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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重修臉色灰白，額角鬢邊的銀絲比任何時候都要明顯，看上去失魂落魄的。那個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皇上面前大紅人——景公子坐在木桌另一邊，單手撐著太陽穴的位置，靜靜的一動不動。他今日的面具是銀面上不動聲色地埋了鉑金絲，耀眼而冷淡。他身上的斗篷都沒有解開，柔金的料子閃著清輝一路流淌到腳邊。無論對面杜重修的臉色怎樣變換，他都毫無反應，通體像個雕刻而成的假人。
杜重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神情脆弱不堪，搖著頭念︰「是我害了女兒……是我害了女兒啊……」
景公子不耐煩地放下手臂，不動聲色地道︰「杜大人，到底有什麼隱情？如果你不能說，在下也不知如何出手相助了。循妃娘娘原本是個聰明人，怎麼自孫婕妤回宮，屢屢做些糊涂事。」
杜重修抬眼望著景公子。他杜重修是朝廷棟梁，首輔大學士，一整個杜氏集團的領導者，門生遍布天下。他相信那張銀面具堅硬的陰影下露出的那雙眼楮里，閃爍的絕對不是忠誠。景公子的眼楮淡漠而凝著冰霜，提起皇上時，口吻中沒有過一絲崇敬之意。杜重修知道，他和皇上之間只是各取所需。于是，杜大人心一橫，告訴他又何妨，此時天知地知，只有心意沒有證據！
杜重修臉上的血色恢復了一些，游刃有余地嘆了口氣，試探道︰「公子可知先帝後妃之事？」
景公子淺淺地搖了搖頭。杜重修心里有數了一些，才繼續道︰「小女心思單純，頗有嬌縱，自有不得所想，即要大聲哭鬧。老夫惜她詩文出眾，才華橫溢，不忍管教。小女未及笄時，路遇過一位小皇子，乃先帝庶妃所出。老夫礙于掩面，且女兒年紀尚幼，不曾應允……誰知，小女竟放不下。」
景公子靜靜地听他說，眼楮眯了眯，變得狹長的眸子深邃極了。他的腦海中迅速地盤旋，先帝庶出的小皇子，還是庶妃所出？他將這些零散和刻意掩蓋的信息整合起來。所謂庶妃真是越描越黑的反比，恐怕就是貴妃吧！先帝的小皇子只有那麼幾人，除了瓊貴太妃的兒子，別人要麼前途暗淡，要麼命赴黃泉。而堂堂杜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正理教養，怎麼會隨意路遇男人，再芳心暗許？扯極了。
杜重修見他仍舊毫無反應，正是最常見的樣子，方放下心神，道︰「小女可能是因孫婕妤誕下皇子，分了許多皇上的寵愛，又是心急又是難過。你我催得太緊，所以做出了許多不該做的事來。景公子……若是能幫，還請扶持小女一把。」
景公子站起身來，踱了兩步遠，背對著杜重修。他口吻中含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笑，長嘆道︰「杜大人比我成熟，比我經歷得多了許多。難道還看不出問題變得日益復雜？循妃不能坐中宮，皇上就不是您的女婿。循妃一旦失寵，您在朝中呼風喚雨，您覺得皇上看著，還那麼順眼嗎？」。
杜重修的嘴唇抖了抖，他何曾沒擔心過，只是他以為女兒做的很好，而且皇上會顧及他的首輔能力，正是一拍即合。可是這一拍即合如果散了，他每每想起，都有些汗毛倒豎，他茫然地望著景公子被披風裹住的背影，除了肩寬，看不出任何特征。景公子悠悠地再開口︰「杜大人，咱們的手腳未免太利落了。當年吳氏家族，助力皇上趕盡殺絕之後，我原本以為，孫家那丫頭和皇上聚少離多，早就淡了。循妃有傾城之貌，閨閣大才，必能攏住皇上之心。不日再產下皇嗣，外朝之上，咱們再穩亦是不過了。可是現如今，循妃失寵，一家獨大，簡直如履薄冰啊！倒不如當時留下孫家，孫家人口少，且孫大人是個生意人，沒多少忠心耿耿的藤蔓，孫海蔚年輕識淺，不知天高地厚。竟是個好擋箭牌！」
杜重修坐在木凳上，嘆著氣。景公子說得在理，如果朝中權臣獨大，且不能博得皇上的充分信任，難免惹人非議，功高震主危機四伏。這樣到不如留下個隨時能拔去的刺，扎著皇上的眼，才能讓自己安全。杜大人沉思了一會兒，道︰「公子不必悲觀。如今也有挽救之法。皇上今年必要大赦天下，不如老夫做了順水人情，將孫家父子恕回來。孫家當年沒判謀反，事事都回轉得過來，等他們再度獲罪，咱們也就又準備好了。」
景公子站了一會兒沒動，才道︰「杜大人這算是一劑猛藥了，讓皇上的注意力先挪開咱們。只是，未免太張揚了些，生意人花花腸子多了去了，回來後怕會打咱們個措手不及。倒不如杜大人請旨，我扇風，讓皇上將孫大人一人召回，不予他官職，只讓他留守家中。」
杜重修想了想，不解道︰「公子這是何深意？」
景公子悠悠然道︰「不算深意。杜大人想想，孫婕妤現在是驚若寒蟬，不敢出聲。如果皇上赦免了她父親，她還能這樣小心，不蠢蠢欲動？到時候必然為父親求官，為兄長求饒。皇上最厭惡後妃吹枕邊風，這內廷，說不定就趁著轉了風向。」
杜重修起身一拜，道︰「公子敏銳，老夫萬分不能及。」
景公子卻意猶未盡︰「退一萬步，就算孫大人再為官，孫海蔚真給招了回來。以他二人，能活躍幾時？不過是束手束腳的傀儡罷了，若是結黨，皇上能輕饒？只要他們一回，皇上可就不盯著咱們了，等他們慢慢耗去皇上的耐心。這內廷外朝，自然又回了咱們的手，一舉多得。」
杜重修露出放松的笑容，拱拱手道︰「謹遵公子教誨。」
景公子擺了擺手，又站了片刻，抽身離了小酒館，回了禁宮中的飛霜殿。
君鐸正躺在榻上，用冰毛巾枕頭，斜睨他一眼問道︰「事情辦妥了？」
景公子笑了笑，道︰「放心吧。我還順便查明了循妃連連抽風的緣故。」
君鐸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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