新騷動了女子們的芳心。
不過,凌非對此卻極為滿意,周元爽約,她再高興不過了,時近黃昏的時候,她就開始漸漸的松了這口氣了,連帶著之前的煩惱,都消淡了一些。
獨自用過晚膳後,她感覺已經沒了裝病的必要,因而也不把自己關在悶熱的屋里了,讓人移了矮榻在四方閣外搭建的荼靡花架下,愜意的享受著被水塘、林蔭過濾了暑熱的微風。
大約是擔心了數日,到這時總算放下點心來,她不知不覺有些迷糊,陷入了睡夢之間,只是小睡卻也不深,似乎半睡半醒。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好似有人近了她身邊,氣息微微相熟,抬眼看去,原來是于郊。大熱天的,兩個人粘在一起更覺熱的慌了,她連忙伸手擋了擋。
「你怎麼來了?下班了?」
于郊笑而未答,依然是溫和的笑容,那麼的親切。
「我有點頭暈,好像做了個很古怪的夢,這會兒卻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很怪……」凌非喃喃著。
于郊並沒有因她的阻擋而後退,反而更進了一步,也不在乎暑熱帶來的粘滯,就這麼給她了一個擁抱;炙熱的男子氣息與夏日的躁動,一下子讓凌非有些迷亂了。
隨之而來的一吻更是讓她暈眩,柔軟的唇瓣相觸,濕潤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
她忽然意識到,對呀,于郊!他們很久沒有見面了,好像是因為何事而分開了,這會兒,終于又見到他了!凌非心里瘋狂的涌起了不可遏抑的激動,伸出雙手緊緊的想要擁抱他,可是不知為何,雙臂卻沉重的有些難以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