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三十 花到荼靡時(下)

作者 ︰ 琦里

等她回神,忽然間意識到不知為何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周元的身影。那束縛了她的自由、把她當做利用的道具、就連情感特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甚至用以施舍的那人,她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念頭——要是他不存在,她身上的枷鎖不是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他們之間眼下只有幾步的距離,近的甚至能感覺到劍花的余韻都幾乎與周元擦身而過,他依舊穩坐,從容的帶著一絲淡笑,仿佛那利劍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凌非平日里慣用的木劍罷了。

凌非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邁出了一步,邁出了一步不屬于《听雪》劍舞中任何一招一式的一步,那隱隱的殺招,幾乎已經是蓄勢待發了。

剎那間,她渾身被一種巨大的、從未感覺到過的驚恐而充斥,那種難受她完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就像軀體的生理平衡在一瞬間崩潰,她似乎都感覺不到這是不是自己。

她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把原本該從詭異難辨的角度刺出的那一劍,硬生生的收住了,在還沒有流露出殺招之前!隨之而來的反作用力逼迫著她連退了數步。這一下之後,她連寶劍都已經舉不起了,在地面上拖行出一條丑陋的劃痕。

她心有余悸的沒有去看周元作何反應,只是緊緊的盯著搭在地上的劍刃。那錚亮的反光里似乎映出了她模糊的輪廓,只是太過幽暗,她怎麼也看不清楚自己。

她竟然起了殺心!這是她從來不敢想象的,她原本是個就連煮活蝦蟹都要心顫幾下的人,剛才她到底是怎麼了?她那時就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心里最深處浮現出來的莫名念頭而驅動了!

難以平靜的驚恐讓凌非除了不停的自問「為什麼」以外,完全無法思考,有人靠近了她身後,她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就連那一只臂腕輕柔的挽上了她的腰際,她都沒能分出一絲一毫的心神去注意。

「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忽然的停了下來?可是朕的佩劍有什麼問題?」

滾燙的氣息拂過了她的耳廓、鬢角,與她渾身的冰冷之氣相撞,讓她顫抖了起來;頓時,一切感知又回歸與她了,身後幾乎緊貼著的那個寬闊身型,讓她在驚恐之後,就像是想抒發出胸口滯積的情緒一樣,全部化為了怒火。

她掙扎著就想月兌身而出,可是那禁錮的力量雖不大,卻封堵了她所有的退路,那還握著劍柄的只手,都被周元包圍上的手掌覆蓋了;背向周元又無處著力,所有這一切,讓她的試圖月兌逃而扭動,看來更像是曖昧的欲迎還拒。

她怒極氣極,就算下不了手,也想到了利用手中的利劍來為自己爭奪一些逃跑的可能。于是握緊了之前幾乎想月兌手丟出的劍柄,不顧周元那按著她的手,想上提起指向身後。

「緋祥,你做不到的。」身後之人輕描淡寫道,「就算一只劍舞都能被你舞出殺氣,可是,你卻沒有殺心。」

他竟然看出來了?!

凌非記得自己幾乎一點兒都沒有展現出那不屬于《听雪》的一招,可是為什麼他都能看的出來?凌非不敢想象,如果當時她真的刺出了那一劍……

她忍不住望了一眼周圍的陰暗之處,梁節安還沒現身,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暗樁護衛在暗中保護著周元,就算她真的下的了狠手,也根本沒有可能行刺成功!就像袁蕪琴那次。

而且,要是她真的有所行動,那麼,她之前全盤計劃的逃跑計策定然徹底落空了,周元絕對不會再放任她隨意在內宮中行走了!這一念之差,幾乎可以改變了一切,她越想越後怕,只是這會兒,她不得不先想出法子擺月兌周元!

與她的後怕不同。周元似乎非常滿意她最終的軟弱,在他說出那句話時,懷中之人明顯的更加虛月兌了,掙扎都停了下來;那傳說中的緋祥帝姬,也許終于在他心里成為了傳說,只剩下了一個他可以完全掌控的女子。他放心的就連凌非握劍的那手都懶于控制了,雙臂圈住縴細的腰肢,想把這個早該屬于他的身子完全融入懷抱之間。

急中生智確實是存在的,就在身後之人已經開始上下其手的時候,凌非忽然間想起了以前曾經從網絡視頻中見過的三兩防狼招式,十分的簡單,就算在記憶中已經略微模糊了,可是她和淑妃學習了一些基本的拳腳,又練習了《听雪》,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她感覺到周元就在低頭摩挲著她的脖頸耳際,她用力的把手肘往後撞去。

就算周元之前是在提防著她的,可是見她許久無用功後,已經放松了一絲警惕;又有誰想在溫存的時候,還留著大半的心神處處設防呢!更別提,一向都只有女子向她投懷送抱,他高高在上的慣性已經固定了他的思維。就是在這個不經意間,他的月復部就挨上了重重一記,雖然凌非的氣力還不足以讓他受傷,但多少有些吃痛,並且凌非並未就此收手,緊隨著一鼓作氣,借著收回手肘的勢頭,抬起左拳擦著自己的臉側往後打去。即便沒有準頭,也迫使剛吃了一點兒小虧的周元下意識的閃避了一下。

一切都只發生在剎那之間,周元也僅僅只有微小的驚愕與停頓,但足以給凌非提供了足夠的月兌身空間,用力一掙,縴瘦的身子便滑出了禁錮,提著利劍飛快的退開了數步。

只是,她卻不敢逃得太遠,生怕周圍燈火無法觸及的黑暗之中,還有更多她無法預料的未知情況出現。

等她喘息著驚恐略微站定,看向周元時,之間周元面上已經沒了一絲輕松之意,更別提之前的愉悅之情了,取而代之的是陰冷的黑面,哪怕此刻他只是著了便服,但誰見了都不會懷疑他天子的身份,那壓抑的帝王氣場讓凌非愈發的沒了底氣。

她就算一時之間避開了周元,可是接下去又該怎麼辦呢?!

就算她手里握有利劍,可是鋒芒卻根本不可能沾染到周元分毫!

她還有退路嗎?

越是想著,她越是連把劍尖指向周元的勇氣都沒有了,只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清楚明白,那樣的方式手段,就連威脅都稱不上。只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僵持了片刻後,周元總算是開口了︰「緋祥,朕給了你與身份相符的位置、也一直在看顧著你,就連魯王,朕也從未虧待;朕待你們凌氏用心良苦,難道你還是看不出來?朕已經給了你太多的時間,不要逼朕用出不得已的手段來!」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就留著說給別人去听吧!無論薄待還是厚待,無非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不過是給你自己的面皮上貼金罷了!凌氏,對于你來說,只是一個利用工具。既然你把我抓回這宮里,又給我冠上了我從未願意接受的謹妃頭餃,那麼,你的目的也該達到了,你給天下人做出的仁慈模樣已經讓天下人都看見了,你又何必再來招惹于我!」

平素里在心中默念或是月復誹了無數遍的話,這一刻全都傾倒而出了,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她又何必再繼續隱忍下去呢!她可不認識眼下她再諂媚的貼上前去,周元就會不計前嫌了!

如果她只剩了兩條路可以走,她寧願選擇最壞的那條!她所受過的教育與燻陶,讓她絕對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任何,這是她不可觸踫的底限!

她索性心一橫,干脆把那利刃架到了自己脖頸之上,繼續道︰「我不過是個柔弱無勢的女子,何時敢逼迫皇上?是皇上一直對我咄咄相逼,我每一步退讓,每一步隱忍,你就更加的得寸進尺!你已經從凌氏掠奪了太多,能給予你的,已經全部屬于你了!多余的話沒有意義,既然對于你對于你的燕朝來說,凌氏還有利用價值,為何你我就不能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仁義天子,我做我的掛名謹妃,就讓青燈與我相伴便是足以。否則,讓我緋祥的血來告訴天下子民,他們的皇上,是個如何假仁假義、連自己金口玉言都無法兌現的虛偽卑鄙之人!」

但是就算她的口氣堅決,可是心里卻並沒有底,就連手中舉起的利劍,都沉重的耗費了她極大的氣力才勉強維持著,只怕要不了多久,她連這個引劍自刎的姿勢,都難以保持了。

周元眉宇間怒意更深了,一個手到擒來的女子,一個只能依附在他羽翼之下苟延殘喘的前朝皇族。竟然與他談起了條件,只怕這樣的情形,他有生之年,遇到的次數也絕對是屈指可數的。

「緋祥,朕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把劍放下,回到朕的身邊,朕就當做今日什麼也沒有發生,既往不咎!」周元的聲音依舊不響,但听的出來,已經是處于憤怒爆發的邊緣了。

可是凌非又怎會因一句施恩的話語而改變了自己的初衷,她是決不會心甘情願的用身體為代價來換的一時平安的。

「我再稱你一聲皇上,也是知你有心為天下黎民百姓創造一個穩定盛世;但是,如果你依然不肯放過我,就算你以為可以一手遮天,讓我消失的無影無跡,這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風中的血腥,終會往南而飄,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周元,你這個皇上,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北方危機,南方動蕩,你那浩大的天朝國土,還有幾方安定,幾方歸心!」

凌非幾乎是喊著說出來的,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她只能希望周元顧慮到局勢,顧慮到凌氏王族對于穩定後方安定的重要作用,她最後的賭上了一把!

凌非從來沒見過周元那麼難看的臉色,她都不懷疑或許周元會在下一刻命人拿下她並當場斬殺她。

可是,一陣紛至沓來的細碎腳步聲,打亂了這一切,隨之飄來的還有嬉笑的女子言談之音。凌非這才略微分神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小玲瓏亭那邊的絲竹班子早已停了下來。

凌非原以為她們會像之前銀燭出現時一樣,救她一回,可是她連和惠等人的身影都沒瞧見,就听到那邊安靜了下來了,就算還有一些輕微的腳步聲,也已經傳不過來了。顯然,她們是被人阻擋下了。

周元對此置若罔聞,只是眯著眼楮看著凌非,就像在權衡著利弊得失,好半晌,他才再次開口,只說了一句︰「梁節安,擺架回宮。」就轉身而去了,他沉重的步子似乎就已說明他按捺下怒火已經是相當不易了。

梁節安從夜幕中再一次的現身後,收起了一旁掉落的劍鞘,又行至凌非跟前,就像是取回一件玩物般平淡的躬身請凌非遞回皇上的寶劍。

凌非略顯呆滯的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交了過去,之後,又看著已沒入黑暗中的那個遠去身影與隨後跟上的梁節安,發呆了許久。直到周元的人手全部撤離,張氏小步的跑進來,凌非才終于撲進了張氏懷中,「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整整哭了大半夜,她幾乎感覺把半生的眼淚都耗費盡了。

……

第二天起,她頂著通紅的浮腫眼圈,就與張氏在里屋中用極低的聲音討論起了逃跑的計策。

周元昨日的妥協,並不能讓凌非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放松,反而更加急迫的想要出逃了,她能賭贏一回,卻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要不是如今周元很可能親征在即,不希望眼下有任何意外發生,也不會如此簡單的放過她,更何況,她就算真的狠的下心揮刀自刎,也未必真能下的了手去——想周元、梁節安那種身手,幾步之內必然足以阻止她了,她所依仗的其實只是可笑的紙老虎罷了。倒不如說,當她後面幾日冷靜下來回想時,對周元的輕易妥協還真是存有幾分疑慮。

而且她與周元撕破臉一事一點兒也沒有流傳出去,周元或許為了避免他人起疑,就連對凌非也沒有做出任何處理,包括封閉逸雲宮或限制她的出入等等。

不過,多日之後,凌非後知後覺的才又听說了一事,也是發生在逸雲宮里的,就是那夜之後,周元竟然並未離去,而是遇上了原本打算前來與凌非告辭的和等人,最終,鄭雲筠近水樓台先得月,有幸留下了皇上在她那邊春風一度。

但這些事情凌非已經不願意多分心去考慮了,就連提防貴妃,她也顧不上刻意而為了。她一心撲在考慮著怎樣才能順利出逃,而且還有懋兒、以及她身邊的這些人。

就在她忘記了其它所有事的時候,忽然一天她出了逸雲宮,正想悄悄的去查看一下初選的路線,卻再次意外的遇見了及春。

這時,她才猛然想起當初答應過及春,要助她出宮,並借著幫助及春的這一回,驗證一下她與張氏設想的一些點子可行度。這倒不是她故意想拿及春做實驗品,畢竟無論如何,出逃的風險總是存在的,她有沒有任何經驗可言。

當她正有些尷尬的不知如何向及春解釋,及春卻一上來就說,不用凌非幫忙想法了,她已經有辦法出宮了!而且十拿九穩,就是在近日了。

凌非有些好奇,但終歸不便開口相問。

及春給她磕了幾個頭,說道︰「娘娘,奴婢還是要叩謝你的仁慈與恩德;奴婢就要出去了,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了,奴婢並不後悔把事情告訴與你,只是當時奴婢有些看法卻是錯誤的,貴妃娘娘她也沒有奴婢當初說的那麼絕情,她也有她的難處,奴婢也能理解了。這宮里,誰不是為了讓自己過的更好一些呢!奴婢不後悔把那些話告訴娘娘,奴婢也知道,娘娘是個口風緊的人,定然不會吐露一二;奴婢也沒有把這事說與貴妃,奴婢是不會害了娘娘的,娘娘大可放心!」

她的話有些奇怪,當日她幾乎對貴妃恨之入骨又膽戰心驚,怎麼過了些時日,又說起貴妃的好話了?凌非自然而然的想到,是不是貴妃與她說過什麼了,甚至她稱自己有法子離宮,也是貴妃相助的?

看著起色明顯的比過去好了很多的及春,凌非有些擔憂,可是卻也不忍說出口來;和她相比,及春應該更加了解貴妃為人,就算她相勸,只怕及春也不會願意听信,恐怕還會當她心懷它意也說不定了。她最多也只能旁敲側擊的暗示了及春一下,言及出宮乃是大事,一定要尤其小心謹慎。

及春謝過了她的關心,猶豫了些許後,終于從身後取了一個包袱放在面前,小心而不安的說道︰「娘娘,奴婢知你是個好人,奴婢還有最後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夠應允!奴婢這里是入宮後積攢下的財物,今後的奴婢的日子以及全家的口糧都在這里了,只是這次出宮,奴婢擔心只怕難以捎帶出去,所以想求娘娘暫且留下,有了機會托人送出宮去,送到奴婢的家鄉!奴婢先在此叩謝娘娘了!」不等凌非發話,她又一連磕了好幾個頭,又帶著不舍與狠下心後的決絕,把包袱塞進了跟隨在凌非身邊的秋綰懷里,給凌非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留下。

倒並非及春有意為之,或許只是這個決定也是她不得已才做出的,這一次,可以說是把身家都指望著凌非了,她已經有些緊張不安的忘了其它事情。

凌非見此情形,也不忍拒絕了,其中甚至包含了些許對及春的擔憂與同情,且她的出逃也是迫在眉睫了,及春的這個請求,她或許並非無力做到。

及春千恩萬謝的去了,看著她,凌非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個影子,在心里默默的為及春祝福,希望及春的順利出宮,也給她不久之後的出逃帶來一個好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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