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封塵這次下來到不似之前上去的這般張揚,沒再飛著來,只中規中矩的從樓道上緩步而行,直至樓下,公孫星才慢條斯理的捋著胡子從房內出來。
原本立在大堂內的仙劍山莊的一眾徒子徒孫一窩蜂的涌了上去,攙的攙,扶的扶,雖沒說什麼,但那神情動作就跟老爺子缺胳膊斷腿似的。
之隱越過玄玉,一個竄步跳到了任封塵身前,嘖嘖道︰「大美人,衣服沒月兌吧?」
任封塵不解︰「月兌衣服?」
「那老頭沒對你……」一抬頭,就對上了公孫星的瓦亮眼神,想說的話立刻咽了下去。
公孫星目光如炬,白衣飄飄,站在二樓的扶廊上對著之隱點頭微笑。
之隱心下一顫,干巴巴的扯出一個笑臉回禮,身子卻悄悄的靠到了任封塵身邊,盡量不動聲色的含糊了一句。
聲音太輕,連嘴皮子都沒動一下,只借著喉音發出了一串抑揚頓挫的咿嗚聲,任封塵饒是耳力再好也不明白他到底說了什麼,于是轉頭怪異的看著他。
結果他的這一轉頭,驚動了大堂內的所有視線,大家都紛紛的將目光投到了之隱的身上,不得已,低調不成,只能再次干笑著裝傻充愣。
「咳咳。」
公孫星及時的清了清嗓音,又將大部分目光引了回去,之隱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提著的氣剛想松一下,就听他道︰「諸位江湖朋友,老夫此次出莊,是因有一事要告知各位江湖同道。」
樓下眾人紛紛凝神屏氣,想听听隱匿江湖多年的公孫星此次突然出現,又是為了哪樁。
公孫星慢悠悠的從大堂的這頭掃到了大堂的那頭,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大家的態度︰「老夫決定將仙劍山莊莊主之位傳于這位之隱小兄弟。」
一石激起千層浪,短暫的靜默後,眾人嘩然。仙劍山莊雖不似少林武當這般在江湖中聲名顯赫,但當世第一大劍宗名門的頭餃卻絕非浪得虛名,雖然近十幾年此莊之人已鮮少在江湖中走動了,但他們的實力卻決不下于此間最有名的幾大門派。
就是這樣一個實力超卓,作風低調的大莊,在眾人還沒理清怎麼一回事時,就冷不丁的宣布了下一屆的莊主繼承人,驚訝的不止樓下的眾人,就連公孫星身邊的幾位徒子徒孫都為老莊主的突然之舉驚得失了顏色。
有好奇有不解,必然是想尋求一個答案的。魏浩然終于覺得自己的腰就快被一眾師弟師妹的‘一陽指’戳散架,迫不得已下,只能硬著頭皮輕聲的向從始至終都一臉淡然的大師兄討教。
得到的答案是一個白眼,自此仙劍山莊眾人不敢再有多言。可他們不說話不代表樓下的眾人就不會說話。
一陣嘰嘰喳喳的交頭耳語後,眾人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這位未來的莊主身上。
當然,作為當事人的之隱不可能沒有反應,可他的反應卻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
既沒有開心的道謝,也沒有乍聞這種天上掉餡餅之事時的震驚與迷茫,而是快速的將身邊的任封塵拉至一個腳落,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你給他了?」
任封塵想了想道︰「給了。」
之隱露出了羞愧,憤恨,難過的神情︰「你怎麼可以給他?」
任封塵又想了想,笑道︰「拿它換一個莊主之位很值,就當我送你的禮物。」
「禮物?」
任封塵微笑著點了點頭。
之隱不可置信,這樣一個清高自傲的男人,竟為了送他一個莊主之位就將自己賣了……
突的,任封塵臉色一沉,似也感覺到了之隱所說的東西與自己所說的相去甚遠,除了哭笑不得,也只能耐心解釋道︰「我給的是一個人的信物,並非你想的那樣。」
「真的?」
「……嗯。」任封塵奇怪自己竟沒有甩袖離去。
「呼……,幸好幸好,嚇死老子了。」之隱拍了拍胸脯,心下萬般慶幸任封塵沒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愉悅轉身,剛走了兩步,又似想到了什麼,「不對!」之隱倒退著回到任封塵身邊,疑惑的盯視著他的眼楮道︰「一個信物怎麼可能換一個莊主之位,而且他怎麼可能放過你?」
「……你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和他。」
「……」
「誰讓你是大美人,他是老。」之隱咕噥了一句。
任封塵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想法?」
之隱眨眼道︰「這樣想不對麼?」
任封塵表情淡淡,但說的話卻火力十足︰「那人是你母親的爹。」
你母親的爹?
「……」
之隱怔然,眨了眨眼,用指甲摳了摳手心,這才茫然的轉頭看向二樓的公孫星,只見他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也在看著他,態度溫和的似在等自己叫他一聲外公。
小時候經常會吃十月的醋,因為她有十閑大叔。每當听到十月膩歪歪的喚著「爹爹」時,之隱總要在身後扯她的辮子,直到她可憐巴巴的轉頭瞪他,之隱才會趾高氣揚的一甩手,轉身跑掉,尋一個無人的地方,一個人對著潺潺的溪水一邊丟石子,一邊對自己說不稀罕,然後蹲在地上大哭一場,再洗把臉回家。
後來漸漸大了,這樣的事就變得越來越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當自己都覺得當初會做這樣的事是既無聊又幼稚的時候,對于隱匿在心中總覺得‘血濃于水’這樣的事,也就慢慢的不再執著了,這時候的自己,已經不會因為十月的這句「爹爹」而討厭她,捉弄她,相反,會默默的待在身後,由衷的微笑。
沒有至親之人沒什麼,能感受至親的溫暖一樣很幸福。
這是之隱十六年以來一直告訴自己的,所以有些東西雖然很渴望,但也不能貪婪的居為已有,反正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現在又有任封塵在身邊,這樣就很幸福了,所以自己絕不能再可恥的去佔有屬于別人的東西。
深吸了口氣,之隱終于轉頭對任封塵鄭重道︰「我沒有娘的。」如果是爹的話,十閑大叔倒可算一個,但那也是干的。
「我知道。」任封塵毫不意外。
「那‘你母親的爹’是怎麼回事?」之隱很意外。
「就是你外公。」
「……」
就在之隱發愣的這片刻,公孫星已由二樓走了下來,看那行動方位,顯然是朝著之隱他們去的。
「你不認老夫沒關系,以後老夫會盡自己所能的彌補這些年對你和你母親的虧欠。」人未到,聲先至。但公孫星顯然是誤解了之隱的意思。
任封塵將還在發傻的之隱拉至一邊,微笑道︰「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一時沒回過神也是正常的,等年後,我就會帶他前往貴莊,順便下聘。」
「他不和老夫一同回去麼?」
「理應一道回去。」任封塵瞥了眼公孫星身後的眾人,道︰「我想莊主回去應該還有一些事需要交待與處理才是,我看還是年後帶他一起回去更好。」
公孫星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
眼看兩人的對話就要結束,被擱置在一邊很久的之隱才訥訥的開口道︰「下聘是什麼意思?」
公孫星看了看之隱,而後轉頭狐疑的對著任封塵。
任封塵輕扣食指,對著之隱的腦門彈了一下,輕笑道︰「就是娶你。」
之隱的臉刷的紅了個透,立刻想到了在京城任封塵負傷時對玄玉說到仙劍山莊下聘的事,只是沒想到,那個人會是自己。
既尷尬又無地自容。
任封塵說話的聲音不重,但之隱還是瞄到了公孫星身後一臉震驚的仙劍山莊眾弟子,訕訕的別開臉,只能當不在意,可一轉頭卻又對上了不遠處鏡水淵那一眾好奇的眼神,厚著臉皮再轉,結果迎上了更遠處以郭義為首的各派江湖人士,也正一眨不眨的關注著他們。
如果有地縫他一定鑽。
之隱很是奇怪公孫星這個自詡的外公,竟對他這初次見面的外孫是個分桃斷袖之徒渾然沒有半點厭惡與吃驚,反而觀察了他的神色後,輕吐了口氣,感嘆道︰「老夫是真的老了。」
說著,將手往旁邊一伸,緊隨其後的大師兄便將一直抱在懷中用粗布裹著的一根東西遞了上來,公孫星單手接過,慢悠悠的將那東西轉了個圈,而後轉手遞給了之隱︰「你現在功力有限,這東西一時半刻還用不上,但要繼承莊主之位就必須有一定的能耐才能服眾,這段時間你就拿它好好練練吧,對你會有好處。」
之隱見他拿的輕巧,只當是什麼輕靈的武器——比如一把絕世好劍。這東西最有可能,既輕靈又符合仙劍山莊的身分。
歡歡喜喜的將手一托,只見公孫星眼含笑意,輕輕的將東西交到了之隱托著的雙掌上,還沒完全放手,之隱就暗道了一聲「不好」,雙臂已然月兌力。
這東西怎麼這麼重。
「哈哈哈哈……」公孫星暢快的笑了笑,將劍一收,干淨利落的丟給了之隱身邊的任封塵,「這東西還是讓他先保管吧。」
任封塵一個轉身,穩穩的接住了那東西,繼而也笑道︰「定當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