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小姑娘的眉眼間凝了一抹復雜的情緒,復雜得不符合她的年齡,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不禁會想,她到底遭遇過什麼,花骨朵的年紀竟然有著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滄桑。
呂毅垂下眼皮,掩飾眼中快要溢出的心疼和歉疚,有些後悔不該什麼都瞞著,多少透露一點,不讓孩子胡思亂想。
其實父女倆想的不是一件事,一個想的是現代的事,一個想的是當時的事,隔了有一千七百多年呢,但兩人的表情,在外人看來卻有著因果關系。
杜七郎看了看阿桃那張百味皆有的小臉,心底有些難過,——阿桃很堅強,她能看不開的事必定是撕心裂肺的大事。
仔細回憶,他是講到賈大小姐時,阿桃開始失態的。
「阿桃,你懷疑是賈荃指使人害你?」杜七郎的聲音里透著不可思議,確實,一個洛陽的高門貴女,一個長安的落迫族女,兩人除了都認識賈南風這一點,沒有任何沒的交集。
呂毅一臉震驚︰「怎麼可能?」
阿桃回過神來,沒有急著回話,而是端起碗來先喝了一口熱參湯,感覺那口熱湯真真切切的到了冰涼的胃里,好像重生似的舒了一口氣。
賈荃如果真是她,那麼活著就有了另外一個目標︰報仇。
報上一世的背叛之仇,報這一世的害命之仇。
不過,要先確定賈荃是她。
在安靜的等待里,阿桃抿了抿嘴,輕聲解釋道︰「我自問和賈大小姐沒有什麼聯系,我的懷疑只是一種直覺,如果分析起來,就是因為賈府的其他人無可懷疑,只剩下賈大小姐,——親生父母和親妹妹不會利用賈南風做這件事,而賈荃和賈南風卻是異母同父,記得上次賈南風在呂府小住時,和我談的最多的是她四妹,言詞間很討厭她大姐,這次賈南風來,和我談的只是她大姐怎麼好。」
這些話不能讓人信服,何也?賈荃害死阿桃,沒有一點好處。
不過多虧阿桃的直覺就是不講道理的,而且次次靈驗,否則兩位公子定然不會在這里表情認真听她這些無稽之談。
呂毅整張臉都揪了起來,很擔心的看著阿桃,希望能從女兒的眼楮里看出些什麼來,阿桃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眼神清澈篤定,給賈荃打上了幕後黑手的標簽,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神色不明的盯著托盤上的木紋。
杜七郎沉思的一會兒,看了看桃公子道上︰「先不說這事和賈大小姐有沒有關系,她本身也是挺有故事的,去年立春日那場大雷雨,她被那道絕無僅有的閃電嚇得肝膽破裂,前塵盡忘,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開口說話。」
時間地點都對。
「現在身體也不是很好,不過有得有失,嬌縱無禮變成溫和有禮,也敢說話,很討賈大人和賈老夫人的歡心,和繼母郭氏的關系也不錯,對兩個妹妹更不用說,外界的風評極佳,洛陽有意求娶的高門可是不少。」
嘴甜是她,會哄人是她,阿桃有些淒楚,曾經的友情到底有幾分真,這個自己真心相待的閨蜜,憑著她一張會哄人的巧嘴建立了友誼,然後在自己毫不知情況下,給了自己最重的一擊,試婚紗那天,她笑盈盈的站在旁邊直夸漂亮,其實心里是在笑她是個傻子吧。
指甲深深的插進手心里,阿桃都不覺得痛。
搶未婚夫不要緊,感情沒了就散,她恨的是欺騙,其實他們只要說一聲,她可以毫不留戀的放手。
「阿桃?」兩位公子發現小姑娘又恍惚了,小身影也有些發僵,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阿桃算是個小大人,遇事向來冷靜鎮定,今天卻頻頻破功,真是奇怪,如果剛才沒有看錯,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恨?
阿桃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撓了撓腦袋,「沒事,沒事,有點迷惑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直覺,對了,賈大小姐琴棋書畫如何?」穿越來不到兩年,又病了半年,靠的大多數是現代的底子,閨蜜喜歡逛街泡吧,琴棋書畫都不通,又沒有興趣,估計學不出什麼水平來。
不料杜公子卻道︰「賈大小姐是個很有毅力的人,前塵盡忘卻不氣餒,一切都重頭開始學起,听說十分刻苦,她這種精神很讓人稱道。」
什麼時候轉性了?
難道不是她?
不對,是她,她向來知道該往什麼地方下本錢,現代人情義千斤不敵胸脯四兩,她就借錢去醫院,該減的減,該豐的豐,用一個月的痛苦換來百分百的回頭率,好友都佩服她敢在自己身上動刀的勇氣。
這樣的人穿到古代,一旦弄清情況,定然也會相應的下血本,瞧,不用學得多好,已經被人贊美了。
阿桃抿了抿嘴。
這時二管事進來稟告審訊結果︰「公子,她還是那些話,只說自己常挨主人的毒打,心里懷恨,和別人無關,問她和阿桃小姐有什麼恩怨,她說是出于嫉妒,嫉妒一個落迫女有那麼好的命,恨老天不公平。」
懷恨賈南風卻去害別人,只是嫉妒就朝人擲毒鏢,胡說八道杜公子干笑一聲,「那位小娘子把我們當孩子耍呢。」
桃公子悠悠起身,二管事主了知道要去親審,立刻掀簾帶路。
呂毅小廝住的房屋暫時當了審訊室,假風姐兒跪在地上,渾身看不到什麼血跡,但是卻抖得厲害,看見門口的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看到兩個謫仙般的美公子,恍惚了一下,然後立刻低頭。
阿桃小聲嘀咕了一句︰「第三十七計,美男計。」
「你說什麼?」兩位公子豁然側頭,阿桃撇了撇嘴,在他們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之前,把目光移開,繞開兩位公子要進帳,結果一支胳膊橫在胸羊,擋住了去路。
是桃公子,他看著雖然長高了不少但和他相比依然嬌小的阿桃,「什麼三十七計?」
阿桃一直在看假風姐兒,發現她沒有什麼反應,看來閨蜜平時隱藏得很好,第多少計這樣的句式是她的口頭禪,天天不離口,沒想到她這麼小心。
「阿桃……」杜七郎無奈的看到阿桃又恍惚了。
「瘋爺爺隨口說的,我沒都記住,以後想起來和你們說。」阿桃推開桃公子的胳膊,進去繞著假風姐兒走了三圈,「讓我猜猜,你為什麼不肯說,是不是被人要挾了,如果是親人的命,你大可以放心,我們自有法子讓他們平安。」
假風姐兒的身體一抖,然後抬起頭鄙夷的看了阿桃一眼。
杜七郎皺了皺眉頭,「阿桃小姐的話,我杜七可以擔保。」
假風姐兒呆呆的看著杜七郎,眼楮瞪得大大的,好似不能相信白衣杜七竟然和她說話了,喝了迷魂藥似的,表情痴痴的說︰「是呂二小姐,是呂二小姐,呂二小姐與我的葬父之恩,在槐里城我看到了她,看起來不怎麼好,她的丫環和我說呂二小姐撞上了喪門星,不止失了清譽只能當妾,嫁妝也被劫走,我為了報恩,一心想把喪門星毀掉。」
听起來挺有道理,阿桃和望娘確實有化不開的恩怨,兩位公子很清楚。
阿桃笑了,「總算有個像樣的解釋了,不過你看起來還是不老實,你記著,我並非一定要從你嘴里問出什麼,我有好奇心,但不等于也有耐心,明天早上你還不說實話,你命也就到頭了,我听說死過一次的人被救回來再是不肯死的,正好用你來驗證一下,你可別讓我失望。」說完轉身走了,留下錯愕的假風姐兒,辛苦把她救回來,難道會真讓她死?
「阿桃,你不是只嚇嚇她吧?」
「不是,對我來說,懷疑就是證據,她說了更好,不說我也無所謂,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她還有沒有同伙,總覺這事還沒完,天黑路滑,我這就回去了,希望明早這邊有好消息,爹,我回去了。」
有兩位公子和親兵護送,呂毅知道阿桃很安全,送到帳門外回來了合衣而臥,阿桃做的大睡袋是用鴨絨填充的,看著挺大,其實沒有多少份量,最重要的是越睡越熱乎,根本不用擔心半夜會凍醒。
二管事帶著人又審問了一會兒假風姐兒,問毒藥和毒辣是誰給的,假風姐兒不說話,二管事收拾了筆墨︰「阿桃小姐可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你好好想想吧,說實話是你活命的希望。」
假風姐兒無語。
第二天早上,二管事再來時,發現假風姐掛在門楣上,已經死去多時,守在外面的衛兵都聲稱這一夜沒有可疑人物進出,也沒有听到任何不對的聲響,再看昨夜特意清理過的雪地,上面也沒有可疑的腳印。
一切都像是自殺。
阿桃看著假風姐我,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假風姐的胳膊上是有一根半截的鴨毛,她小心的有手拈起來。
身後轉來呂毅關切的聲音︰「阿桃,離遠一點,你身子骨弱,別沾了晦氣。」
阿桃慢慢轉眼,看著呂毅身邊的一線陽光,陽光里縴塵亂舞,真的很亂,就像某人漿糊一般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