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時候,棧道通了,所有人吃了一頓飽飯,收拾行裝魚貫上路。
棧道下是萬丈深淵,猛烈的山風肆意攻擊,人走在上面,橫木微晃,中間有大小不一的縫隙,踩空了或者一個站不穩,就是生死相隔,阿桃這第一步,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
連一向膽大的武丫兒也露出畏懼的神色,公主和賈南風就更不用說,臉色死白死白的,若不是回頭路同樣不好走,只怕立刻就嚷嚷著折返了。
她們這撥人不動,大軍就不能動,而這種寒冷的天氣,最怕靜止不動,小姐和丫環暖衣加身,一時半刻還覺不到冷,那些普通的士兵就不一樣了,很快就寒風透體,人一冷,不滿的情緒也就出來了。
「上面是咋想的,行軍打仗怎麼能帶娘們,這可是天險,又不是後花園的小木橋,多耽誤事。」
「是啊,再過一會兒腳趾頭就凍掉了,再說打仗最怕見娘們的血,這要是栽下去一個,得咒死多少個兄弟啊」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出聲道︰「行了,你們小聲點兒,舞陽侯和杜七郎年輕風流,鄧老將軍可不是糊涂人,既然同意她們跟著,自是有用處,你們包里的救命點心,可都是人家捐的,知道那點心是怎麼做的不,石蜜膏脂雞蛋肉粉就不說了,里面還加了上了年頭的老山參,還加了小神醫都贊聲好的美酒,又用開了光的千斤石壓過,吃一塊飽一天,還能去晦氣,人家三位嬌嬌,趕得上百十來車糧草」
「那麼多好東西,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俺被選去幫忙抬大石,怎麼做的都是親眼所見,那些好東西都跟不要錢似的往面里加,更別說還能鎮凶避邪了,俺還打算著,過幾天沒糧的時候能抗著就抗著,省下帶給老娘和孩子……」
關于餅干的議論,讓士兵的不滿情緒有所緩和,但也不是長久之計,寒冷會讓等待變得漫長和難挨,再次爆發是幾句話的事,鄧老將軍皺了皺眉頭,示意兩位公子過去幫忙。
公主和賈小姐隨從齊全,帶來的人至少都有幾手功夫,定下心來,過棧道不難,需要兩位公子幫忙的,不過是說幾句鼓勵的話,安撫一下主子們的悚懼情緒,阿桃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只有三個丫環,又都背著輜重,需要人手。
二管事眼珠一轉,跟著公子身後輕聲嘀咕︰「風這麼大,肩手輿一晃,那還不得嚇破膽,哪個女娃能撐住,不如背著過去……」自家公子總是擺著一付冷臉,阿桃又是個懵懂無知的,如果不刻意創造親密接觸的機會,兩個人什麼時候能心意相通,早晚被別人搶了先。
別人,當然是指杜七郎。
二管事甩出去一個怨懟的眼神,沒想到剛等落到杜七郎的背上,那人好像腦後有眼似的,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瞥過來,領上貂裘白如雪,眼角寒光萬種情,公主的小心肝立刻酥了大半,揮著手遠遠的叫道︰「耽哥哥」
杜七郎點頭示意,那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回二管事身上,一笑,「說得對,不過誰來背可要考慮好,眾目睽睽,又有喜歡嚼舌頭的人在旁邊看著,阿桃年紀小,一時想不到那麼多,我們卻要為她考慮周全,幫忙幫出風雨來,莫不如不幫。」
又沖著桃公子,「我說的可對?」
桃公子看了他一眼,「那就叫人抬過去,鄧老將軍讓咱們盡快解決,你負責新平公主,我負責賈小姐。」
杜七郎磨牙︰「不行,換過來」
桃公子挑眉一笑,「新平公主遲一刻,大家就跟著凍一刻。」
杜七郎抿了抿嘴,終是迎著新平公主去了,說了些棧道結實之類的安慰話,並且出了一個法子,讓公主閉上眼楮,「別往下看,想著下面是平地,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耽哥哥,我照你說的做。」新平公主兩眼流光,斜睨了一眼沒人理的阿桃,坐在肩手輿里,由隨侍簇擁著上了棧道。
「阿桃,你怎麼過去?用不用借……」賈南風見阿桃被晾在一邊,以為兩位公子不想管她,就要借阿桃兩個人,話沒說完,就被一聲咳嗽聲打斷,那個貼身丫環見引來了小姐的注意力,使了一個借不得的眼色,別說有假風姐兒的事在前面擺著,就是沒有,這人也不能借,平安抬過去還好說,若是出了事摘不開,這種忙可不能幫。
賈南風舌忝了舌忝上嘴唇,顯得有些猶豫。
阿桃心里一暖,卻也知道她的人萬萬不能用,當下婉拒道︰「你的人也不多,如果你過去了還遲遲不見我跟上去,那時再派人來接我好了。」又叫了武丫兒掏繩子系人。
杜七郎有些生氣,「阿桃,你怎麼能認為我們不會幫你,二管事剛才還提議要背你過去。」
背?誰背?一個病弱郎,一個冰山臉,阿桃想著也不可能是這兩位公子,目光便落在二管事身上,兩位公子都是妥當人,那這位二管事必是厲害的,她放心的走過去,張開雙臂,就等著二管事蹲下,同時好奇的問︰「真沒有想到,二管事你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你有沒有小多身邊的駝老厲害?他曾挾著我和小多跳牆,像飛鷹一樣。」
二管事苦了臉,兩位公子存心試探,怎麼就拐到他頭上了,直擺手︰「阿桃姑娘,我可不是駝老那樣的高手,我不行……」
正在這時,一只大手伸過來,拍了拍阿桃肩上的雪粒,「不麻煩各位了,我送阿桃過去。」
是呂毅。「爹」阿桃的聲音脆脆的。
父女倆已經開門見山的談過,呂毅的嘴很嚴,到底沒有吐露什麼秘密,但是他很認真的說︰殺了假風姐兒不是為了賈大小姐,而是為了你,「我做事只考慮你一個,別人都不在我眼里,時機到了,爹會告訴你一切。」
我做事只考慮你一個,別人都不在我眼里。
這句話,讓那根鴨毛引起的不明情緒馬上煙消雲散。
阿桃眼楮彎成了月牙,把頭上的帽子往下一拉,完全蓋住臉,然後很依賴的張開雙臂,呂毅寵溺的笑了笑,把穿得鼓鼓的小姑娘抱了起來,又把外面的斗篷緊了緊,確保沒有漏風的地方,這才抬腿上了棧道,一道人影如履平地般的走過去,結束了這支小插曲。
余波是公主喜悅了好幾天,沒有再找阿桃的麻煩,還有就是武丫兒受了點刺激,本來覺得杜七郎是更合適阿桃,這次過棧道,又覺得姑娘應該找個有身手的,轉而又偏向了桃公子,可是桃公子麻煩太多……
這一日,實在難以抉擇的武丫兒問阿桃,「姑娘,如果那天呂叔不在,你選誰的人幫你?」
阿桃正喝熱湯,聞言從碗邊瞄了武丫兒一眼,又看到凝霜和白荷也關心的看過來,撲哧一笑,「哪有那麼多如果,你也知道姑娘我,最不耐煩想這如果,有想這如果的時間,多吃多睡保存體力是正經,听說是最後一段路了呢。」
武丫兒嘆了一口氣,「听向導說,這最後一段是差不多直上直下的陡坡,沒有可行的路,坡上有雪又沒有多少借力的地方,滾下去九死一生,比過棧道還危險,我已經把衣服都拿出來了,姑娘你都穿上,外面再用幾層氈毯裹住,這樣就算失手滑下去也傷得輕。」
白荷道︰「我剛才去看過,那道坡又長又陡,看著都眼暈,不知要死多少士兵呢。」
武丫兒拍了拍背包,「多虧姑娘讓帶了不少繩索和工具,咱們平安下去肯定是沒有問題,那些普通士兵就慘了,沒有身手,沒有氈毯,撞到石頭上,肯定九死一生。」
「其實減少下降的速度,摔的就不會那麼重了。」阿桃皺眉想了會兒,看到圓圓的帳篷頂,忽然眼楮一亮,讓武丫兒叫呂毅來。
中軍大帳里,各位軍官也在談論這件事,鄧老將軍模著胡須,臉色凝重,十幾個人,誰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減少傷亡率,鄧老將軍終是一拍大腿︰「不能等了,現在糧草皆無,餅干也不多,在這多待一個時辰,士氣就跌落一分,傳令下去,正午就出發,老夫我要身先士卒,能活下來多少,全看老天的了。」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爭吵聲,好像是為了扯帳篷的事,接著有腳步聲到了帳前,沉穩的聲音傳進帳里,「我乃舞陽侯帳下呂毅,有要事相報」
桃公子和杜公子一听是呂毅,眉頭挑了挑,直覺是和阿桃有關。
不知那個小姑娘出了什麼主意。
阿桃的主意就是將帳篷當降落傘用,只要能兜住風,多少會產生些浮力,鄧老將軍听了呂毅的想法,只覺得是胡鬧,後來看到舞陽侯面色認真,還和杜七郎耳語,他這才答應可以一試,可也沒有抱什麼希望。
一頂帳篷,灌著風,吊著人,輕飄飄往下落,最後變成拳頭大小的一個黑點落到山下,接著更小的黑點散開,看起來送下的那幾個人沒有什麼大問題,鄧老將軍大喜,吩咐人照做。
阿桃在山下,看著一朵朵飄下來的帳篷,抿嘴笑道︰「這可是大功,再有一件更大的,我爹對著呂大老爺也可以揚眉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