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二九 花到荼靡時(上)

作者 ︰ 琦里

纏綿也令她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淚水滾落。

于郊仿佛略微頓了頓,但並沒有停下,反而更強勢的帶著侵略性觸踫著她,甚至用某些極其陌生的方式撩撥著她。

只覺疲憊乏力的凌非有些窒息的感覺,她隱隱的發現似乎不對,一向溫和、很在意她的感受的于郊,從來不會是這個樣子的;她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越發的燥熱了,可是她心中卻凝結了一個冰點,瞬間蔓延擴大到了全身。

她猛然睜開了雙眼,用盡了渾身的氣力狠狠的推了出去,依然頭暈眼花,幾乎辨不清方向,只是下意識的擁著自己往另一邊踉蹌躲去,幾乎是摔下了矮榻的另側。

驚魂未定的凝視著因突如其來推拒而向後倒了些許的周元,凌非的喘息愈發的沉重而短促了,果然是他!

卑鄙!無恥!下流!竟然乘著她小睡的時候……凌非只想破口大罵,但心慌與喘氣還有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心悸,讓她被一陣陣的虛弱侵襲的連站立都有些不穩了。

周元的面上最初閃過一抹驚訝與微惱,但極快的就收斂了起來,正了正依然側坐在榻沿的身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凌非︰「謹妃的反應總是與眾不同。可是瞧清了,朕有這麼可怕嗎?」。

凌非極力的控制著自己想轉身逃跑的沖動,就算跑,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那一堵堵令她無奈的高聳宮牆,封閉了她所有的退路。

周元話音落下了許久,見凌非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隔著夜色、尤其是他周圍燈火映出的微微明亮,愈發的襯著凌非那邊的昏暗深沉了,似乎凌非細瘦的身形已經融入了樹木枝干雜亂的陰影之間了。

他神色雖未變化,但周圍些許的輕松之意已經全然消去,用著平日里最常听見的口吻再次開口道︰「謹妃,過來。」

那種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口吻,更是讓凌非打了個寒戰,憤怒更多余驚恐。

「帝姬!帝姬!皇上的御輦已經出了天乾宮,往這邊過……」稍遠處忽然傳來了銀燭的小聲嚷嚷,凌非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抬頭望去,只見那一盞晃動的幽幽燈籠已經停了下來,隱約照出了一臉驚愕與惶恐的銀燭,以及攔在她身前的宦官衣著的人,很快,那兩個身影就再次的消失在了夜幕之間,再也看不到了,連出聲求助的機會都沒有給凌非留下。

銀燭的這一晃而過,唯一讓凌非知道的便是周元的到來似乎並未驚動逸雲宮之內的人,她總算從混亂的腦海中分離出了些許神智,想起了還有和惠、鄭雲筠等人在小玲瓏亭那邊聚著等候周元的駕臨,看夜色已完全完全籠罩了四周。也不知是個什麼時候了,為何周元偏偏往她這里來了?!

這一下打斷,也讓周元的耐心耗盡,顯然,他不希望眼下這樣的情景被人瞧見,站起身來,背著手,斜向著凌非,也不多言,只是道︰「謹妃?」雖然口氣不重,聲音也不響,但就像是在給凌非下最後的通牒了。

凌非咬了咬牙,終于向前邁出了一步,明顯的遲疑了一下,隨後才走出了第二第三步,雖進了酴醾架周圍懸掛的燈火的範圍,但距離周元依舊尚有距離。

為了避免再發生之前的狀況,也想讓眼下愈見僵持的氣氛不再往更遭的情形變化,她努力的克制住心里的各種負面情緒,用相對平穩的語調說道︰「臣妾不知是皇上到來,失儀了。請皇上恕罪。」並取了取膝,擺了請安的姿勢。

「皇上是知的,臣妾最懼炎夏,即便未被暑氣侵染,人也虛了三分,恐難以服侍皇上周全;韓才人等諸女已在園內恭候了皇上一日,置辦了酒宴,排演了歌舞曲樂,只等皇上賞光了;臣妾還請皇上移步,勿讓那一個個牽掛著皇上的如花女子,對月空嘆。」

「謹妃,你說她們牽掛著朕?那你呢?你的心里,究竟有沒有朕?」周元問的听不出喜怒情感,只是聲音有些飄渺。

「皇上言重了!皇上是萬民的天,萬民的地,臣妾只不過是個卑微的女子,又怎會與他人有所不同。」

這一句看似肯定實則否定的話,周元又怎會听不出來呢!只是,誰想,他不怒反笑︰「好一個萬民的天地!緋祥,知道朕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你說出的真話就是真話,假話也只是假話,從來不會顛倒,更不用讓朕還需費心分辨。」

他話畢,無需凌非作答,只是對著黑暗的另一邊吩咐了一句︰「這兒環境清幽,晚膳就擺在這里吧。」

一聲答應,片刻後就有內侍手腳利落新添了坐榻食案等,一道道早已在灶房內備好的菜肴。由張氏、銀燭以及周元帶來的內侍送了上來,不見什麼排場,甚至有些行色小心,;再听小玲瓏亭那邊傳來沒有間斷過的絲竹與依稀的女子話語之音,便知周元不想驚動她們,更沒有過去的打算。

凌非全無心情與周元談笑,她不會因周元的那一句「喜歡」而有所動容,皇上的口吻只讓她覺得與其說是情感流露,不如更像是一種恩賜,就像說喜歡阿貓阿狗,或喜歡某張字畫一樣。

她刻意的忽略了周元的那一句話,明知周元沒那份心思,卻依舊堅持道︰「臣妾這邊多有不便,唯恐怠慢了皇上,既然皇上不便移步,就讓臣妾去把韓才人等人傳來服侍皇上。」邊說著,她就急切的想往那邊過去,仿佛逃跑一般。

「謹妃不用過去了,你若是不喜她們,無需勉強。」

「皇上多慮了;皇上亦知臣妾與韓才人情誼深厚,臣妾又怎會不喜!還請皇上稍後片刻,臣妾去去就來。」

「謹妃,不要總讓朕的話重復兩遍。」周元的口氣強硬。不過卻還是沒有動怒,凌非都有點兒開始感覺到,似乎他今日的心情甚好,其實凌非真希望他會一怒而去才是最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凌非也沒了逃離的理由,只得不情願又走了回來,听周元有些古怪的說道︰「看來這事,倒是朕的不是了。」

凌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所指何事。

「朕原想著你回來也有一年了,卻大半時日閉門不出,性子恬淡也是好的。只是別總是把自己一個人悶著;這些新人與你年歲相仿,也是初入宮來,心思簡單也少些脾氣,倒是可以傳來伴你消遣。」

周元淡笑著,微微的望了一眼小玲瓏亭的方向︰「不過,這會朕也發覺,讓她們過來有些畫蛇添足了,倒是擾了逸雲宮的滿園景致與嫻靜了。」

周元像是隨意的談笑,可凌非卻還是輕松不起來,她全然不想回應周元流露出的那份體恤,只希望他們之間的距離越大才越好,她還能說什麼呢,只是干巴巴應道︰「臣妾謝皇上抬愛。臣妾並無所求,只要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便是,偶爾有韓才人過來說說話,也已足以。」

因知道周元到來消息的人極少,因而連可以使喚的下人都有些捉襟見肘,距離晚膳準備妥當尚有一些工夫。

周元心情尚可,卻也不意味著他願意與凌非往來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詞語調,他眉間的疲倦之色,即使精神的愉悅也難以全部掩飾,大概凌非的話又讓他厭倦,于是,他再次站了起來,邁開幾步,同時揮動了幾下胳膊臂膀,舒展了一番;過了一會兒,他更是擺出了幾個身手架勢,逐漸的打出了一套拳法來。

凌非有些看楞了,她疑惑著周元為何忽然會起了這個興致;記得上一回見到周元的身手,還是袁氏姐妹行刺那會兒,不會那時周元只是稍稍露了一手,而且因被動的處境顯得有些束手束腳,到後來,那袁蕪琴更是由梁節安擋下了,周元也被侍衛層層的保護,無需他親力親為。今日。凌非雖只是和淑妃學了個皮毛的皮毛,但見周元的一路拳法行雲流水,也知他身懷絕技,凌非早已听聞過,就連當初周元一窮二白起家之時,走的便是武舉的路子!張章都不止一次用欽佩的口吻提及他的皇帝姨夫。

想到周元戎馬生涯也是靠著這一刀一槍打拼出來,忽然她意識到昨日傳言的親征一事,難道已經塵埃落定了?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釋周元的這番舉動了——一個馬上皇帝離開了戰場、不得不被淹沒在繁冗的國政之中,也難怪如今他還未出行,便已躍躍欲試了。

凌非猜測著,卻也沒有開口向周元提問,且不說後宮不便議論朝事,她本身敏感的身份,就不能讓周元對她更加添了戒心;越是籌備著出逃的計劃,她越是要穩住自己的一舉一動,要讓周元連一絲一毫都不能察覺出來才行。

周元興之所至,有些把凌非都給忽略了,一套拳法下來,大約又覺得一人甚是乏味,便對著暗處招呼了一下︰「過來,隨朕比劃比劃!」

聞言,梁節安這現身,看來之前攔下銀燭的便也是他了,只是遙遙一望凌非沒有看清楚。凌非不禁有一種感覺,夜色似乎把許多人的身影都掩藏了起來,她沒有瞧見的,未必就是不存在的。這個想法,讓她有些毛骨悚然,她忽然間都開始懷疑,像梁節安這般就算在她附近她也無法察覺到的高手,如果一直在暗中監視她,她還能藏得住秘密嗎?!

隨後,她又連忙安撫自己,她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周元還犯不著這麼嚴密的監視著她吧!更何況,要是周元真的有此舉動,那麼最該被察覺的做盡了惡事的應該是貴妃才是!

那邊,周元與梁節安已經交手了幾個回合,凌非除了熱鬧也看不明白什麼,但周元沉醉與拳腳卻是讓凌非暫且安心了下來,不再隨時擔心著周元會不會把之前的一吻進行到底。

凌非看的眼花繚亂,正在心里叨念著周元最好和梁節安打到深夜,用光那些亂七八糟的氣力,好滾回天乾宮睡大覺去!可是周元很快就停了下來,收起了架勢,略帶不悅的口氣對梁節安說道︰「卿真是愈來愈束手束腳了,不比當年了,不比當年了……」

「是陛下的身手更精湛了,臣自愧不如。」

周元苦笑的搖了搖頭,又見一旁晚膳已經準備好了,便讓他退下了。

直到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他坐下拿起了筷子,還有些沒有盡興、略顯遺憾的模樣,隨口就向凌非問起︰「謹妃跟隨淑妃習武也有一陣子了吧!淑妃當年倒真是應了那句‘巾幗不讓須眉’,除了朕與身邊的幾名愛將外,就鮮少有比試勝的了她的!最另朕刮目相看的是,那種廝殺的場面,她從來不會像尋常女子那般驚恐尖叫或是干脆暈眩倒地;只是可惜她不是男兒身,否則一定是朕的一員猛將了!」

「皇上說的極是。皇上如今讓淑妃居于內庭,卻是埋沒了淑妃的才干,就連臣妾時常也看的出來,淑妃很是懷念當初伴駕征戰的歲月。」凌非已經憋了太久,連周元都提及了,她忍不住為淑妃鳴不平。

周元看了看凌非,倒是笑了起來,仿佛她說了個有趣的笑話︰「朕都有些開始懷疑,緋祥的心里都裝著點什麼!淑妃就算身手再好,也只是個婦道人家,當初特殊時期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天下大定,朕身邊有大把的血性男兒,又怎麼可能讓女子再去舞刀弄槍呢!可不是要被人貽笑大方,笑話朕無可用之人了!」

凌非撇了撇嘴,只是知道在這個年代爭辯毫無意義。

「說起來,朕倒也听淑妃提起過,緋祥把《听雪》又練得如同當年了;記得朕早在北地之時就听聞過《听雪》之名,緋祥一曲《听雪》引得舉國上下無數女子效仿,連朕府中,亦不例外,只是除了淑妃,要能領悟到其神韻的女子始終沒有,但淑妃畢竟好武不好音律曲樂,朕瞧著總還是少了些許精髓。」

周元徐徐說來,凌非听著听著不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她也不能阻止周元把話說下去,更讓她無奈的是,小玲瓏亭那邊的絲竹班子恰巧又轉了個曲調,悠揚中帶出了一抹激昂,幾聲鏗鏘的重音落在凌非心尖令她一顫。

果然周元就道︰「她們還真是極合了時宜,朕可是對緋祥的《听雪》慕名已久,不知緋祥能否在今夜讓朕如願?」

「皇上,淑妃曾言,《听雪》最適宜在雪地之中,游走飄雪之間,眼下炎炎夏日,豈不是少了那番意境?且臣妾平日里習《听雪》,都在甘泰宮的習武場內,臣妾這邊從未備下過刀兵利器,臣妾只怕要讓皇上失望了。皇上若是有心絲竹舞曲,韓才人等定然很樂意為皇上獻藝。」

凌非原以為自己的借口已經找的十分貼切了,可是沒想到周元無所謂的笑了笑,看著她卻是對一旁說道︰「拿朕的佩劍來!」

凌非一驚!他這是何意?難道他就不怕她心懷不軌、暗下殺手?!當初袁蕪琴行刺一事還歷歷在目,他為什麼還會如此從容淡定?難道吃準了她蹩腳的功夫,不可能傷及他一絲一毫?

梁節安立刻就捧了寶劍上前,但他明顯就沒有周元的那份從容了,尤其是听到周元要求他把寶劍遞給凌非時,平日里動作既快又規矩的他,竟然遲疑了好一會兒,只是最終還是沒有收到周元改變想法的指令,才略帶猶豫的把寶劍呈給了凌非。

凌非握著雕刻了九龍祥雲、瓖嵌著華美珠寶的周元的佩劍,感覺到比平日里練習的木劍要沉重上了數倍,剛剛觸手,很是不適應,尤其是鐵器那冰冷的觸感,很快就蔓延到了她全身。

「至于冬日還是夏日,這些講究朕也不在乎,至多今日舞上一回,等到了時節,再比較下有何區別,豈不更是一樁趣事?」周元輕而易舉的就否決了凌非的推月兌。

凌非重重的握了握寶劍,適應了這份沉重之後,她反倒覺得有些順手了起來,那分量感與握在手里的堅實,讓她不由心神都寧靜了下來,寒鐵的溫度似乎漸漸的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听雪》蘊含的冰冷之意,甚至想起了那招隱藏在其間的致命殺招!

遠處,絲竹與笑語在飄渺之間,周元淡笑的神情凝視的仿佛已不是她了,哪怕是夏日以及帶著一絲熱度的微風拂面而過,都無法吹去她心里漸漸凝固的寒意,寒冷中,帶上了無邊際的悲涼,並被他人的笑意承托尤為深刻。

劍身緩緩的從刀鞘中拖出,被燈火映的刺眼,金屬摩擦知音如龍吟般響起,余音繞梁。

她旋身舞出了第一下,利劍就像切割開了夜色,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殘影。隨後,已經習練了無數遍的身姿翻飛,不知是否沾染過鮮血、但總被擦的錚亮的利劍在輕柔飄揚的紗裙袖擺間翩翩起舞,不相稱的搭配卻出奇的融為了一體,就連凌非也不知為何,她漸漸的忘記了周元,忘記了梁節安,忘記了和惠、鄭雲筠,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那寶劍的分量讓她有種被帶動的感覺,好似已經不是她在舞劍,而是劍帶著她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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