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呂毅之策,絕大多數士兵有驚無險的到了山下。
清點人數完畢,鄧老將軍撫須大笑,向幕僚打听了情況,叫來呂毅,親切的拍著肩膀,「子慶,多虧了你啊,七百余里驚心路,沒想到最後的馬閣山竟然是奇險的斷路,如果沒有你,最後這一關只怕要折損一半兵力,拿下江油就困難多了。」
阿桃站在不遠處,偏頭支耳,想听听是多大的功勞。
熟悉她的人,這時能看到一雙只有數錢時才會出現的星星眼,亮晶晶的,瑩潤潤的,帶著對一切事物美好的向往,里面有她的葡萄架,她的秋千架,她的二層小樓,她的看門大狗,她的沒有百金不起床的米蟲日子,站在院里一喊,冒出好多帶著笑容的腦袋來,個個都是她的親人,祖父母,外祖父母,爹娘,哥哥。
她有一個夢中的家,每個人都有名字,看門大狗也有,每一次神往起來,從來不會說錯。
可是實際上,她只有一個爹。
桃公子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二管事極有眼色,在外人看來很隨意的一瞥,在他眼里卻能看出不同的浮光掠影來,略一沉吟,湊到身後低語,「呂毅出身大族,識字尚武,完全是因為祖輩問題才埋沒鄉野,如果有機會讓他振翅而飛,定能給子女更多的庇護,這世道只有錢是不行的。」
說得夠露骨,全是暗含光影的眼神給了他膽子。
桃公子沒有反應,倒是旁邊的杜七郎看了二管事一眼,然後出人意料的沖阿桃招手,又送過去一個大大的微笑,不管近處的將領們抽不抽嘴角,也不管遠處的新平公主咬不咬牙。
這人,明月張膽的搶槽……,二管事氣粗。
桃公子喉間溢出一絲輕笑,微微轉了身子直面阿桃,要說他笑了,好像連嘴角都沒有翹起,要說他沒笑,明明暖意襲人,還有一絲不可言說的情感在里面,那是……寵愛?眾人又看向遠處大方回應的阿桃,心下又是驚詫,又是思量。
鄧老將軍用洞明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把目光都吸引過去。
那邊武丫兒噓了一口氣,小聲抱怨︰「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啊,這個笑,那個也笑,害得我手心都出汗了,這不是故意招災惹禍嘛,新平公主指不定多恨呢,剛才我好像都听到了磨牙聲。」
阿桃眨了眨眼,豎指噓了一聲,「快听鄧老將軍說什麼。」
鄧老將軍聲如洪鐘︰「江油這一戰,我們的優勢是出其不意,現在糧草斷絕,宜速攻,稍事休整就出發。」順手又拍了下呂毅,「老夫出發之前曾有一夢,夢見我獨坐高山之上,望著蜀漢的千里山河,鄭仙人說我此行可立偉業,卻是有去無回,需遇貴人才可破解,我真希望你是那位貴人啊。」
呂毅向來是木頭臉,以不變應萬變,倒叫旁人暗自驚異。
鄧老將軍最驚異,剛才他可是故意下了重手,沒想到呂毅竟能紋絲不動,目光一閃,運功又拍了幾下,見呂毅仍能抗得住,不由得放聲大笑,轉身向桃公子討人,「舞陽啊,老夫這邊少個左前鋒,你帳下這位牙門將,借我一用罷。」
鄧老將軍治軍嚴謹,想賣兩位公子的人情,但又怕是個沒本事的,這一試知道呂毅根底,自是要把人情做足,前鋒叫陣攻城殺敵,立的都是醒目的功勞,桃公子見鄧艾識趣,笑道︰「但憑老將軍安排。」
「都說美人一笑值千金,誰又知玉郎一笑也可值官位。」阿桃說得調皮,眼里卻有明滅的光在閃,——最好是她看錯了,最好是她太敏感了,最好是她搭錯筋了,不知在哪本書上看過,男女之間,只要有一方是龍子鳳命,這份情感必定千折百回。
行軍路上,阿桃安靜的窩在征用來的犢車里,江油守將馬邈開城投降的消息,只讓她輕輕嗯了一聲,看起來情緒不高,武丫兒認為她累了,探頭問外面的護衛住所是怎麼安排的。
「公主和賈小姐住縣衙,阿桃小姐隨呂前鋒一起。」
新平公主反對︰「我知道是怕委屈了我這個公主,不想讓我住得太擁擠,可這是戰時,事有從權,一起翻山越嶺,路上都住在一起,本宮都舍不得分開了,蜀漢的縣衙再小,不可能連三間像樣的屋子都沒有吧。」
將帥們忙著搶奪金錢珠寶和糧食,忙著收編軍隊和點數武器,忙著制定作戰計劃,幾位貴女一起住有利于保護,自是同意,還夸獎公主隨和
「什麼隨和,要是沒有杜公子,她才不會這麼隨和呢。」西廂房里,武丫兒試了試水溫,又加進一些冷水,撒上干花瓣︰「姑娘,可以了。」
夏天的干花,冬天的雪水,蒸汽氤氳,這樣有詩意的泡澡,阿桃滿腦袋卻只是成箱的珠寶,「武丫兒你說,一個城有多少珠寶,是不是大家大戶都搶,搶完了是都上交,還是上交完再分配,還是能私自留下一部分,我爹知道我喜歡玉吧?」
武丫兒拿出細布沾水,擰成麻花給阿桃搓背,入目一片潤白,像上好的瓷器,記憶里那個瘦女娃早就不見了,如今看起來好像是兩個人,月兌胎換骨,也不知再長長,會不會比姐姐眉娘好看。
「武丫兒?」阿桃水中轉身。
「啊,老爺知道的,要不我再去說一聲?」武丫兒往那雪白的胸前瞄了一眼,自己還是一馬平川,姑娘已經微有起伏了。
「不用去說了,我爹看著木訥,實際上心里有數,再說他也得不到幾件,你有空問問二管事,那些玉器可否允我賞玩一二,過過眼癮。」阿桃不放過任何給空間戒指升級的機會。
「過過眼癮,只求觀賞,不求擁有,有那麼多錢,也沒見她買過一塊好玉,阿桃行事,總有一兩件出人意料。」杜公子搖著扇子,意有所指的看著桃公子,「記得詩會上她贏得的那幾塊極品玉嗎,那時她在呂府,怕後宅那些小心思毀了玉,就把玉放到當鋪里。」
「你想說什麼?」
「第一句話,我想說阿桃是個真正懂得欣賞的人,喜歡不意味著非要擁有,第二句話,我想說,給予她不恰當的東西,會讓她為難,也許她能護得住,但卻讓她費心費力,你我都知道,她是最怕麻煩的人,只求四個字,平安康泰。」
「平安康泰……,」桃公子笑,「有些奢侈了。」
「是有些奢侈了。」雪白的羽毛扇頓了頓,杜七郎懶懶的把手臂搭在三足案幾上,「為了這四個字,她努力的追求錢,現在又努力的追求權,但是追求到了又怎麼樣呢,她的春天沒有趕上好時候,凶星西出,金火相融,**之相,顛覆之相,這幾年肯定亂,亂過之後還有亂。」
換了天,還有皇位之爭,畢竟相國司馬昭老了,而他對兩個嫡子同樣喜歡。
桃公子捻動手上的板指,「桃花貴人,肩上桃花開,找了這麼久,並無其人,鄭仙人說阿桃知前路,原以為她,可是她肩上什麼都沒有,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根本沒有真的貴人,這是一個精心策劃好的局。」
杜七郎看著他,「四十三年的春天,桃花確實開得早,上己日那場雷電確實驚人,降仙石確實被劈碎了,而當晚的星相確實有異,凶星熒惑星西出,與太白星交匯,這些都做不得假。」
桃公子哼了一聲,「這些異相做不得假,但是桃花貴人,肩上桃花開這種說法,和那些傳唱的童謠,可都是人說的。」
杜七郎瞪大眼楮,「小孩子會說謊?」馬上又道︰「你是說他中了迷魂術?」
桃公子抬眸,「不可能嗎?你看,一旦有了懷疑,桃花貴人的事情完全可以是一場陰謀。」
杜七郎震驚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慢慢的道︰「撒下網必是要網住魚,以鬼神之名策劃了這麼大的局,撒網者所求甚大,而沒有什麼比天下更誘人的東西,照這樣想,撒網者倒是好猜了,你大哥。」
桃公子點頭,「他放的是長線,我還有時間準備,他準備了一個桃花貴人,我也可以準備一個桃花貴人,我這個桃花貴人不只名字貼切,還有鄭仙的卦簽承認,差的不過就是肩上一朵桃花紋身罷了。」
「你想用阿桃?」杜七郎有些生氣,眼里帶著不贊成的凜冽︰「不能用阿桃,你不能把她卷到朝堂里面去,她那麼喜歡自在,你一定還有別的人選,讓我想一想,肯定還有更合適的人選,那麼多高門小姐中意你,肩上紋朵花就能成為舞陽侯夫人,不知道多少人願意……」
「若水」桃公子聲音冰冷,有不容置疑的味道,「我意已決,你現在需要想的是,怎麼讓阿桃肩上桃花開,還要一切都不知不覺,紋身之事由我負責,其他由你負責,這件事盡快辦。」
杜七郎看著他,眼里起了一層寒夜的薄霧。