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拿著馬鞭的普通少年,三十幾個持著雪亮大刀的鮮衣護衛,他們之間是瑟瑟發抖的小乞丐。
阿桃踏進燈籠和火把的光暈里, 啪的燃燒聲輕輕的炸響在耳際,交織而來的目光凶悍且密集,她听見了自己怦怦的心跳。
太緊張反而什麼也不怕了,越是這種時刻越是要從容,阿桃暗中告訴自己鎮定,微微放慢了腳步,眸光如水,穿過帶著幾絲血腥味的淡黃色光亮,落在深黑的車廂里,嘴角掛著不遠不近的笑意,就像這五月的夜風。
這種雲淡風輕的大膽,讓那些面露凶狠的護衛頗感意外,互相看了看,空氣一時靜默。
乞丐少年緊緊擁著自己的弟妹,不錯眼珠的盯著那個挨了鞭子的護衛,那人卻突然移開目光,他順著看過去,看到一位俊俏的小公子正緩步而來,那種穩穩當當的架式,讓他眼楮一亮,可是第二眼,就從衣飾上發現並非是貴公子,再往身後看,果然再無他人,那輛馬車也是很普通的那種,眼神立時就黯淡了。
他懷里小男孩害怕得抽泣起來,這一出聲就打破了那種微妙的氣氛,那個護衛回過神,立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大巴掌往臉上一抹,看到的手心里的血跡,嘴角抽了抽,猛的大喝一聲,揮刀就向李永年撲去。
此時阿桃停在車前五六米處,側後方是李永年,粗壯的黑影從眼前撲過時,她兩片嘴唇微張,正要開口說話。
車內的小姐不樂意了。她已經把小乞丐的事放在腦後,如今的心思都放在那位俊俏的小郎身上,看他翩躚而來,像一只夜晚的蝴蝶,不止有陰柔之美,氣質也從容高雅,歡喜得直咧嘴,正要听听他會說什麼,有個大煞風景的聲音粗劣的響起,還有個大煞風影的粗壯身影擋住了視線,她很是不滿的哼了一聲。
那個護衛硬生生收住了身形,許是平時這般跋扈慣了,有些不解的看了看馬車的方向,又看了看阿桃,憤恨的目光在阿桃臉上和身上劃了幾下,悻悻的後退幾步,卻沒有像其他護衛一樣歸到隊里,距離李永年和小乞丐不過三四步,看樣子一言不合還要再上。
有說話的余地就好,阿桃嘴角的笑意增加。
剛才那一聲哼,听著有些粗啞,判斷不出年紀,她略一沉吟,想起女人都喜歡听別人說自己年輕,當下拱手清聲道︰「小姐……」
搭訕,以一個小郎的身份和一位不知多大不知喜好的陌生貴女搭訕,還真是令阿桃感到為難,李永年打了人家護衛,這幾個小乞丐也著實可憐,該怎麼解決都看里面那位的意思,說什麼才能讓她不想追究呢?
阿桃頓了頓,繼續道︰「小姐,長夜漫漫,露重風寒,正是倦鳥歸林、夢衣披身之時,這般耽擱你的行程,真是讓人過意不去……」
上來不賠罪不認錯,也不提抽了人家護衛一鞭,用耽擱行程輕輕帶過,阿桃的試探,沒有得到回應。
沒有回應就是回應,說明里面那位不反感,她心里暗喜,正要甩詞以求歪樓,乞丐少年撲上來插話,「是我沖撞的小姐的馬車,是我耽擱了小姐的行程,我願打願罰,只求您放過我的弟妹,還有這位……」
他見貴人不開口,以為沒有商量的余地,剛才離車子還有一丈遠,那些人就說他們驚了馬,上來抓住就打,下手都沒輕沒重,馬車里還曾傳出過無情的笑聲,明顯是個沒事尋樂子的貴人,沒有人掉層皮,里面的小姐是不會罷休的,他豁出去了,總不能當街就將他打死吧。
少年眼里的決然,嚇壞了他的弟妹,抱著他的胳膊淒慘的哭了起來,男童喊著壞人,女童要爹娘,大些的女娃向馬車的方向磕頭哭求,一時之間悲聲四起,童音調門高,傳得遠,想听的時候好听,不想听的時候刺耳,車中的小姐這時已經不想听了,敲著車壁厭惡的叫道︰「煩死了,煩死了,閉嘴,閉嘴」
……行止間禮儀全無,一點也不加以掩飾,這也是貴女?被教養嬤嬤灌輸了不少上層女子禮儀的阿桃微微有些吃驚。
不過,也多虧這是位率性的,把厭煩的情緒表現了出來,否則不知還要費多少唇舌,阿桃心里暗喜,臉上卻略含薄怒,甩袖轉身,沖著縮在一起的小乞丐,提高聲音道︰「你們好不識趣,沖撞了小姐不說,還讓小姐心生煩惱,還不趕緊離開,離得遠遠的,別在這里礙了小姐的道,污了小姐的眼,擾了小姐的耳」
「我們才沒沖……」男童氣哼哼的看著阿桃,話沒說完卻被哥哥一把捂住嘴,他朝馬車的方向拜了拜,拉著三個小的蹣跚退開,退到光圈外,轉身開跑,在他們跑了五六步的時候,馬車里傳出有些粗啞的聲音,乞丐少年心里就一揪,回頭看去,燈火中那個縴細的身影正在優雅的轉身,半明半暗的臉龐像是會發光的玉,舉動間不見一絲慌亂,他又看了一眼,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圍觀的人群里。
「你的人傷了我的護衛,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尾音拉長,有點拿腔作調的意思,听著不是很惱火,阿桃心里有譜,笑了笑,「是有話要說,正在內心思量,飛鳥不知魚,蘭心最難猜,猜來猜去,怕是要耽擱小姐的歸程,倒添了罪過,不如還請小姐明示。」把球踢回去,看看對方想怎麼解決。
車里的小姐很是受用,咯咯笑了兩聲,說話直接毫無遮攔,語氣也不容置疑︰「讓他倆打一架,打贏了你們走,打輸了你留下」
阿桃看向李永年,兩人的目光還沒對上,那個護衛已經縱身高高躍起,揮刀砍向李永年的頭部,上來就是殺手,李永年眼里閃過一道寒光,他怕傷及阿桃,退開好幾米,那幾步顯了功夫,速度快得讓人吃驚,其他護衛互相看了看,把手都按在腰刀上,等著主子的命令,至于命令是什麼,誰的心里也沒底,小姐的性子一向喜怒無常。
就像是印證他們的想法,馬車里忽然傳出叫好聲,而這時,處于下風的是那個護衛
眾人暗抽嘴角,阿桃最意外,她可看到李永年的鞭子抽中了那護衛的手腕,痛呼聲和腰刀一起甩出,落在遠處的黑暗里。
那護衛平時橫慣了,氣得眼楮血紅,像只黑熊似的撲過去,拼著挨幾鞭子也要抓住那小子暴打到骨裂腿折,沒想到對手敏捷如貓,也不見怎麼動作,就是近不了身,那鞭子像黑色的靈蛇,不停的落在身上,每一下都讓他疼得受不了。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主子的叫好聲,後來還拍起了巴掌︰「好,好,打得好,鞭子就要這樣使」
「……」阿桃微微挑眉。
車廂旁邊那四個丫環婆子都面無表情,垂首站立,好像她們小姐就應該是這樣,那個護衛也不傻,馬上認輸,「小哥兒好身手。」
這時阿桃才發覺,李永年不是頭腦發熱來的,那些護衛看著粗壯,其實是外強中干,也就是欺負一下普通人,和真有功夫的人一交手就露了底,若是打起來,采用游擊戰,這些人還真不能把他怎麼樣,自己來參與倒是有些多余了,應該就在馬車里等著。
不過自己也有些用處,幾句言語便救下了人,心里有些自得的暗笑,看了一眼李永年,生怕節外生枝,趕緊和馬車里的小姐告辭︰「多謝手下留情,天色已晚,不敢相擾,山水自有相逢日,他鄉必有再見時。」兩人轉身離去。
沒走幾步,車廂里有了動靜,先是一只手伸出來抓住車簾,那手和阿桃差不多大,就是顏色深了些,接著是一張小姑娘的臉,明亮的燈火下,可以清楚的看見模樣,皮膚微黑,下巴微突,鼻孔微露,眉尾有塊指甲大的胎記,肯定和好看不沾邊。
在這非常注重容貌的時代,她的臉上卻沒有自卑之色,只見她頤指氣使的沖著那縴細的青影大叫,「喂,那個小郎,天色不算晚,我也不怕打擾,你別走,陪我玩」
「……」阿桃一個踉蹌,回身看到那小姐的年紀和模樣,均出乎意外,又是一個踉蹌。
剛想動嘴推辭,卻見那小姐看了看天,嘀咕一句「是有點晚了」,想了想又道︰「那這樣,報上你的姓名住址,我明天找你玩」
這是哪家教出來的貴小姐啊,當街說找一個小郎玩,歲數不大,倒不會讓人想歪了,可是也不能這樣直白啊,阿桃哭笑不得,口中道︰「小姐,非是我推辭……」
那位小姐一听,立刻拉下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厲聲吩咐護衛,「上馬,跟著他們再把那幾個乞丐給我抓回來」
跟到呂府還了得?阿桃心驚,這時懷里的小白動了動,從廣袖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溜了出去,到了一個護衛身邊突然暴起,幾下竄到肩膀上,然後蹬著那人的鼻子彈向車里的黑小姐,沒有人能看清那是什麼,只覺得一團嚇人的白光像鬼魂一樣圍著小姐閃了幾圈,在嚇掉魂的尖叫聲中,眾人亂成一團,哪有心思執行小姐的命令。
前邊不遠處,有一輛掩在夜色里的豪華馬車,駕車的是個虯髯的大漢,馬車里的公子將這一幕從頭看到尾,李永年駕車拐進小巷,小白狐狸戲耍了丑小姐後從道邊樹下溜回到馬車上,他都看得分明,望了望那亂成一團的燈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對管事道︰「昏迷是假的,三天不吃不喝也是假的,倦鳥歸林,夢衣披身,走吧。」
商肆離呂府走路也就二刻鐘不到,馬車更快,李永年觀察了一番,確定無人,將馬車停到妥貼處,架著阿桃翻進貴芳院里,腳剛沾到地面,就听見夏綠的十分震驚的聲音︰「咦,阿桃小姐呢,阿桃小姐怎麼不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