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綽趕到裕亨宮時,只見宮外浩浩蕩蕩停著循妃的儀仗。循妃往日慣常坐的七彩登雲輦緊貼著裕亨宮的宮門,華輦之窗的遮簾垂下珍珠作墜長擺流蘇,被風吹得屢屢翻飛,正正打在守宮門的小太監臉上。那個十來歲的孩子臉頰已經紅了一片,眼楮里噙滿了淚水,雙手緊緊貼著腿,一動也不敢動。孫綽皺眉,沉聲問道︰「輿輦停在甬道上,成何體統?難道沒有驛亭了不成?」
循妃的車馬太監為首冷笑著,連禮都不施,懶洋洋地回應︰「循妃娘娘吩咐,誠妃娘娘認下罪人,立刻便回。奴才不敢怠慢。」
孫綽回頭望了一眼玳瑁,那丫頭還未來得及啟口。車馬太監就揚起尖細刺耳的嗓音,百折千回地高喊一聲︰「孫婕妤到!」
孫綽沉下一口氣,既然來了就面對這起突發事件吧。誰知她剛一步入中庭,就听見裕亨宮正殿里一聲嘲諷的嬌叱︰「唐蕊兒,你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現在還有心思搬救兵!不過本宮告訴你,一個廢後成不了什麼氣候!你有膽子使喚奴才窺視鞏昌宮,就要有膽子承擔!」
杜驕瞳這聲怒喝氣勢逼人,讓頭頂烈日都燃燒得更猛烈了似的。孫綽感覺到她扶著的水杏手腕帶著畏懼縮了一下,她一把緊緊握住,更堅定了向前走的步伐。裕亨殿內,設覓水香的水晶大盞被生生砸碎在地下,兩堆碎片盛著細末,無辜地泛著光。原來懸在水晶碗上的折光鉑金掛飾更是淒慘,軟銀吊線斷成幾段,鉑金花片散落東西,一片狼藉。誠妃的臉色鐵青,死死握著貼身丫鬟珍珠的手,殷紅的嘴唇打著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杜循妃露出獰笑的表情,孫綽走得越近,杜驕瞳笑意越濃,江婕妤站在她身後半現半藏,一副事不關己不勞心的神色。孫綽打定主意不能慌亂,穩穩福下一禮︰「嬪妾給誠妃娘娘,循妃娘娘請安,恭祝兩位娘娘萬福。江婕妤好。」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杜循妃原要發難,卻被這請安之語噎住,婕妤江皎雲也不能不動,從杜驕瞳身後撤出身子,問了聲好。孫綽向珍珠道︰「怎麼一派凌亂?還不打掃干淨?」
孫綽一面說,一面借故在殿內四處張望,那車馬太監的一句「罪人」,讓她深感不安。果不其然,殿內大柱子下跪著一個小宮女,約模十五六歲大,穿著褐色的下等粗使宮裝,頭發凌亂的披在身上,前一縷後一縷,頭上殘留著發髻,勉強能看出一對對稱的圓抓髻。這女孩毫無特別,只是手腕上戴了一對玉鐲,溫潤的柔碧之色十分純正細膩,不是尋常之物。她跪在那里戰戰兢兢地哭,肩膀一抖一抖,連聲也不敢出。
孫綽一驚,她這樣醒目地存在,剛一進來卻只見瘡痍滿目,不曾注意到她。循妃當真是厲害得有恃無恐,竟能把裕亨宮砸成這等模樣。循妃看著上來打掃的宮人,眼神一斜,反手撂了一個耳光在最近打掃的宮女臉上,痛罵道︰「不長眼楮!不瞧瞧這殿里是誰在說話!也由得你們上來!」
誠妃緩過些來,一開口卻還是有氣無力︰「杜妹妹火氣忒盛了些。你如何知道這宮女是我派的奸細,要刺探鞏昌宮?」
循妃哈哈冷笑︰「唐蕊兒,你是豬油蒙心還是誰給你灌了糨糊!本宮明明白白地再告訴你一回!這死丫頭在羹湯中下了毒藥,江婕妤吃了,連日上吐下瀉不得安寧!本宮看不過,審問了鞏昌宮眾人,才揪出這死丫頭。這丫頭早已招供,是你派她潛在鞏昌宮內,你倒當真沒有刺探!你是要伺機謀害本宮和鞏昌宮妃嬪!那丫頭手上戴的是什麼?淨玉鐲子!憑她一個丫鬟,在宮中賣命一輩子也掙不來一副!」
誠妃又是一陣臉色驟白,一陣陣咬牙下巴都有些發顫。孫綽柔和地接過話頭︰「這淨玉鐲雖貴重,卻是份例中尋常之物。循妃娘娘太武斷了些。」
話音未落,那江婕妤突然一個折腰,埋頭便嘔起來,一鼓作氣地嘔出許多粘稠穢物,攤在裕亨宮的長毛如意地毯上。杜驕瞳愈發胸有成竹地發難︰「看看你們造的孽,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悔改!孫婕妤,你少在這里狡辯!她那對鐲子根本不是宮中制法,外頭傳進來的東西!哼哼,誠妃家有個叔叔專門做玉器生意,還想糊弄誰?」
孫綽無法再接,身邊的唐誠妃拉住她衣袖的一角。那淚汪汪的眸子求助的盯著孫綽,嘴唇抿得可憐,胭脂可能抹了下去,此時更一絲血色都沒有了。孫綽內心哀嘆,她終于相信了事實,這女子的確是誠妃的奸細,還被人拿住來興師問罪!
孫綽定一定心神,決定垂死掙扎一下︰「循妃娘娘,憑一對貴重鐲子就指向哪位貴人,實在有些冤枉……」
「本宮是從一品循妃,與另一個妃說話,你一個正五品婕妤也配插嘴?」循妃不等孫綽的話說完,又是一聲斷喝,「來人,給本宮掌嘴!讓她好好學學宮里規矩!」
好一番囂張!可論及宮中以大壓小的慣例,孫綽一時竟無話可駁,唯有咬緊牙關怒目以示,一雙明眸杏瞳中閃動異樣凌厲的光彩。杜循妃貼身的鵪鶉已經走了兩步,生生被這目光逼退了回去,撒氣似的沖身後一個傻愣愣的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倒真是果敢,三兩步竄上前來,竄行未到就掄起巴掌。
孫綽不知哪來的定力,任憑誠妃的手將她廣袖扯直,仍是不動半步,那一掌兜著風,伴一聲脆響甩在她臉頰上,孫綽直覺頰上震得發麻,隨後扯出絲絲痛感,隆隆地發熱。她咬唇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愈發的清醒。杜驕瞳!我以往只嘆時運不濟,有你今日之舉,往昔所承,我必當連本帶利還給你!
循妃臉上綻出得意的笑容,眼角都挑高了幾分,高聲贊道︰「看見沒有?這就是當奴婢的本分?!孫婕妤,你听好了,你這婕妤二字不過是個賤妾的美稱!」
「是誰大放厥詞說婕妤是賤妾?」忽然傳出一聲質問,語氣陰冷刻骨,自宮門口傳了來,猶如天外炸雷劈進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