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上什麼吊？」孫綽疑惑地問。她的疑惑很單純，不夾半點幸災樂禍。她皺著眉頭坐在梳妝鏡前，任菱角給她梳頭，側翻的發髻上仍簪那玉雕的「祿」。
菱角拍了些蜜潤花露，抿在一縷一縷的散發上，再掖進發髻，熟練而敏捷。她前後想了一想前後，才有條有理地回答︰「下午，皇上小憩沒多久就起來。在靛星堂南邊的書房，宣來好些人，徐尚宮還有尚宮司里管事的，都來了。皇上親自當著眾人審的雨燕。」
雨燕便是那個被循妃揪住的丫鬟名字。孫綽听起來十分陌生，畢竟里外才不出三日，一眾事務高懸在頭頂。她已經竭盡全力，才布置下大事的基礎。而審案這事，她晌午才分析明白利害和幾條出路，這算是初步統籌，審理還沒準備開始。孫綽壓抑心中情緒，淡淡道︰「案子結了？」
菱角歡快道︰「皇上親審，還有不結的？人都送回鞏昌宮去了。」
孫綽愕然，送回，鞏昌宮，去了？她沒有流露出來。這種類似糾紛最難處理，因為涉及的雙方總是各執一詞，絕不松口；被捉出來的人犯又不可靠，總是迷霧重重，想詢查個水落石出，就要從頭到尾地扯出所有涉及者，再剝繭抽絲慧眼明辨，沒有個十天半月，絕不會得出結果。如果只是一兩個時辰就完了，只有一種可能，審案的人舞弊。
「皇上說了什麼？」孫綽問。
這回菱角回的快︰「雨燕咬牙沒認，皇上只草草問了問，宣旨說︰‘誠妃往循妃處派遣奸細一事純屬子虛烏有，任何人不得再議。’」
孫綽呆住了，她有點明白為什麼循妃要上吊。不過她仍是嘆了口氣，道︰「可憐了雨燕，這一送回去，杜循妃豈能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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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上什麼吊？」一個時辰以前，靛星堂里的九五至尊明知故問地發難。
武公公上前，諂媚地跪下抱住君鐸的膝蓋，不知何處來的老淚縱橫滿面︰「皇上，循妃娘娘一片忠心赤膽，全心為皇上啊，如今受了奸人迫害，皇上反如此處置，娘娘怎能不傷心欲絕！」
君鐸也不動，身上的龍袍紋絲不亂，任武公公一遍又一遍地低語，臉上風輕雲淡道︰「如何處置？她滋事挑釁，如今水落石出，何談委屈傷心？你是朕的人，還是循妃的人？」
這話說得一眾人毛骨悚然，皇上這是毫不客氣地將杜循妃排除己外啊！想想舊年年末還如膠似漆，如今世仇一般，不禁讓人心寒又心疑。可是君鐸並不結束，只見他晶亮的眸子中光芒一閃，越發陰寒地一笑，向武公公道︰「紫雲宮與鞏昌宮遠極了，那雨燕丫鬟還不曾到吧，循妃哪里得到的消息？誰在朕身邊二心傳的信？」
武公公大駭，猛然撤了雙手，如搗蒜一般磕頭下去︰「皇上……奴才不敢，皇上明察。」
君鐸冷聲哼道︰「明察？朕明察，你們還有命在麼？」
武公公呆住了，自從孫婕妤產下麟兒，皇上就變了。循妃娘娘的地位日漸下滑，就算循妃自己的確折騰得過分了些，可是與以往舊年並無異樣啊！皇上到底還有一面，現在難道要不顧及杜大人的滿朝顏面，徹底撕破臉了麼？莫非，是循妃太針對孫婕妤的關系？可是昔日循妃針對謝寶林，比這更狠辣幾倍，皇上還夸獎循妃性情真摯。真是事事不同啊！
君鐸掃了掃繡龍金銀長袍上不存在的浮塵，道︰「既然要鬧出人命來，朕好歹得去瞧瞧。」
武公公痛磕了一個頭，高聲呼道︰「謝皇上隆恩。」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尾隨真龍天子離去，徐尚宮在後慌亂得直搓手，明有金暗暗一笑，輕佻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也隨著君鐸去了。
鞏昌宮是所極大的宮殿，三進的格局，循妃為一宮主位，居在二進正殿內，余者江婕妤住在二進的西廂，鐘芳婉在三進集賢閣。龍輿遙遙未至，太監已經站了宮門一溜兒，鐘寶林人高馬大地攙扶著循妃，江婕妤興許是為了保護月復中胎兒，自己挽著兩個丫鬟，站在稍遠處的一角。
君鐸下了輿來，橫掃一眼道︰「怪不得尚宮局換人接手，查出許多虧空疏漏。敢情連自己宮里的規矩都管不起來。朕從來沒見過，接駕的位置都可隨各人心意的！」
循妃一愣，左右挪了挪眼神，才看見自己身邊次位上站的是鐘芳婉，江皎雲像避瘟疫似的滿臉厭惡之色，站在最末，還隔著丫鬟們！她直狠這賤人懷了孩子就挺腰，在皇上面前與她沒臉。可是抬眼一看，皇上的神色暗沉，比暴雨前的陰天還可怖，絕不是來撫慰自己，給自己做主的，心頭又酸又怒，頃刻就逼下一行淚來。
江婕妤恰到好處地，盈盈行了跪拜大禮，那身纏紗長裙的袖口如蝴蝶般翩然，宛然是一副楚楚動人的賢良相，語調婉轉道︰「臣妾有罪，臣妾孕中常嘔，兩位姐姐身上香氣太盛，臣妾怕自己秉持不住，污了皇上與姐姐的眼。故遠了些，忘了規矩，請皇上責罰。」
君鐸嚴厲的目光算是有了零星松動的緩和，道︰「不與你相干，回去歇著吧。朕今日來，主要是來問問循妃，誰又觸了你的霉頭？天天鬧得雞犬不寧！」
皇上身後的武公公听皇上的話鋒轉了，口吻也相比溫和些，有些舊年的意思，登時大喜忙向循妃使眼色。循妃一扭臉，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君鐸面上波瀾不驚，也不張口說什麼。只听她那哭聲中委屈不少，卻又夾雜許多怨怒的尖聲拔高，越哭越發狠。他不耐煩地打斷她︰「朕沒時間和你磨蹭。既然你並無話說，朕就直說。你犯不著委屈，事情真相朕已然查明。朕不追究你栽贓污蔑之罪，你最好真心改過！既然無事，雨燕朕賜回鞏昌宮。你想換人，陳列理由去尚宮局申請，隨你的意！不過朕丑話說在前頭，這鞏昌宮自今日起，若不明不白死一個宮妃丫鬟奴才，朕就視你草菅人命報復朕！你听明白了？」
說完，君鐸親手奪過一直撐在頭頂的油傘，轉身便去。？？——————————————————————————
「好好的，上什麼吊！」三更末，景公子站在小酒館里強硬地質問，對面的杜重修滿臉是汗，瞬間蒼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