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雅間里,阿桃看著窗外的明渠,銀亮安靜,如一條冰雪里午睡的帶魚。
武丫兒在屋角不停轉圈,好像鐵籠里的困獸,看上去焦躁不安,「姑娘,那幾個人一看就是有身手的,會不會追上我姐他們?」
阿桃沒有回頭,聲音淡然,如窗口吹進來的冷風,「有身手沒用,出了城比的是速度。」
她對自己那幾匹常喂空間水的馬很有信心。
何況她頂著小狐狸的大白眼,從空間里移出了四根有年頭的參,給馬兒作加油劑。
只要眉娘跟鐵牛他們匯合,應該就沒問題了。
武丫兒看了看那道瘦小從容的背影,不知怎麼覺得有些赧然,沉了沉懸在空中的心,坐在榻上抓起一塊點心,開始慢慢的吃。
她對面坐著一個虯須大漢,面前的案幾上擺著兩只水煮羊後腿,還有一罐溫熱的黃酒,一口肉一口酒,大刀闊斧吃得歡,從頭至尾,他都這樣旁若無人的吃吃喝喝,一句也不過問「親」佷女的事。
窗外,有匹五花馬沿著渠邊路飛快的奔馳而來,馬蹄下雪粒翻飛,到酒樓後院的馬房來個急剎車,伙計打扮的少年飛身下馬,抹去下巴上的雪珠時,領口內里一朵桃花在冬陽下飛快的一閃。
阿桃關上窗子,慢慢坐到榻上等待最新消息,目光掠過吃得滿手是油的車夫,微微一笑,他好像眼里只有酒肉,沒有別的,桃公子的人都訓練有素,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
很快,有伙計送來一壺熱茶,黃銅壺下壓著一張紙條,阿桃展開來看,武丫兒耐不住性子湊上前,「怎麼樣,我姐怎麼樣?」
看完那梅花小字,武丫兒臉色發白的坐在榻上。
虯須大漢听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發現當小姐的沒有什麼表情,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低下頭繼續吃喝,听到武丫兒接下來的話,那一口肉就沒咬下去,瞪著銅鈴大眼嚷道︰「啥子?派了官兵,派了官兵去追俺的大佷女?」
武丫兒沒心思搭理這個只知道吃喝的半路大伯,抓著阿桃的胳膊,無措的叫道︰「姑娘,怎麼辦,怎麼辦,救救我姐」
呂巽調了官兵
官老爺的手段果然是內院婦人不能比的,沒有什麼溫情脈脈的面紗,直接就是光明正大的滅口
李永年帶著眉娘走的是山路,自己的馬兒跑的是快,但在山路上的優勢不明顯,很可能會被從大道追過去的官兵截住。
得攔一攔那些官兵……
可是誰有本事能攔下官兵呢?
阿桃看向虯須大漢,這位桃公子的車夫,接到傳話就來了,演完他的戲份後沒有馬上告辭離去,而是留在這里,這是桃公子願意幫忙的一種表示,現在事情緊急也沒有那麼多的試探和客套,當下直接問︰「桃公子在哪里,我有急事想拜托他。」
虯須大漢抹下嘴邊的油,沒有透露主子的行蹤︰「小姐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馬上就去找公子。」說著看向眼角有水光的武丫兒,很親切的笑了兩聲,低沉的嗓音里帶有幾絲安慰的意思。
武丫兒听出桃公子肯幫忙的意思,眼楮刷的雪亮。
阿桃將字條給虯須大漢看,他仔細看了看,神色有些凝重,施了禮 下樓離去。
樓下,有個穿著粗布衣服的男孩,拿出一塊粗糙的玉石︰「伙計,來來,听說你們東主是個識玉的,我這兒可是寶貝,先押在這里,你去給我來桌上等的酒席,點心我不要別的,只要蛋糕……」
小伙計還沒有說話,周圍吃飯的人紛紛看過來,看到那塊粗劣的玉,都笑了起來,「哪家的小郎,看模樣挺機靈,卻是個傻子,你這破石頭買點心渣還差不多,趕快走吧,別胡鬧了,小心給你打出去」
男孩撇了撇嘴,揚起下巴,不屑的看著小伙計,「愣著干什麼,還不把趕快你們的李公子叫出來,我倒要看看他是什麼人物?」說著抬腳踩在椅子上,留下黑色的帶著泥水的腳印。
伙計黑了臉,「我們醉仙閣雖然顧客至上,但也不容人故意鬧事」
男孩咯咯的笑起來,抱著臂膀,慢條斯理的說︰「還真說對了,小爺我今天心情不爽,就是要鬧事,你們李公子要是不出來,我就……」
「小多別鬧了,趕快上來」樓上忽然傳來一聲略帶歡喜的嗔斥。
男孩臉上現出驚喜的表情,眨著黑寶石似的大眼楮,有些不相信的仰頭向上看。
武丫兒站在木欄後,探頭揮手,男孩立刻咧開嘴笑了,招呼身後的老僕,一起上了三樓,武丫兒在樓梯口等著,見面就給他一拳,恨恨的低聲道︰「你這個小白眼兒狼,一走就是半年,回來就在姑娘的地盤上鬧,虧得姑娘沒事總念叨你」
「啊?」小多張大嘴巴,「這是阿桃的地盤?」
他回到長安,剛進城就听人說醉仙樓,說有特供桃花春,他一听桃花春就上了心,打听到李公子俊俏風流芙蓉面,識玉識音有華采,和杜氏酒坊的關系非常好……,就起了比較的心思,還沒有安置就來到這里。
鼓起腮幫子追問︰「阿桃的地盤是什麼意思,不是李公子的嗎?」。
武丫兒白了他一眼,推開了雅間的門︰「你走了之後,發生了很多事,呂叔被抓到兵營,姑娘被迫進了呂府。」眼圈有些紅,有一言難盡的意思,「這剛消停一陣子,我姐又平白攤上了禍事……」
眉娘有什麼禍事,小多不關心,他站在門口,在看到阿桃那一刻,耳邊的聲音奇異的變得模糊了,房間里的擺設也看不清,視野里只剩下一層溫和的明亮的冬日的陽光,陽光里包裹著一個人,那個人身上好像有一層薄霧似的,眉眼不是很清晰,但是她笑起來的時候,那層霧消散了,露出了一張明麗的臉,大大的杏眼,齊齊的小白牙。
小多仿佛听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于是眼前的景像又恍惚了,對面的人好像沖他招手,他有些迷糊的走過去,是耳邊的咯咯的笑聲讓他這種奇異的狀態結束,「小家伙,見到你真高興」
「你才是小家伙」下意識回了這一句,小多忽然就有些尷尬,看著阿桃不知說什麼好,急中生智問起眉娘的事來。
阿桃和駝背大叔問了好,讓武丫兒點些酒菜來,然後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也不當小多是外人,將看到的听到的猜測的和盤托出︰「……眉娘什麼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說,沒想到大老爺派了官兵,竟然看得這樣嚴重」
小多撇了撇嘴,稀奇的瞧著她︰「這事還不嚴重?傳出來聲名掃地,都夠家破人亡的了。」
阿桃微微皺起眉頭,小多看著那雙罩著愁緒的眉,起身和駝背大叔道︰「走,換衣服,去截山,咱們去看官兵抓人去。」回頭沖阿桃揚脖︰「喂,給我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還有蛋糕別忘了,我沒回來你不許走」
武丫兒看不慣他那樣,手帕氣鼓鼓的飛過去︰「憑什麼?」小多留下一個白眼走了,她更生氣,「小白眼狼,吃了姑娘你那麼多的飯,有事了不是躲著,就是看熱鬧……」
阿桃莞爾一笑,「我都和你說了,看人不能看表面,小多這是去幫忙呢。」那個小家伙听到官兵還是滿不在乎的架式,也不知是什麼來歷,有他去,就是給眉娘上了雙保險。
截山下,白雪皚皚。
一隊官兵在山坳口停駐,似在等待什麼。
遠遠的,幾高頭大馬沿著官道上奔跑而來,馬旁邊帶了幾只大獵狗,人人都背著弓和箭壺,看樣子是打獵的,當前的公子氣質高華,深紅的披風在北風中獵獵飛舞,跨下一匹異常雄壯的黑炭馬,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貴族。
看到那些人走近了似要進山打獵,小頭目上前道︰「這位公子,我們是正在緝拿要犯,還請別處……」
「放肆這山乃是都督府的私產,我家公子是不是進去打獵,哪容你置疑?」書童打扮的小多脆聲大喝,嚇得小頭目不敢說話。
「小多呀,人家也是辦差。」二管事上前,和小頭目攀談起來,又掏出些銀子道聲辛苦,問那個小頭目是什麼差事,那個小頭目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士兵看到銀子,心思一亂,數數就數差了,桃公子的人多,又是來回跑動,最後得的數都不一樣。
二管事和小頭目聊了半天,知道是抓個婢女,表示理解︰「既然讓你們官兵都出動了,定是涉及了大事,我想法勸下我家公子換個地方打獵,反正出來是為散心。」小頭目很感激,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耳听得山里面人狗都叫得歡,然後那些人馬都出了山坳,順著大路繼續向前,他也留了個心眼,過去的人都掃了眼,沒發現有婢女打扮的女子。
桃公子又行了一段,等看不到官兵的影子了,停下吩咐虯須大漢︰「你家佷女要出門,你這個做伯父的就送到地方吧,安排好了再回來。」
李永年看了一眼桃公子,抱拳相謝,然後給每匹馬都喂了些東西,給虯須大漢的馬也喂了些,也不揚鞭,只說快跑,那幾匹馬兒就十分彪悍的跑起來,四蹄翻飛,好像要離了地,虯須大汗驚異的瞪大眼楮,連連揚鞭,這才勉強能追上。
桃公子調轉馬頭,去了旁邊的山里打獵不提,單說那兩路官兵匯合後,兩個小頭目合計一下,都覺得桃公子有包庇嫌疑,但又不敢說,只能順著馬蹄印往下追,追啊追啊,追到傍晚也沒有追上,最後馬都跑得直吐白沫,沒有辦法,只好回城。
兩隊官兵人仰馬翻,只得到一個結果︰那幾人往洛陽方向去了。
大老爺呂巽听到稟告,氣得拍了桌子,過了一會兒,刷刷修書一封,「八百里加急,送給司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